第264章 道心

第264章 道心

青竹自顧自的離開了。

我倒有些遲疑起來,聽她說的話,彷彿我最好還是不知道爲好。

不過,最終我還是一咬牙跟了上去,有些事,總得有個答案。

老白他們識趣兒的沒跟着。

青竹在前,我在後,一路沉默無聲,我一直垂頭定定的看着她掛在腰間那個酒葫蘆,伴隨着她的步伐,酒葫蘆在搖曳,一如我的心情,說不出的忐忑。

不知不覺間,我們竟然來到第一次見面的那片樹林。

青竹終於停下,背對着我在一個樹樁上坐下,這才摘下了臉上的面紗,從我這個角度來看,能看到一張近乎完美的側臉,毫無瑕疵,在陽光斜照下,皮膚竟泛起一種近乎於玉石般的光澤。

無論怎麼看,這都是一個傾城的女子,我不知她爲何總要遮起自己的容顏,彷彿也唯有在和我獨處時,才偶爾摘下面紗,十分古怪。

此時的她不知在想什麼,凝望着太陽,怔怔出神,又從腰間摘下酒葫蘆,時而飲上一口。

她喝酒,不似尋常女子喝酒一般抿着喝,而是比男子喝酒都要豪邁,每次都灌下一大口,青綠色的酒液順着玉頸滑落而下,髮絲在風中輕揚,於是我心裡忍不住在想——嗯,這是一個瀟灑的女子,骨子裡就是烈性的。

一道幽幽的嘆息響起。

青竹戀戀不捨的收回凝望天際的目光,猶豫良久後,將酒葫蘆遞給了我。

是的,我在她身上看到了猶豫,這是頭一回,以前她給我酒喝得時候,從來都不會猶豫的,今天實在是反常,一如她看我時的冷漠與蔑視一般,很不對頭。

直覺告訴我,我不知做了什麼,在她心目中印象一落千丈。

在她這般灑脫的人眼中,給我酒喝,這是看得起我,猶豫……則是動搖。

我來到她身邊尋了一顆樹樁坐下,又覺得這顆樹樁有點矮了,我坐下後竟比她矮了半頭,於是我又站了起來,挑了一顆高一點的樹樁坐下,這才舒服許多。

我不知道她今天爲什麼看我時那般蔑視,但無所謂,別人可以看不起我,但我不能看不起自己,我不覺得自己哪裡很差。

然後,我接過她的酒葫蘆,“咕嘟咕嘟”大灌了幾口。

清冽微甜的竹葉青入口,入腹後,卻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燒。

我擦了擦嘴角,扭頭把酒葫蘆還給她,卻發現她不知什麼時候笑了,眉眼彎彎。

“這酒適合你。”

我終於開口打破了我們之間的沉默:“入口的時候甜絲絲的,實際上卻很烈,也很醉人,莫名其妙就把人灌醉了,後勁還大,吐起來沒完沒了,很是讓人惱火!”

青竹笑容凝滯,微微眯着眼睛扭頭看了我一眼:“你在罵我。”

我說,就事論事,只是單純的探討酒而已,怎麼就牽扯到人身攻擊了呢?

青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還是那句話——你在罵我。

“我只是說酒的後勁大而已,它只是一種酒的特點,特點,明白嗎?沒有褒貶!難道後勁大就一定是壞事?蘿蔔青菜各有所愛!”

“你在罵我。”

“……”

任由我說的天花亂墜,青竹永遠都是四個字,一連解釋半天后,我乾脆也不解釋了,這女人軸起來是真的軸,解釋根本沒用的,於是我兩手一攤:“沒錯,我就是在罵你,怎麼着?是好朋友沒錯,你對我有大恩也沒錯,可你也不能一言不合就對我橫眉豎眼吧?咱一碼歸一碼,以前皇帝殺大臣還得有個罪名呢,您這莫名其妙上來就甩臉子算怎麼回事嘛,好歹也得讓我知道哪得罪您了不是?”

青竹“豁”的一下子站了起來,嚇得我兩腿一哆嗦,直接從樹樁子上滾了下去,眼看她柳眉倒豎,一身煞氣,我立馬又從心了,忙說道:“哎,咱只是在探討情緒問題,不帶動手的啊,你可想好了,現在打人成本可高,你一拳頭下來,沒個十萬二十萬的,我今天起不來。”

青竹嘴角一扯,臉上的冷意褪盡,大概是覺得這樣實在是落了面子,立即狠狠剜了我一眼,重新又坐下,背對着我,肩膀不停聳動。

我也懶得爬起來了,直接在地上盤腿而坐,無奈道:“想笑你就笑吧,我承認我慫了,還以爲你真要揍我,心想你看起來纖細動人,但那雙臂一晃,只怕數千斤的力道都打不住,拳頭落下來只怕真的會活活錘死我……”

撲哧!

青竹終於憋不住了,最開始的時候還笑的挺矜持含蓄,頭顱微垂,纖細修長的手捂着嘴,我看不見她的臉,但能看見她的耳朵都憋紅了,最後大概實在撐不住了,乾脆仰頭大笑起來,笑聲如銀鈴,在這空蕩蕩的山中迴盪着。

一直等笑夠了,她方纔回眸,大約是用力過猛,臉上尚存一絲紅暈,默默看了我一眼,不禁搖頭道:“你身上流淌的可是天官的血,本就是烈的,葬龍子脈,斬三尸木,不敬天不敬地不畏因果不怕是非,何等豪情?怎的有時卻又如此不堪呢?”

聽話要聽音,我聽得出,她話中有所指,已經不是在和我開玩笑了,稍稍一品味今日她的態度,我大概明白了許多:“所以,這便是你生氣的理由?”

“你覺得呢?你認爲自己這陣子還有人樣嗎?”

青竹微微眯起眼睛:“若非提及另一顆地靈珠時,你還有幾分豪情,不問敵人是誰,只問你想要的東西在哪裡,我真的一句話都不想和你說。

誠然,情之一字,自古難解。

可你覺得自己有資格談情嗎?

那時你可曾想起祖祖輩輩辛酸屈辱,可曾想起他們的掙扎苟且?

你爺爺才死去多久?你爸爸才逃亡多久?

你家人的血腥氣還沒有散去呢,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爲了一個女人意志消沉!!

天下的男人誰都可以談情說愛,誰都可以爲了女人要死要活,唯獨你不可以!

當你像個隱士一樣在房中看書的時候,你怎麼不想想爲什麼你師父要強行衝關?爲什麼你父親要逃亡?

他們都比你明白,你以後究竟要面對什麼,他們是爲了保護你!!

你真以爲自己現在就算是經歷了大風大浪了?不,遠遠不夠,你只是被你師父,被天盟雪藏起來了而已,世間玄門之人都是大概聽說禮官重新出世了而已,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老妖老鬼更是一無所知,而你還沒成長起來,並未真正走入它們的視線。

你也下過幾座墓,見過你們這一門曾經做過什麼,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得你們這一門萬劫不復?黑暗中又有多少蟄伏的東西提起你們咬牙切齒?

禮官是如何鑄就的?那是踩着同族親人的屍骨站在巔峰的,每一個都是強者,每一個都是狠人,以他們的心性,曾經又鎮壓了多少人,留下了多少仇恨?

仇恨這東西,並不會被時間淹沒,只會愈演愈烈!

終有一日,你將面對這一切,從你踏入玄門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

到時,你再沒有人可以依靠,獨自在黑暗中蹣跚前行……

你覺得自己真的做好準備了?

你可知,你若趴下,等待你師父,等待老白和張歆雅的是什麼下場嗎?”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青竹的話,一根根刺一樣扎的我內心千瘡百孔。

我真的沒有想嗎?

不,走到今天,我大概已經明白禮官爲什麼招人恨了,就說末代天官,他做的事是錯的嗎?未必吧!可是正義是要付出代價的,當你去追尋這個的時候,就要做好失去一切的準備。

一代代禮官皆如此,只問黑白,不問對手是誰,仇恨,也一代代的延續了下來……

我心裡是清醒的,但……有時我真的不敢想,我看到的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還隱藏着多少我一無所知……

我不怕死,但我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親手葬下自己所認識的人,從此世間只餘我一人,百年滄桑,那纔是最可怕的。

人總是個趨吉避凶的東西,我真的有點怕了……

但,青竹說的對,怕沒用,它仍舊在哪裡等着我。

“她……也在看着你。”

忽然,青竹如此說:“她說,早知如此,不如讓你死了。”

我心裡一抽,垂着的頭擡起:“她……是誰?”

青竹不語。

於是,我又問:“她是天盟的人嗎?”

青竹遲疑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我再次追問:“那麼,她不見我,是因爲怕那則讖語嗎?”

“讖語?”

青竹似乎是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神情呆滯,隨即嗤笑起來:“一個人的命有無數走向,就像是多米諾骨牌,有數不清的關節,每一個關節都充滿變數,一個點變了,那就全變了。張道玄曾看見你的一角未來,留下讖語,但那一角未來,只是屬於你無數命運走向中的一種,虛無縹緲,充滿了不確定性,她是何等人?會懼怕這等東西?”

見我沉默不語,青竹又說道:“她救你,是因爲她欠了你們這一門一個天大的人情,她不肯見你,其實也是一種對你的保護,太多的眼睛盯着她了,其中有很多都是你們這一門的敵人,若與你相見,對你來說……是一種扼殺!”

說此一頓,她忽然扭頭看向我,目光灼人,話鋒一轉,問道:“換言之,即便你見到了她,你覺得又有什麼用呢?現實是現實,童話是童話。”

我細細思索她這句話,嘴角掀起,心頭苦澀。

是啊,現實是現實,童話是童話。

童話裡,灰姑娘可以和王子快活的生活在一起,無憂無慮。

現實裡,睡慣了硬板牀的灰姑娘睡在軟塌上會腰疼,無數的貴族禮數會讓屬於原野的她生活壓抑,喘不過氣來,甚至,會成爲豪門之間的笑柄,最終精神抑鬱。

這就是距離。

想要一個優秀的愛人,就要自身足夠優秀,否則,他說的你不懂,你說的他不懂,短暫的激情後留下的是永恆的尷尬。

我想了想她,又想了想自己,然後發現,她開始變得模糊了。

“忘了她吧,活在當下。”

青竹望着太陽,纖長的手指對着天空畫了一個圈,將遠處的真武祠全都籠罩進去,輕聲道:“這裡的一切對你來說纔是真實的,無情纔是有情。

當然,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能憑自己的本事走入天盟,所過之處,無人敢攔,那你就去見她,如果……那時你心中還有她的話,她是你的。

哦,對了,這句話不是我說的,是她自己說的,她說自己哪裡也不去,就在那裡看着你,等着你去見她。”

疼麼?

我摸了摸自己胸口,好像……又沒那麼疼了,反而看向真武祠時,心中更暖,於是,我說:“好,但我需要一點時間。”

“別耽誤太久,你就剩半年了,死了以後你很有時間。”

青竹一點都不溫柔,直接站了起來,睨了我一眼,這才伸個懶腰,淡淡說道:“忽然之間又沒那麼看不起你了,總該還算是個男人吧,如果實在是扛不住了,記得睡一覺,夢裡什麼都有,如果你喜歡做夢的話。

還有,不要總是半死不活的,讓你師父擔心,他大概是這個世界上除了你爹媽最愛你的人,那次我去找他,知道你的情況後,他在屋外坐了一夜,一直眼神飄忽的看着遠方,他什麼都沒說,我知道,他是在擔心這樣的你能不能擔得起來……”

耳畔,漸漸安靜下來。

青竹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

我學着她的樣子看向天空,其實我是個俗人,以前想錢,現在想娘們,還真沒時間像個正經八百的化外之人一樣看看周遭的世界,這是頭一回,發現這世界原來這麼美。

於是,我就這麼定定的看着天空,等回過神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一個保溫桶不知何時放到了我身邊,裡面的飯菜已經涼了。

我摸了摸自己渾身的皮包骨,撇撇嘴,照着身後說了一句:“行了,我知道你在偷窺,放心吧,我會吃飯……”

說完,我端出裡面的飯菜大口大口扒了起來,忽然間,鼻子一酸,我吸了吸,繼續吃飯。

然後……我又仰頭望向了夜空。

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這樣子挺像馬上要舉霞飛昇的神仙似得,一動不動,彷彿入定似得。

時間在我眼中好像完全沒概念了一樣。

我只知道,天空變黑又變藍,如此不斷往復……

直到,一陣悉悉索索的的腳步聲打算了我的思路,我才扭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回頭一看,整個人立時如遭雷擊。

在我身後,正有一人負手而立,一襲青衫,身材修長,扎着道士的髮髻,雙眸深邃,脣角微微勾起,露出和煦的笑容。

我張了張嘴,喉嚨有些哽咽,輕喊了一聲:“師父……”

對方微微頷首,從背後伸出一隻手來,在我頭上狠狠揉了揉,笑道:“好了,都已經中午了,張歆雅做好飯了,跟師父回去吧,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我重重點了點頭,數日來,漂泊不定的心終於安定下來,仰頭最後望了天穹一眼,心中無聲輕嘆。

美則美矣,卻真的讓人很容易忘乎所以。

我看向腳下,至少,我現在知道我應該走一條什麼路了。

行至山門前,我忽然駐足,扭頭看向我師父:“師父,我要結七珠,做天官。”

我師父一愕,然後點了點頭:“好,那咱們過幾天就出發。”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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