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苦主
財物可竊,命如何竊?
難不成殺了一個人,自己便能多活幾十年?
怎麼說這世間應當也沒有這樣的妖法,否則,若是遇到始皇帝這種告訴他西方有長生藥,他能把地球都打穿的主,知道了這等妖法,天下只怕早就大亂了。
老白也不解釋,只是問我,假如我最親的人平白無故殺害了人,若是沒有法律,公道全讓我一人主持,我到底是站在公道的那一邊,還是站在親情的那一邊。
這問題挺誅心的。
我倒是比較直白,想都沒想就說肯定是站在親情那一邊。
老白笑罵我是個真小人,別人回答這個之前肯定還得思索一下,想一想說出去影響到底有多惡劣,我倒是挺實誠。
我說真小人總比僞君子強,所以我這種人註定當不來匡扶天下的英雄,只能是個市井小民,不過這他孃的到底和我們討論的事兒有個屁關係。
老白搖頭晃腦,說本質其實是一樣的。
他說的命,並非是人命,更多的是一個機會,做人的機會。
我們生而爲人,所以不覺得這一世爲人有多幸運,只覺得世道多艱,過於坎坷,若不是有牽有掛,倒不如兩眼一閉,舒舒服度的躺那裡得了,實際上果真去了下面就會發現,能平安落地已經是最大的運氣,一輩子終了,下去要被清算孽債,然後當牛做馬的走一遭,吃遍了人間苦,最後才能再世爲人。
這機會太難得了……
在人世間有不少投機取巧的主,在下面也一樣有這樣的貨色。
這種貨什麼事兒都不幹,就琢磨着掠奪他人再世成人的機會。
“你所認識的那個張歆雅,就幹了這種缺德事兒!”
老白無奈道:“現在那位苦主,就是受害者!”
用老白的話說,這位苦主以前也是個老實人,被折騰夠嗆。
她說下面冷,被剝去衣衫推進了冰川,那其實是第八層地獄。
地獄有十八層,一層是一層的苦難,第八層地獄叫做冰山地獄,生前謀害親夫、給配偶帶頂綠帽子還夸人好看的角兒,乃至於是惡意墮胎的女子等等,死後都要去那裡走一遭。
我師父查過,這位苦主上一輩做人的時候因爲常年受丈夫毆打,氣不過,最後趁着對方睡覺,哐哐幾刀下去給人家弄死了,其實也算不上什麼罪大惡極,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家暴這種事擱現在看,就該拉出去槍斃一百回,只可惜人有情、法無情,最後還是難免得去冰山地獄,一鎮就是五百年,吃盡了苦頭,然後當牛做馬輪迴了千八百年,這才總算有了再世爲人的機會。
“她手持陰司的批文,滿心歡喜的上路,沒成想半道遇到個屁大的小女孩兒,相貌很是可愛,蹲在路邊哭泣個不停,她也覺得對方實在可憐,就與對方攀談安慰……”
老白說道:“也正因爲這個小女孩太小了,太可愛了,她毫無防備,於是被對方打了悶棍,奪走批文,替她去輪迴去了,這事兒擱你,你說你氣不氣?比那種歡天喜地進了孃胎,又被一顆米非司酮重新送回陰間的還要悲催,張嘴一吐,嘩啦啦的全都是苦水!”
我設身處地的想了想,這事兒擺我身上,估計得活活氣死……
“其實這種事兒在陰司不少,有的是奸猾之輩,蹲在路邊什麼事兒都不幹,專打悶棍拍黑磚,搶人家的往生批文!”
老白搖了搖頭,道:“只是,樑子結下了,要解開可沒那麼容易了,你就琢磨琢磨,那種刀山火海、冰川油鍋都捱了過去,又當牛做馬走了一圈的主,哪個是易於之輩啊?這他孃的得多能忍?老實人最可怕了,要麼一聲不吭的挨欺負,真爆發了一下子就整死你了,斷了人家的往生路,這是典型的找死!
所以,這些輪迴中的偷渡客,即便能再世爲人也沒個好下場,活不過三歲必然早夭,會被苦主找上門活活掐死!
偏偏……張歆雅這事兒吧,還有點不太一樣。”
具體不一樣在哪,我大概也能猜到:“是不是有我師父?”
“對啊,你師父杵在那,苦主能怎麼辦,她也很絕望啊!”
老白點了兩顆煙,遞給我一顆,徐徐說起了這樁成年舊事。
這事兒,還得從張歆雅出生的時候說起了,別人都是哇哇哭着落地,這姑娘卻是嘿嘿笑着落地的,據說當年把人家接生大夫都差點嚇成神經病,從醫十幾年,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孩子,後來大夫和人開玩笑都說,這孩子以後肯定好命,別人哭着落地是因爲來人間受苦來了,她笑着落地這是來享福了。
不過到了當天夜裡,張歆雅她媽就發現了不對勁,這閨女有倆瞳孔,於是連忙叫來了我師父。
我師父一看,暗叫糟糕,這是天生陰陽眼,一個瞳孔看人,一個瞳孔看鬼,再加上落地不哭反笑,這擺明了是偷渡輪回來的。
偏偏張歆雅這姑娘剛生下來的時候可愛,別人生下來的時候皺皺巴巴跟個小老頭似得,這姑娘卻皮膚白嫩,臉蛋子鼓包的,已經有了那麼點明眸善睞的意思,而且特有眼見力,一瞧我師父,就知道這是一根大粗腿,笑的別提多甜了,誰抱都哭,唯獨我師父例外,死活不撒手。
這世上有一種緣分,叫做看一眼就放不下了……
我師父和張歆雅大概就屬於這類型的,當天夜裡,我師父做了他從道以來第一件有違公道二字的事情。
他先是在張歆雅身上作法,矇蔽了天機和氣息,說白了就是藏住了張歆雅的魂魄,讓那苦主找尋不到,然後又寄了書信到陰司,在陰司裡尋到一個了不得的存在,幫忙安置苦主,讓對方做了陰差一類的存在,算是補償,更是爲了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這事兒,其實最怕的就是張歆雅自己這邊露了怯,暴露了自個兒!”
老白無奈說道:“這種偷渡輪回的人十之八九都是陰陽眼,陰陽眼會在十二歲魂圓的時候自動閉合,可一旦受到髒東西的威脅,便會自動開眼,其實就是在對方鬼氣的刺激下才睜開的,眼一開,張歆雅的魂氣兒就藏不住了,除非幹掉刺激開眼的那個東西,再度合上陰陽眼……”
話說到這裡,已經是再明白不過了。
當初陰奴來找我,給我來了個鬼化妝,張歆雅看見了我,刺激的開了陰陽眼,實際上我是個活人,真正刺激她開眼的就是陰奴!
苦主,果然找上門來了。
不過,這樁仇恨已經隔了二十來年,苦主又在陰司有了差事,不至於那麼極端,沒有直接要掉張歆雅的性命,算是非常厚道的了。
可是,說到底,苦主還是要屬於自己的身體,我師父哪裡能幹?
雖說,從道理上來講,苦主纔是我師父真正的外甥女,不過這人跟人之間,名分是一回事,最實在的還是相處,說句不好聽的,二十多年下來,我師父眼中的外甥女怕是隻有張歆雅一個,根本容不下苦主。
爲此,我師父再一次動了私情,他便和苦主商量,說了結了這樁事後,便讓張歆雅讓出身體,自己把她當成小鬼養起來,苦主也答應了。
“實際上,我師父根本就沒打算放棄?”
我抓了抓頭:“我師父應該是打算找到陰奴,然後幹掉對方,順便再找機會把苦主給踢走,重新閉上張歆雅的陰陽眼,保住張歆雅,這纔有了後來我們認識的事兒?”
“是這麼回事……”
老白道:“從那座墓出來以後,你昏迷之際,你師父就把這事兒給辦了,那時候苦主還是相信他的,畢竟一路上大家配合挺好,信了他說施法需要的話,於是就從那具身體裡出來了……
其實,那時候你師父不是沒想過一巴掌拍死她,一了百了,可這事兒本來就乾的埋汰,誰也下不去那個手啊……
於是你師父就遣了陰差來把人家抓走了,幾道黃符下去,許諾了下面一些大傢伙不少好處,讓其一定要照顧苦主,必須在下面享有地位榮耀……
誰知道……”
“誰知道陰奴壓根兒就沒死,對不對?那苦主還能找得着!”
我也有些惆悵。
怎麼說呢……
反正這事兒怎麼說都不好使!
我師父這般如謫仙一樣的人物最終還是逃不過人情這一關,這世界上的事,一旦和感情沾邊,那就沒有是非對錯了。
只能說,確實挺對不起那位苦主的。
聽完了人家的遭遇,我的念頭也沒以前那麼堅定了:“經這麼一出,算是徹底翻臉了對不對?再沒緩和的機會。”
“可不是唄!”
老白道:“我估摸着,那苦主其實早就回來了,一直在等機會,畢竟那具身體算是她的,她要真藏進去一聲不吭,就算是張歆雅自個兒都發現不了,沒成想住進了你們家,一到晚上陰氣那麼重,她瞬間來了個絕地反擊,一舉奪了身體的控制權,去找你,那也是豁出去了,拼着清白不要,也要把你榨成人幹,吞了你的精氣,她會很厲害,掉頭就能把張歆雅也啃了,一聲不吭的來個偷樑換柱,跟在你師父跟前,誰知道她會幹出什麼事兒……
今兒個,虧着你小子褲腰帶緊,要不咱全都得倒八輩子黴……”
“現在怎麼着?”
我攤了攤手,也陷入了我師父一樣面臨的僵局:“雖然道理站在人家那邊,可咱總不能真讓了張歆雅就這麼完蛋吧?”
“人家鑽在張歆雅的身體裡死活不出來,誰也沒辦法!”
老白道:“唯一的辦法就是請下面的東西來了。”
老白把道袍遞給我,說我師父當年就是穿着這件道袍,請了下面的大佬安頓苦主,如今,只怕也唯有這位還有三分薄面了,不管是以德服人還是以力服人,這是最後的指望,能不能活,就全靠這位上來了。
我黑着一張臉:“聽說下面但凡比較厲害的角兒,不能隨隨便便上來,好像是要個載體的吧!”
“聰明!”
老白得意洋洋的拍了拍那件道袍:“俗話說的好,師父的衣鉢徒弟繼承,張先生的這件道袍我老白可受不起,翻來覆去,也只有你最適合幹這事兒了……”
我臉更黑了……
這孫子果然是個坑,這種事兒絕不美好,甚至可以說很危險,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給交代進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