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罵罵咧咧的咕囔了幾句,竟然哭起來。我沒想到他這種殺豬的糙漢子會像小孩一樣哭,他就是小時候挨他爸爸的鞭子,也是咬着牙死犟不吭聲的。
隨後他抹乾了眼淚說:“好了,哭也哭過了,該笑笑該罵罵,這鬥不倒了,錢我不賺了,仇我不報了,啥也沒大家的命重要。”
我說:“你還不明白嗎,現在不是你賺不賺錢的事情了,我們的目的你很清楚,這裡有線索,老吳爲這事兒都犧牲了,你就是趕我我也不走。”
東海眼睛一亮:“老吳難道不是殉情嗎?那你要這麼說咱們還是繼續吧,我是個有節操的人,不能讓老吳白死不是。”
我發現這傢伙轉性子真快,小王在一旁湊過來問:“你們發現麼好東西了?都不談賺錢,那肯定是……無價之寶吧?”
東海瞪了他一眼:“不會讓你吃虧就行了,打聽那麼多做什麼?”小王討了個沒趣,點頭說好,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悻悻的走開了。東海馬上對我說:“你們那事兒別到處講,這世上,能經得住誘惑的人可不多,你程爺算一個。”
“你跟我稱爺?我去你大爺的!”我推搡了他一巴掌,他的話我不怎麼同意。隨便遇到個人,我跟他說我在尋找長生之法,人家只會覺得我無聊在拿他消遣,沒人會信的。這世上的事就是這樣,越是荒誕不經的秘密,越是敢到處說,因爲誰也不會信——你太認真,別人反而覺得你神神叨叨的,不是幼稚就是有病。
環境特殊,我們沒辦法給吳敵斂屍,又不敢給他弄進鎮魂棺,他都燒成這樣了鎮魂棺也救不活,,要是放進去恐怕還得變糉子。不得已只好棄屍了,我在心裡說輕裝上陣保持戰力,就是對他犧牲最好的告慰,只要我們能繼續前行,他也就能死得有所價值了。
東海笑道:“我就這個口板,沒辦法,要不你也自稱爺?我不喊你二黑了,叫二爺吧,我覺得二大爺挺適合你的。”
我真想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一腳,不過現在是懶得跟他糾纏不休了。
剛出發沒多久,老祖洞中那些過去的影像又浮現在了眼前,霍超他媽當年也是和吉乃兩個人默默地趕路,和我們現在做的事情一模一樣。大家一路跟着他倆走了老半天,我心裡感覺枯燥得不行了,這時候霍超的媽媽忽然開口說:“吉乃,媽讓你獻身給老祖,你肯答應嗎?”
吉乃吃驚地問:“什麼是獻身喃?”
我不禁想歪了,霍超媽媽道:“就是讓蠱蟲給你吃掉,但是你並不會死喃,你全身每一處地方都會被蠱吃掉,但立即就會再生長出來,不知不覺就脫胎換骨了。你要是能忍受這種比死還難受的煎熬,我再告訴你馭使它的法子,你就能學成金蠶蠱。”
吉乃猶豫了一下,又問:“那我要是缺胳膊少腿的,怎麼過日子喃?”
我也有點好奇,只聽霍超媽媽說:“傻孩子,金蠶噬骨,本來是要將人啃得連灰都不剩的,這是殺人蠱,但你剛剛渡過蠱種,就不一樣了。金蠶蠱蟲每啃掉你一點點皮肉,就會自動幫你再生一點點,你除了感覺到疼痛和身體變成金粉色之外,感受不到身上有任何別的變化。但你從今以後,確實就變了,會金蠶蠱的人那可都是蠱神!你變成了超越生死的神,老得慢也死得慢喃,起碼能活一百多歲呢嘛。不過……”
她笑道:“不過蠱主最後是要死在金蠶蠱手上的,那倒也不可怕,你別瞎擔心。金蠶蠱讓你多活個幾十年,又能多幾十年的青春,怎麼死都是個死喃,別太在意死法。”
我吃了一驚,怪不得吉乃看上去那麼年輕,好像完全沒有變老一樣,原來都是金蠶蠱的功勞。霍超媽站在吉乃身後,吉乃看不見她的臉,我發現她臉上忽然擺出一副難以掩飾的冷笑表情,看上去甚至有些惡毒,也有些不忍心的掙扎。
要說有某種微生物能對人體進行一次大清理,並與人共生,從而達到使人延年益壽的結果,而人最後年老體衰,又被反噬,成爲它們的食物,這從科學態度去分析還是能講通的。雖然我不能確定“蠱”到底是什麼,但吉乃是我親眼見過的人,這已經說明霍超她媽媽沒有亂講,她說的是真話。
霍超媽催發金蠶蠱的陽性反應,將自己的皮膚再度變成淡金色,這時候洞穴盡頭忽然衝出來一隻巨大的蟲獸,它有着黃色的毛皮,一節節青黑色的橫紋,海豹一樣的吻和鬍鬚,大大的萌萌的眼睛,除了長着兩根長長的獠牙,最奇怪的是它有七對粗壯的矮腳,肚皮幾乎貼在地上!
十四隻腳的黃皮虎!
我腦子裡冒出一個念頭,這應該就是小王提到的七對腳老虎了。我趕緊側頭徵詢小王的意見,他震驚地指着那隻怪獸說:“就是它,剛纔就是它!真日了狗了,這傢伙居然不是老虎,是蟲子!”
它全貌展現,離我們也越來越近,我也看清了,這的確不是什麼老虎,而是一隻巨大的肉蟲子,在此之前,我從沒有想過老虎那麼大的肉蟲到底長什麼樣,現在算是開眼界了。
他們都不知道這肉蟲的來歷,張弦說:“很早以前我曾接觸過養蠶女,認得出那是大蠶,不過即便是那時候,最大的蠶也不過才牙刷柄粗細,像這麼大個頭的,我還是頭一次見到。”
我恍然大悟,再一看還真是。大蠶很快爬了過來,霍超的媽媽“撲通”跪在地上,朝它一直磕頭,巨蠶吐出白絲,將吉乃層層包裹起來。
我們都看呆了,沙瑪沙依說:“這就是老祖!”
她的話讓我感到很吃驚,我想確認一下,就問是不是金蠶老祖,她忙點頭說是的,這是蠱母真祖,所以當地渾水人家都喊它老祖。東海說:“老祖洞就是以這個大肉蟲子命名的?噁心了點吧,拿棍子一戳,它就飆汁死掉了。”
我說:“你腦子裡整天都裝的什麼吉跋玩意兒?能再講得噁心點嗎?”
沙瑪沙依也指責他說:“你別亂講!要是照你這麼說,文人風骨與社會上的秩序規則都該死亡,武力野蠻就代表世上的一切了。不能像你這麼算,金蠶老祖是我們渾水人家的守護神,它的本事大着喃,你絕對想不到。”
東海諂媚地笑道:“我就這麼一說,您別往心裡去。對了沙瑪沙依小姐,這肉蟲子,真能讓人脫胎換骨?”
沙瑪沙依看了他一眼,點頭說:“老祖當然有這個本事。怎麼,你想變成第二個吉乃嗎?”東海連忙擺手:“千萬別這麼想,我可沒這種自殘的嗜好。”
我心裡有數了,看來金蠶的確有超強的自愈能力,這種能力是建立在金蠶蠱蟲複製寄主身體細胞的前提下的,也就是說,它是吃多少還多少,加上自己又微小,對人體損傷不嚴重,所以幾乎能看成是讓人死亡而後新生,周而復始,和屍鱉有異曲同工之妙。
甚至金蠶蠱比屍鱉蟲更完美,因爲這種複製是具有連續性的,是在寄主唯一本體內進行的特殊化學反應,而屍鱉則是靠攫食大量的能量來形成一個新生體,會造成倫理悲劇,並且記憶上存在時間節點。
東海這是破天荒第一次關心長生的事情,上一次他只是隨便問問我,算不得數,這次卻是實實在在的幫我們套話,或許到現在,他纔算真正走進了隊伍的核心。
轟隆隆的雷聲再度響起,幻象瞬間破滅消失。我忽然聽到了叮咚嘩啦的流水聲,大家循着聲音往前找,漸漸感覺到涼風陣陣,浸人的骨頭。
眼前是一處透着冷風的石頭縫,縫隙裡還在滲着地下水,這應該就是通往外面的裂縫,水聲就是從這裡發出來的,雷聲應該也是從這裡傳進來的,那絲絲寒意,也是自然風通過這裡鑽進來的。
眼鏡發現這裡的黑色岩石是高純度磁石礦,他說這裡正是因爲被外面滲進來的地下水侵蝕了,所以表層岩石被剝離,露出了崢嶸的岩層實心,他才能辨認出是磁石的。
我拿黑摺子碰上去試了試,還真的是有磁性,看來就是這種石頭記錄了從前的影像,加上這裡多雷雨,更容易形成四氧化三鐵的音像刻錄環境。
又是一陣炸雷奔騰而過,眼前殘影搖晃,漸漸形成了清晰的畫面,吉乃已經被包成了蠶繭,要不是剛纔的記憶,我們都認不出來。霍超媽媽就在旁邊守着,而金蠶老祖已經不見了。
吉乃身上的蠶繭忽然裂開,他從裡面扒拉着絲繭,將缺口擴大後鑽了出來,渾身皮膚裸露的地方,已經全變成了淡淡的金粉色,我估計他整個人都是這樣的。我回憶起金蠶蠱的威力,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張弦忽然緊張地問沙瑪沙依:“金蠶老祖活了多久?”
沙瑪沙依說:“從我記事起就有,不知道多少年哦。據老人說,以前老譚家還沒在這裡安置祖墳的時候,老祖就存在很長時間了,恐怕是上古神物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