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希心裡一痛,卻沒有表現出露出一絲異樣。
他揉了揉她的頭髮,溫聲道:“沒有,家裡沒有壞人。”
路曼很迷茫,她歪頭想了好久,才心不甘情不願道:“那好吧!”
凌晨無奈地嘆了口氣:“不樂意?”
路曼沒有回答,因爲她看到了隔壁牀的婆婆,頓時就忽略了凌晨希的存在,她一把跳離他的懷抱,興奮地朝婆婆所在地跑過去:“婆婆……攙”
凌晨希看着她晃動在身側的手,嘴角溢過一絲苦笑。
這天深夜,沒人注意到一行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急匆匆地走出精神病院的後門,然後直奔着門口停着的幾輛高級轎車去。
爲首的男人手裡抱着一個女孩兒,女孩兒睡得正熟,螓首臥在他的肩窩處,呼吸起.伏。
他剛走近,就有人恭敬地把中間那部車的後車門打開,他先小心翼翼地把女孩兒放了進去,隨後自己才俯身坐進去。
“走吧。”他撩開女孩散落的碎髮,淡淡對司機道。
車子啓動的聲音響起,不一會兒,院門口只剩揚起灰塵。
好似,這一大波浩浩蕩蕩的人羣從不曾來過。
***
深夜,城郊的一棟獨棟別墅。
凌晨希輕輕把路曼放到牀上,不知是不是太依賴的關係,她環在他脖頸上的一隻手一直揪着他的衣領怎麼都不肯鬆開。
凌晨希只得在她耳邊低聲安撫着,直到他脊背都僵了,打算直接把衣服脫了的時候,路曼卻識趣地鬆開了手,一個翻身,繼續熟睡。
他眉頭蹙起,捻在釦子上的手慢慢放下,把被子拉到她的半腰處。
一陣敲門聲響起。
“先生。”
站在門口的是在精神病院裡照顧路曼的護士呂玲,大概沒人想到她會是凌晨希的人。
凌晨希看着她手裡的水盆,裡面烏黑的液體正冒着蒸騰的霧氣。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濃濃的中藥味。
“這是什麼?”凌晨希蹙眉問。
“是中藥。”呂玲恭敬道:“艾醫生說,這個有利於小姐手的康復。”
“怎麼用?”
呂玲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把毛巾浸溼,然後敷在小姐的胳膊上,毛巾一涼就要把它換下來。”
“知道了。”凌晨希淡淡接過她手裡的盆子,轉身往屋裡走。
“先生!”呂玲叫住了他,“剛開始敷的時候可能會很疼,小姐很怕疼。”
“恩。”凌晨希應了一聲,朝牀邊走去,呂玲在他身後輕輕帶上門。
他坐在牀邊,把朝里路曼的身子翻過來,從被子裡拿出她的右手搭在自己的腿上,捋上她寬鬆的袖子,然後彎腰把毛巾浸溼。
藥水很燙,燙的他五指通紅,他卻渾然不覺。
攤開毛巾,凌晨希用它一點點裹住路曼受傷的手臂。
他做這些的時候已經很小心,不料路曼還是疼得身子蜷縮起來,凌晨希只能緊緊壓着她的手臂才能保證她不亂動。
換了幾回毛巾,他便已經大汗淋漓。
“疼……”
睡夢中的路曼囈語了一聲,無意識地扯過被子咬着。
凌晨希眸光一深,他一隻手壓制着她,另一隻手指輕輕地把她口裡的棉被扯了出來,然後把手臂放在她的脣邊。
一道劇烈的疼痛襲來,凌晨希渾身都打了一個顫。
路曼毫不客氣地在他的手腕處咬出一個極深的牙齒印。
五分鐘後,凌晨希把已經完全涼透的溼毛巾剝了下來,路曼的牙齒也慢慢鬆開了。
他縮回疼得發麻的手,扯過一條幹毛巾把她手臂上的溼意拭乾,才輕輕地爲她掖上了被角。
把毛巾扔進盆裡,他摸着手腕處的牙印,怔了怔。
似乎只有指尖間下的凹凸不平,才能證明眼前的這一切都是事實一般。
扯了扯領口,凌晨希莫名地煩躁,起身走到窗戶邊,摸着口袋想抽根菸時,卻發現空空如也。
他這纔想起來,自從路曼出事後,自己已經好幾個月沒有碰過煙了。
嘆了口氣,他又坐回了牀邊,凝着路曼的睡顏,不知不覺,竟然倚着牀背睡着了。
路曼的身子,不自覺地往他懷裡拱着,月色清輝,映着二人的身形格外和諧。
第二天,凌晨希是因爲臉上的一陣瘙癢醒來的。
一睜開眼,就看見路曼半趴在穿上看着他,手裡拿着自己的一撮頭髮,調皮地在他臉上撩來撩去。
微微下滑的睡衣領口,露出胸前的一片白.皙,凌晨希的眸色一沉。
“曼兒,別亂動。”
他先是拉好她的衣服,隨即握着她亂動的手,晨起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又格外地迷人。
當然此刻的路曼並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單純就是覺得好玩。
她掙扎了幾下都沒有掙開他的手,頓時懊惱地往牀上一趴,臉埋在枕頭裡,耍着小孩子脾氣,不理會他了。
凌晨希有種啞巴吃黃連的感覺,面前這個人自然不會知道清晨初起的男人,某個地方的欲.望特別的膨脹。
“曼兒……”他伸出手指捅了捅她的臉,好笑道:“不理我了?”
路曼哼了一聲,往裡挪了挪。
她用很切實的行動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堅決不理他。
待她從自己的情緒緩過神來的時候,身邊的位子已經空空如也。
她一慌,赤腳跳下牀在房間裡找着一寸一寸地翻着凌晨希。
甚至趴下身子在桌子下,牀下搜索着。
她沒找到凌晨希,着急得要哭的時候聽到有水聲從盥洗室傳來。
凌晨希從盥洗室出來的時候,就看見路曼蜷着腳尖站在門口,她看着他,一臉幽怨。
他先是一愣,目光落到她***的雙足上時,頓時眸色一深。
天還沒回暖,大理石地面尤爲冰涼。
“怎麼不穿鞋子?”凌晨希蹙眉不悅道。
路曼絞着手指有些委屈,眼裡淚汪汪的,淚珠子卻不肯落下。
“你想說什麼?”凌晨希有些惱,卻是抱着手臂,饒有興致地似地看着她。
路曼嘴巴一扁,才低聲憤怨道:“你跟她走了……你不要我了!”
凌晨希瞳孔一縮,路曼雖然神志不清,但有些記憶在她腦中尤然根深蒂固。
可他,又要怎麼跟這樣的她來解釋,或是求取原諒?
他嘆了一口氣,俯身把她抱起,低頭看着她:“我怎麼會不要你?”
他把她抱到牀沿坐下,拿過棉拖,剛套上一隻準備套另一隻的時候,卻感覺有什麼東西擦過耳邊,斂神看去,剛套好的拖鞋就被路曼踢飛。
她晃動着腳,準備把另一隻拖鞋也踢飛的時候,凌晨希回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不安分的雙腳頓時安靜了下來,路曼委屈地垂下頭顱,可憐兮兮地看着凌晨希拾過被她踢飛的鞋子重新給她套上。
“穿鞋你很委屈?”凌晨希看着她頗爲哀怨的神色,問了一句。
路曼看着他,無比堅定地點了點頭。
那神情無聲地向自己表達着,穿着鞋子,她很難受耶!
凌晨希脣角微勾,眼裡有瀲灩的笑意,他看着她肯定地說道:“過了今天,以後你不想穿就不穿了好不好?”
當然,他沒說的話是,今天過後,別墅的各個角落都會被鋪上厚厚的一層的地毯。
路曼開心地笑了,她撫摸凌晨希揚起的脣角,定定道:“好看!”
凌晨希有些不解,挑眉問她:“什麼好看?”
路曼卻只是搖搖頭,嘿嘿笑着。
二人下樓,呂玲已經準備好了早餐。
凌晨希看着路曼盤子中的土豆泥,擰擰眉,“把這個換掉吧?”
呂玲有些詫異,“先生,這是小姐最愛吃的土豆泥啊!”
凌晨希臉色一變,在他的記憶力,路曼最不喜歡吃的東西里面就有一樣是土豆……
爲了證明呂玲話語的真實性,路曼已經拿起勺子,舀起了一口土豆泥往嘴巴里送。
可還沒送到嘴邊,金屬勺子從手中脫落,掉到桌面上,發出咯噔的一聲脆響。
她不甘心,右手又拾起了勺子,可這次還是沒夠到嘴邊就脫落了。
她有些惱,可還是不死心,一次又一次地嘗試着,樂此不疲,土豆泥一點點地摔在飯桌上,很快就一片狼藉。
凌晨希看着她這副模樣,呼吸一緊。
忽然連吃早餐的興致都沒了,他拿起掛着椅子上的西裝穿上,對呂玲道:“好好照顧小姐。”
“是,先生。”她點了點頭。
凌晨希走到路曼身邊,揉着她的頭髮道:“我先去上班了,晚上回來陪你好不好?”
路曼把頭偏開,沒有理會他,而是繼續與自己的右手較勁。
凌晨希的手僵在半空中,神色有些悽然。
呂玲在旁邊看得鼻頭一酸。
凌晨希走後,呂玲坐到路曼身邊,輕聲道:“曼曼,我餵你好不好?”
路曼打量了她一眼,把勺子遞給她,“給,它不乖,你要小心點。”
呂玲抹了抹淚花,“好。”
***
下午,凌晨希正開會的時候,林生推門走了進來,在他耳邊不知說了句什麼。
只見他臉色一變,道了一聲“散會”就急忙朝外走。
大家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凌晨希回到城郊別墅的時候,路曼還在發瘋地砸東西。
剛鋪好的地毯上散落着一大堆的物什,其間不乏一些瓷器的碎片。
而他眼尖的看到,路曼赤.裸的足底有一抹血紅。
呂玲在一旁驚慌失措。
“怎麼了?”凌晨希沉沉地問。
她看到凌晨希頓時眼睛一亮,“小姐說想畫畫,找我討紙筆,但是她的手根本就握不住畫筆,她嘗試了很多次,最後惱了,就開始砸東西,也不讓我掃,怎麼勸都勸不住!”
“你先下去吧。”凌晨希嘆了一口氣才道。
“曼兒!”他在路曼背後叫了一聲,路曼握住花瓶的手一頓,然後一揮。
花瓶在地毯上滾了幾圈,倒是沒砸碎,凌晨希越過一片的狼藉走近她。
“累嗎?”在站在她面前問。
路曼咬着脣,不願意說話。
“你是不是想畫畫?”凌晨希看着她,臉色沉靜道:“我教你好不好?”
路曼猛地扭過頭,一臉期待的看着他。
凌晨希的心猛地一痛,畫畫,曾經可是她最擅長的事,現在反而需要他才能滿足。
“但是,我要先處理你腳上的傷口。”凌晨希毋庸置疑地抱起她,把她放在沙發上。
呂玲適時地遞過醫藥箱,凌晨希先用棉籤把她腳拇指上的脆瓷片清理乾淨,纔開始上藥,傷口不是太大,他拿了一片傳可貼貼上,才找過鞋子給她穿上。
看着他做完這些動作,路曼才咬着指尖道:“我要畫畫!”
凌晨希在窗戶前搭起了畫架,把路曼環在胸前,把住她的右手,偏頭笑着問她:“曼兒想畫什麼?”
路曼擡起手指咬了咬,指了指窗外的花。
咬手指這個動作似乎已經成了她的習慣,凌晨希不悅地拿下她的手指,隨即點了點頭:“好,我們就畫花。”
他握着她的手,拿着素描筆在白紙上一點點勾出花的輪廓,路曼的手一直在疼,卻咬着牙忍着。
凌晨希感受到她手心的顫抖,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樣。
“好看嗎?”凌晨希灼灼地看着她,眼裡有隱隱的期待。
路曼把右手從他手中縮回,搖了搖頭。
的確,在畫紙上扭曲的只剩下線條的東西,確實是很難看。凌晨希扶額,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小傢伙,無論在何時,都是實誠地很!
路曼想了一會,猶猶豫豫地朝他伸出了左手。
凌晨希心神意會,“你想自己畫?”
路曼點了點頭。
“好!”凌晨希把筆遞給他,然後站在一旁看她。
路曼握到畫筆時,手無意識的一緊,她擡起左手剛要落筆,卻又悵然地落下。
凌晨希有些疑惑,後者卻擡頭祈求似地看着他,那目光好似在請他離開。
凌晨希有些無奈,卻還是順了她的意,走到沙發處,拾起一張報紙看着。
卻不知道,他轉身的時候,路曼嘴邊揚起了賊賊的笑容。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呂玲來叫二人吃飯的時候,凌晨希手裡的報紙也沒有翻動過一頁。
他斂了斂神,看向路曼,卻見她還是安靜地坐在窗戶前,左手很認真的描繪着。
路曼做這件事情的時候,總是很專注。
凌晨希忽然有些好奇她畫間的內容,他起身,輕輕地走到她身後,待看清畫上的內容時,呼吸猛地一沉。
路曼意識到他的存在,扭頭看了他一眼,她拿身子擋着畫紙,惱怒道:“不准你看!”
“你畫的是我?”凌晨希不置可否。
“不是!”路曼很篤定地點了點頭,“這是我的木頭,不是你!”
這聲熟悉的叫喚使得凌晨希眼底一喜,他朝她逼近了一步,試探性的的問道:“木頭是誰?”
她還記得木頭,是不是意味着她並沒有忘記他?
“木頭、木頭是……”路曼想了很久,卻忽然抱着頭蹲下身子:“好疼……”
聲音裡帶着哭腔,凌晨希渾身一震,他剛纔做了什麼,爲了心中隱隱顫動的喜悅,在逼問她嗎?
他蹲下身子,把她嬌小的身子攬入懷中,溫聲安撫道:“曼兒,乖,不想了。”
路曼擡起頭,泫泫欲泣地看着他定定道:“木頭,他不要我了。”
凌晨希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內心的感覺,五味雜陳嗎?似乎都不夠。
無論路曼看着他也好,或是想着她心目中的木頭也好,他對自己的唯一的認定就是,他不要她了。
這個問題他早上已經回答過了,可現在掛在嘴邊卻又覺得理由牽強。
他安撫地拍着她的脊背,笑了笑:“先吃飯好不好?”
“曼曼不想吃飯!曼曼疼!”路曼指着心口的位置,委屈地控訴道:“曼曼這裡疼,曼曼不想吃飯。”
凌晨希手一頓,眼裡晦暗不明。
“我要怎麼做,你纔不疼?”他很認真地問道。
“曼曼找不到木頭了,你幫我找好不好?”
凌晨希渾身一顫,卻是垂眸道:“好。”
路曼一喜,手爬上他的眉梢,劃過他的眼角,指尖臨摹着他冷厲的輪廓,小聲卻又嚴肅道道:“木頭,也長得這樣好看。”
她無意識的話語,卻讓男人的眼裡有些潮潤。
夜深人靜,路曼早已睡熟,凌晨希擰着牀頭燈,看着路曼下午的畫。
她其實很有天賦,左手畫出來的畫,除了落筆時候微微的顫抖,跟右手差不了多少。
在她筆下,年少的自己彎着脣角,淡淡得地笑着,凌晨希忽然想起早上給她穿鞋子時,她摸着她的脣角說好看的樣子。
這才意識到,她口中的好看,原來是指自己的笑容。
我會忘記你,就像當初如何愛上你。
那張淡綠便籤紙上的內容又出現在他的腦中,凌晨希只覺無數的思緒爬上自己的心間,捲起一份密密麻麻的疼痛,他後仰着頭,神色莫名地痛苦。
脣.齒間亦是有些苦澀。
卻不知此時,原本熟睡的路曼,悄悄地睜開了眼睛,此時的她,眼底一片清明。
她看了下自己,又打量了下陌生的房間,待目光落到凌晨希身上的時候,猛地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