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年回來的時候,手上除了拎了一個打包盒,還有一捧花。白色的滿天星,小小的一捧,似掙脫了黑幕灑下的點點星光。
她躺在牀上正百無聊賴,看見花眼睛一亮,掙扎着坐起來,沈嘉年放下花和打包盒眼疾手快的抽出枕頭塞在她的身後。
“哪來的花?”顧亦問他。
“醫院對面有家花店,喜不喜歡?”
顧亦點頭,“喜歡。”
沒有女孩子不喜歡花,雖然此時此地是在醫院,她仍然不掩歡喜,接過他遞過來的花束,興致勃勃的看着。
仔細想來,這好像是她第一次正式收到除去親人意外的男人送她花。高中畢業的時候華淨言送她一束馬蹄蓮,祝她高中結束,以一種全新的姿態迎接人生的新階段。
病房的牀頭櫃上,有乾淨的玻璃瓶子,沈嘉年出去洗乾淨,灌了乾淨的水,把那束花朵放進去。
顧亦看着透明的玻璃瓶子和白色的星朵,眼睛都移不開了。
她看的認真歡喜,沈嘉年卻忙着把打包盒打開,裡面是兩份清粥,鮮豔欲滴的涼拌小菜,白白胖胖的小籠包和小花捲,另外還有一小份醬牛肉。
賣相着實好,顧亦餓了一天,原本嘴巴里沒有什麼味道,但也被這賣相吸引,忍不住砸吧砸吧嘴巴。唔,好像流口水了。
沈嘉年把她垂涎三尺的模樣看盡眼底,脣角緩緩地勾起一個清淺的弧度。還不錯,想吃東西看來身體恢復的不錯。
他拿了溼巾讓顧亦擦手,然後又把一次性的勺子拿出來放進粥裡,又拆開了筷子,遞到顧亦手裡,示意她,“吃吧。”
顧亦接過筷子,“謝謝。”
吃過晚飯,沈嘉年把吃剩的東西收了,顧亦吃飽了,盤腿坐在牀上,有些無聊。
外面已經黑了,窗外的路燈柔和的燈光透過窗戶看的清楚,她託着腮,懶散的坐着。
沈嘉年進來,抽了一張紙巾擦手,“怎麼,無聊?”
顧亦實在不想點頭,但作爲一個因爲發燒而住院的僞病號,她實在不能違背良心說自己一點都不無聊,“有點。”
“唔,那就看會電影吧。”他打開扔在對面牀上的公文包,從裡面掏出銀白色筆記本,打開,放到顧亦面前的小桌子上。
“電影在F盤,沒幾部,你隨便看。我有些文件要看。”
“嗯嗯。”顧亦應着,點開F盤,裡面存的全是一些歐美大片,顧亦瀏覽了一遍,卻是沒有幾部,她隨手打開《碟中諜》,戴上耳機,專心致志的看起來。
《碟中諜》第一部,有些年頭了,但並不影響她看影片的心情。除卻劇情不說,阿湯哥帥的要死,光顏值一向就完全夠了。
良久,當熟悉的黑幕以及cast出現的時候,她忍不住伸直了腰背,做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視線就這麼停留在了與她只有一牀之隔的沈嘉年身上。
屋裡的溫度正好,他屈起一條腿坐在牀沿,白色的襯衣勾勒出勻稱的線條,袖子挽了幾道,停留在手肘處,露出微白的肌膚,在燈光下,可以看得見青色的血管。
他低着頭,額前的頭髮柔軟細膩,遮住了他大半個額頭。精緻的側臉,輪廓猶如雕琢,每一分每一寸,都恰到好處。低垂的眼睫,睫毛細密纖長,顧亦有些嫉妒,他的睫毛好長,比她的還要長。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不合心意的地方,他的脣微泯,脣角有一抹小小的弧度。
燈下觀美人,美人如斯。
看的久了,電影戛然而止,耳機裡變成一片寂靜,顧亦才猛然回過神來。然後,忍不住扶額暗歎一聲:顧亦,你真是越來越沒出息了,看個人都能看的走神!矜持,矜持,你知不知道?
戴耳機久了,她耳朵有點痛,她摘下耳機,看了下右下角的小角落,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
然後,她終於後知後覺的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沈嘉年在這裡,他要睡在哪裡?
之前,她不是沒有苦口婆心的勸過她,畢竟,他這樣的陪牀,讓她覺得頗有壓力。首先,兩個人並沒有熟悉到可以陪牀的地步,其次,就算可以陪牀,她不過是發燒,不是下不了牀,所以她不需要他一直陪在她身邊。
但卻被他拒絕了,正如他所說,既然都來了申城,就沒有把她一個人放在這裡情況。
她沒辦法,只能由着他來。
但,怎麼睡?顧亦現在有點蒙,看了看不大的病房,有點不可置信,就在這裡睡?
她兀自出神,不防沈嘉年已經把最後一份文件看完,看着她,“在想什麼?”
她冷不防被這麼一問,順口就說了出去,“在想睡覺。”
說完了,又覺得這話頗有各種意味。還沒來得及改口,果然看見他挑了挑眉,黑沉沉的眼睛中閃過一絲意味,“你想怎麼睡?”
若不是還支着桌子,桌子上還有電腦,顧亦就要鑽進被子裡了,她漲紅了一張臉,“不是,不是,我是問你怎麼睡?”
臉紅了,氣色倒是好了不少,不再是之前蒼白透明不健康的模樣,沈嘉年心底想。低頭看了看左手腕上的手錶,“自然是在這裡睡。”
雖然之前一直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但收到肯定的答案顧亦還是忍不住嗆了一口,不大不小的咳嗽起來。
沈嘉年也不說話,只是抱臂看着她咳嗽,頗有什麼時候等你咳完什麼時候我們再談的節奏。
好容易咳完了,顧亦看着他:“要不,你去酒店睡吧。”
他不說話,只是看着她,燈光下氤氳的五官有點遠,又有些近。顧亦在他淡然的目光下,硬着頭皮繼續說道:“醫院的牀這麼小,你睡着也不舒服,去酒店睡會舒服一些,也能好好休息一下。”
她沒有注意,在說出好好休息一下的時候,她那幾不可查溫柔和憐惜。
他的臉色並不好,雖然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說過一個累字,但她看的清楚,他眉眼處的風塵僕僕和疲憊十分分明,刺得她心底莫名的不舒服,只想,讓他好好休息一下。
沈嘉年站起來,長身玉立,在她眼前投下一片陰影,“沒關係,我在這裡陪你。”
顧亦盯着他看了好久,以她從來都沒有的專注認真的看他,將他每一分每一毫都不敢錯過的看了又看,他柔軟的黑髮,秀致的眉毛,黑沉沉的眼睛,挺直的鼻樑,薄薄的嘴脣。
他眉峰間有隱隱的疲憊,神色卻是淡然安靜,可是,顧亦就這麼直勾勾的感受到了他的堅持。她恍然覺得,心底有一處柔軟的地方,有什麼,悄然綻放。
“那你睡得不舒服不要怪我。”
她含含糊糊的說,聲音落在沈嘉年的耳中,他清淺的笑,“不怪你。”
沈嘉年的秘書是在十分鐘之後出現在病房的。二十七八歲的模樣,五官清秀,戴着一副金絲邊框眼鏡,遞給了沈嘉年一個袋子,順便,帶走了他之前看的公文。
秘書來得快,去的也快。
沈嘉年從袋子裡拿出一套尚未開封的洗漱用具遞給顧亦,“你去洗漱。”
顧亦住的病房不是VIP,自然沒有洗漱間。但走廊盡頭有公開的洗漱間,涼水熱水都有,顧亦點頭,“好。”
等她回來的時候,驚訝的發現沈嘉年已經趁她不在的時間裡換了一身衣服。
寬鬆的深色運動裝,多了幾分慵懶和舒適。比之穿着西裝的深沉內斂的他,這身衣服更顯得年輕活力,而且更讓人接近。
不知怎麼的,顧亦臉一熱。她趕緊低頭,裝作忙碌的樣子翻騰着找爽膚水。
和一個男人同處一室是什麼感覺?
以前,顧亦不知道,但現在,她躲在被窩裡,被子一直拉到嘴巴,只露出鼻子和眼睛。有燈光從窗外微微的照進來,屋子裡有些隱約的光亮。安靜,太安靜,安靜到,偌大的病房裡,只能聽到她咚咚作響的心臟跳動,像是有一個小人,在她的心臟處,拿着一柄大大的錘子,一下一下錘着她的心臟。
還有,還有隔着短短的距離,沈嘉年舒緩的呼吸聲。
這種感覺,她無法形容。但卻清晰的感受到,她從腳底升起的窘迫和羞澀,一點點,像藤蔓一樣,密密的纏繞着她,讓她束了手腳,緩了呼吸,滯了動作,只能僵硬的躺在被子裡,任由溫度一度度的攀升,空氣一點點的粘稠。
就在她快被這種無息的安靜快要逼瘋的時候,身側的人翻了個身,淡淡的聲音在空蕩的病房裡迴盪,“顧亦?”
“嗯?”好像魔咒被打破,顧亦悄悄的呼了一口氣,動了動幾乎已經僵硬的手指。
“睡不着?”
“嗯?”
“那我們聊聊天,好不好?”他的聲音中帶着點點的誘哄。
顧亦有點猶豫,“你不困嗎?”
“不困。”
“那···好吧。”可是聊些什麼好呢?她有些糾結。悄悄地轉頭,朦朧的黑暗中,正對上他明亮的眼睛,正側頭看向她這個方向。
她一抖,猛地轉回頭來。動作太大了,扭到頭了,她痛的齜牙咧嘴,呼吸也不禁重了起來。
“怎麼了?”他問。
“沒什麼沒什麼。”她慌忙的解釋,這一痛,卻福至心靈的想起之前景行和她提過的一件事,“你以前當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