際之一個箭步衝上來,攔在兩個衙役面前:“二位官爺,能否告訴在下爲何要把我師弟帶走?”
那個領頭的衙役很客氣,但態度很堅決:“這位公子身上的針疑似是兇器,你且讓開,我帶他回衙門詢問一番。”
“我沒殺人!這是針線包!”隱之在後面氣得直跳腳。
那個領頭的仍然是好脾氣的說道:“你先跟我回衙門,人要不是你殺的再放你出來就是了!”說完,他一揮手,兩個衙役繞到際之後面,架起隱之往外走。
“等等!”際之一手按在劍上,一手攔在隱之面前,“我跟他一起去!”
領頭的皺了皺眉頭,又讓一個人押着際之往外走。際之走到門口,衝許念和惠之低聲說了一句:“快回去找師父!”
許念點點頭。雖然師父平時有點兒不着調,但這種關鍵時候還是找他最有用了。惠之扯着許唸的袖子在一邊兒流眼淚,邊哭還邊衝際之揮手:
“大師兄!你別去!你別去……”
幸好被許念給攔住了,要不她得撲上去跟那個衙役拼命。還說什麼“你別去”,那二師兄呢?二師兄就能去了?
許唸白了她一眼,把她的腦袋掰過來,哄着她往回走。
“聽師姐的話啊,咱們趕緊回去找師父,讓師父快點兒來救人,你說好不好?”
惠之趕緊點了點頭,在許唸的袖子上擦了擦眼淚。牢裡又黑又暗,條件那麼差,萬一大師兄在裡頭受苦怎麼辦,師姐說得有道理,她不能哭了,得趕緊找師父想辦法!
“可是師姐,這麼晚了還有回請禪寺的車嗎?”惠之看了看街上,剛纔殺人的事兒鬧了好半天,現在都月上中天了,街上車馬少了許多,他們來的時候就沒騎馬,現在走回去根本來不及。
“那個……二位娘子,可是要去清徐山的清禪寺?”背後一道清朗的男聲響了起來。
“誒?公子也要去?”惠之回過頭望着身後的人,語氣裡全是驚喜。
林雨臉紅了一下,趕緊擺擺手衝惠之說:“不是我說的,是我家二爺說的。”說完就閃到了林決的身後。
林決拱起手行了個禮,說道:“二位娘子有禮了,在下姓沐,單名一個通字,近幾日正好借住在清禪寺中,如果二位娘子願意……”
“願意願意!趕緊的吧!”這個人真夠囉嗦的,一句話被他掰扯掰扯竟然說了這麼半天,許念早就等不及了,扯着惠之就走。
她早就看到茶樓外邊停着的馬車了,剛纔還想偷偷“借”走呢,現在可是人家主動提出來的呢,不坐白不坐。
“誒那個木桶公子,是這輛車吧?”許念坐上車,從裡面探出個腦袋問林決。
林雨在後邊生氣:“二爺,你看看她!真拿自己不當外人了,你聽聽,還叫什麼木桶!真沒文化!”
林決笑着衝許念點點頭,一點兒也不生氣。他邊往馬車走,邊吩咐林雨:“人家着急着呢!你快去趕車吧!”
林雨衝馬車裡哼了一聲,幾步跑過去,扶着林決上了車。
馬車很快就到了清禪寺,一進院子裡,許念就捏着嗓子哭喊道:“師父誒~~師父誒~~”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鄺淵板着臉站在門口,低聲喝道:“喊什麼吶!你師父還沒死你就哭喪啦!”
許念吸了吸鼻子,抹了抹並沒有眼淚的眼角。
“師父誒~~~是二師兄……二師兄他就要死了喂~~~”
惠之在一邊兒是真哭:“師父師父,大師兄被衙門抓走了!”
鄺淵很頭疼,一個個鬼哭狼嚎的,連事兒都說不清楚。“好了!”他無奈大吼一聲,“你們都閉嘴!到底怎麼回事兒?”
許念也不裝了,趕緊老老實實站好,跟鄺淵彙報了一邊。鄺淵點點頭,這個好辦,秦州知州申幌他是知道的,這人頗有幾分本事,也有幾分才氣,應當不會把無辜之人誤認作兇手。接下來只要耐心等待就行了。
“嗯……”鄺淵用手捋了捋下巴上的鬍子,“際之和隱之不可能殺人……”
“那當然了!大師兄怎麼可能殺人!”惠之着急替際之辯解,被許念瞪了一眼,然後又小聲說了一句,“二師兄也不會的……”
“這不就得了嘛!”鄺淵哈哈笑了一聲,“不就是進衙門問個話嘛,你們說得跟要了命似的,明個兒一早咱們下山去,他們倆一準兒就能出來了。現在嘛……”
鄺淵打了個呵欠,關上房門往裡走,屋裡傳來他疲憊的聲音:“都睡覺去吧!”
惠之一臉不可置信,這麼就完了?萬一晚上他們在牢裡受刑呢?萬一他們屈打成招了呢?師父就這麼不管了?她好難過……她好失望……
“嗚嗚……師姐……”惠之想扯許唸的袖子,被她一把拍在腦袋上。
“快進屋睡覺去!沒聽師父說嘛,明早上就能見了!”
“嗚嗚……師姐……你的袖子上有鼻涕……”
“……再不進屋我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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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師徒三人下了山,正碰上林決和林雨在府衙門口。林雨見到許念就哼了一聲,然後笑着跟惠之打了個招呼。許念感嘆於他在不屑和猥瑣之間的飛快變臉,正嘖嘖稱奇呢,就聽見鄺淵問她:“這兩人是誰?”
許念想了想,還是別告訴師父這是個皇子了,反正他不也說自己叫木桶嘛,明擺着就是不讓人知道。
“這是木桶公子,昨天夜裡我和惠之就是坐他們的馬車回去的。”
鄺淵點了點頭,走上前去見過林決:“木桶小兄弟,多謝昨日對劣徒出手相助……”
林決哽了一下,沒想到這個師父也是個不正經的,哪有人叫木桶的?看來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他拱手行了行禮,自報家門道:“前輩不必道謝。在下沐通,素秋如沐的沐,曲徑通幽的通。”
“哦……原來如此,失禮失禮!”鄺淵也不覺得尷尬,又跟林決聊開了。不一會兒,秦州衙門就升堂了,院子裡烏泱泱的百姓都來看知州老爺斷案,想看看到底是誰殺了說書的先生。
衙役們整齊地列在堂前,不一會兒,裡面就出來一個穿着官服、四十歲左右的人,看樣子就是知州申幌了。申幌剛一坐定,一干疑犯就被押着上了堂。際之和隱之也在裡面。
看樣子惠之是多慮了,那兩個人紅光滿面的,哪像是受了委屈,尤其是隱之,更是氣定神閒的。行啊二師兄,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吶!許念不由地對他刮目相看。
到了堂前,幾個人一排跪好,上面的申幌就發問了:“堂下衆位都是搜出了針的,那張秀才正是被飛針刺入脖頸致死。你等身上的針都是做什麼用的,從實招來!”
一個是屠戶謝六郎,身上的針線是給媳婦兒買的,他媳婦兒這幾天臥病在牀不能出門,申幌聽了點了點頭;
還有一個是賣針線的李婆婆,茶樓里人多,她想進來吆喝吆喝,結果裡面擠得水泄不通,等人走了一些她才進來的,申幌又點點頭;
第三個是車伕打扮的唐四兒,低着頭,只說是在地上撿的,不知是何人掉落的,申幌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到了隱之,他將昨天晚上的事情一一交待了,又有際之、惠之和許唸作證,換得申幌點頭一笑。
申幌叫人將四個針線包都拿上來,一排鋪開,讓四個疑犯按順序選了。李婆婆的針線包是一串串着的,最好選;接下來是隱之的,沒什麼懸念,這包昨天晚上還紮了他一下呢,他記得很清楚。
到了謝六郎和唐四兒的時候,兩人都有點兒犯迷糊。謝六郎不怎麼疼媳婦兒,這次要不是媳婦兒低聲下氣的央求,他纔不會出來買什麼針線包呢,他哪能記得住什麼模樣呢?
唐四兒見謝六郎在那兒撓頭,就先選了一個一個青布包,上面繡着幾朵蘭花;謝六郎看看剩下那個拴着一個白瓷掛墜兒的紅布針線包,想了想,也抓了起來。
申幌點點頭,問他們四個人:“你們可都選好了?不再改了?”
隱之和李婆婆是沒問題的,謝六郎有些猶豫。唐四兒一把搶過他手裡的布包,把那個青布的塞在謝六郎的手裡,叩了個頭,大聲說道:“回老爺,小人選好了!”
申幌又接着問道:“唐四兒,你還記得當時在何處撿到的這個針線包麼?”唐四兒點點頭,非常肯定地答道:“記得!就是在茶樓外面的拐角處,那地方人多,說不定是誰擠掉了。小人記得清楚!就是這個紅布包!”
申幌“啪”的拍了一聲驚堂木,大聲斥責唐四兒道:
“胡扯!快快老實交代!爲何要殺張秀才!”
院子裡的衆人“嗡”的一聲炸開了。
“申老爺怎麼知道的?”
“唐四兒就是殺張先生的人吶?”
“他跟張秀才什麼仇什麼怨吶?”
“我看那個謝六郎賊頭巴腦的,纔不像好人呢!”
“你纔不像好人呢!你見我弟弟殺人了?”
“你說誰呢?”“說你呢!”
“啪”的一聲,裡面一拍驚堂木,院子外的衆人又安靜下來。申幌叫衙役又拿出了一個黛色的布包,扔到唐四兒的面前。
“你好好看看!這纔是你昨天交上來的針線包!黛色和紅色相差這麼遠,你也能記錯?那紅色針線包底下的瓷墜兒上還有一股豬油的味兒,你敢說是你的?還不從實招來!”
兩邊的衙役齊聲喝道:“從實招來!從實招來!”
唐四兒忽的冷笑了一聲,挺直腰板不屑地望着申幌。許念吃了一驚,剛纔還唯唯諾諾的,現在看看這拽的模樣,變臉比林雨還快呢!
唐四兒語氣變了變,冷着聲音對着申幌說道:“張老兒千不該萬不該就是說了一段‘聖祖爺智鬥季葵英’。林琮和林磬都是謀反的逆賊,早就應當凌遲處死、滿門抄斬,現在竟然還有你們這一羣狗奴才對他歌功頌德的。哼……你們這樣的,我見一個殺一個!”
申幌臉色變了變,急忙招呼衙役去把他壓下去。誰不知道如今官家是謀反登上了皇位,前朝皇帝雖然昏庸至極,但手下仍然還有那麼一批死忠的人,這些年前朝遺民反抗、復國的口號時時都有,官家哪件不是親自處理的?此事一旦涉及前朝,那就不再是簡單的殺人案了,必須將人犯押送至開封府,等待官家決斷。
唐四兒見衙役來押他,忽的大喊一聲“大梁永存”,“砰”的一聲撞在地上,頓時沒了氣息。旁邊的隱之和際之看得清楚,唐四兒是有一些武功的,這一下子是使了全力來撞,已經不可能再活過來了。
外面衆人好一陣唏噓,申幌也嘆了口氣,叫衙役將唐四兒的屍身拖下去。許念站在門口,卻皺了皺眉。她看見唐四兒的裡衣袖口繡着米色萬字紋,這花紋她見過。無論是大小還是樣式,都跟恭王府裡的侍衛一模一樣,她在府裡待了兩天,絕不可能記錯。
唐四兒爲什麼自殺?他是爲了保住劉顯麼?劉顯跟前朝復國又有什麼關係?許念腦子很亂,本來是簡單的案子,突然間變得太複雜,她的腦子太小,裝不了這麼多東西。
她側過頭看看林決,見他也是眉頭緊鎖,看樣子也是覺得有疑點。忽的她腦海裡回想起了師父的那句話:“避其鋒芒,伺機而動”。
避其鋒芒,伺機而動,這不就是個絕佳的機會麼!
她硬打打不過,那就來軟的!這件事一定跟劉顯有關,順着這條線查下去,就不信揪不出他的把柄。他本來就是前朝皇子,復國謀反可是滿門抄斬的大罪!
“要是能查出劉顯的罪證,這個仇官家就能替我報了!”許念像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脈,連學新劍法的時候都比不上現在這麼興奮。
她現在都可以預想到大仇得報的那天了,她一定要先祭拜爹孃、哥哥,然後在吃上他一桌大魚大肉……
正想着呢,門口忽然有人來報:“老爺!老爺不好了!鴻口水庫決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