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對質

指揮使楊聖禮這些天很煩惱。手下半數的兵力反叛已經讓他操碎了心, 現在又來了一個楚王,他還得顧着這位皇親國戚。雖然楚王平易近人、謙和低調,但楊聖禮絕不敢同意他的請求讓他親自上戰場。

要不是林決態度堅決, 楊聖禮早就把他遠遠地送到城裡供着去了, 哪敢讓他待在中軍帳子裡?楊聖禮此人屬於沒什麼主見的類型, 不管誰說的話他都能聽進去, 林琮大概也清楚這點, 所以特意派陳賀過來壓着他。

本以爲叛軍攻下蔡州之後會一路北上,直奔東京,楊聖禮已經帶人設下了埋伏, 誰料叛軍沒有按照預想的方向北上,反而往西邊一拐, 遠離東京而去。等到楊聖禮發現的時候, 人早就走光了。

陳賀一眼便看出他們的目的:“他們是要趕去金州匯合。”

叢躍和叛軍在金州打得正酣, 金州的叛軍裡應當有不少厲害的人物,兩方十天半月內還分不出勝負。而蔡州和光州的叛軍雖說輕而易舉地拿下了兩座城, 可是要守住卻不容易,況且他們孤立無援,一不留神就會被官兵四面埋伏,倒不如一路向西,跟金州的大部隊匯合, 到時候再北上也不遲。

等到陳賀和林決一行趕到的時候, 兩路叛軍早就溜之大吉了, 只留下一小部分守在城中。陳賀在林決面前發落了楊聖禮一頓, 然後命他在營中好生整頓, 隨時準備接應。而陳賀本人則帶兵前去攻城。

楊聖禮望着遠去的隊伍,鬆了口氣道:“終於走了……”一轉頭見到林決還望着他, 連忙尷尬地笑了笑,問道:“王爺要去營中看看嗎?”

楊聖禮陪着林決在營裡轉了一圈兒,自從陳賀走了之後他放鬆了許多。從營中的佈置能看得出,楊聖禮的確是有些本事的,只是這種本事輕而易舉地就被他的輕率掩蓋過去了。到底是蒙祖蔭上來的官家子弟,沒什麼實戰的經驗,林決想道。

“大人!”林決剛進帳子,便聽到外頭有人一路高喊。林雨閃身出去,不一會兒回來說道:“叛軍放了毒煙,陳大人請求援兵。”

林決頓時放下手中的書,三步並兩步跑了出去,營中將士已經整裝待發,楊聖禮正指揮衆人分發面罩,林決驚訝道:“楊大人早有準備?”

楊聖禮顯然有些羞澀:“回王爺,末將聽聞叛軍在恭州就曾燃過毒煙,所以仿着他們的面罩也準備了一些。”

林決和林雨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訝異的神色。林雨抱起面罩分發給衆人,林決則站在楊聖禮身邊,悄聲說道:“楊大人初次應戰,萬事小心。”

楊聖禮連忙跪倒在地,顫抖着聲音道:“多謝王爺,末將……萬死不辭!”

大部隊雖然離開了,但還需要有人守在營中,畢竟這裡杵着一個活生生的王爺,出了事兒誰都擔待不起。林雨拎着一桶水,正往帳子中提,忽的“哎呀”了一聲。

“你怎麼沒跟着去?不用你引路嗎?”林決丟下水桶,扯着一個人問道。

林決心頭一沉,厲聲問道:“你是什麼人?”

被揪住的那個正是先前灰頭土臉來報信的小兵,因爲形狀實在是慘烈,又知道接頭的暗語,因此誰都沒有懷疑他。他頂着一張看不清容貌的臉,飛身奪過一匹馬,冷笑着跑了出去。

林雨沒能攔住,也飛身上馬,丟下一句:“好好保護王爺!”便匆匆追了出去。

林決看得很清楚,在上馬的那一刻林雨的腳踏空了,雖然只有一瞬,但林決心裡還是不由地“突”了一下。自從上次受傷,林雨的身子一直沒有恢復,雖然傷好了,但武功大有損傷,特別是腿,至今仍有後遺症,發力時會刺痛不已。

雖然林雨從來沒說過,但林決總是把他的事情能免則免,讓他好好養着。但林雨也跟他的二爺拗着勁兒,將裝傻充愣的本事發揮到了極致,對於林決的話也學會了不合作、不抵抗。林決能理解他的心情,只是那個來路不明的小兵必然不簡單,林雨單槍匹馬追過去,很容易便會落入圈套。

林決腦中轉過了千百個念頭,但僅在一瞬間便做出了決定:

“你帶人通知楊大人,剩下的跟我去追!”

*****

敏妃一大早便被林琮叫了出去,兩人乘着馬車一路往宮門的方向走去。敏妃很詫異,莫非林琮要帶她出宮?她掀起簾子望了一眼,馬車外的內侍各個繃着臉目不斜視,她訕訕地縮回手,想道:還是別問了,到了就知道了。

簾子放下時捲進了一片柳絮,敏妃捂着嘴打了一聲噴嚏,窗邊頓時有聲音問道:“娘娘可是着涼了?”

“沒事,”敏妃揉揉鼻子道,“快走吧,別耽誤了皇上的正事。”窗外的人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馬車絲毫沒停,直奔宮牆之外駛去。

“皇上小心腳下!”內侍亦步亦趨地跟在林琮身後,小心提醒他留神腳下。

林琮揹着手往裡緩緩走去,沒有回頭看,更沒有像往常一樣招呼敏妃同行,敏妃心中愈加緊張,小心翼翼地踩着林琮的影子往裡走,大氣都不敢出。

前頭的腳步停下,內侍接過敏妃的披風,躬身退到一旁,這時敏妃纔看到面前是一條向下的通道,底下是黑的,看不清通向什麼地方。敏妃心中一凜,忙問道:“皇上要去什麼地方?”

高公公攙扶着林琮一步步往下走,林琮黯啞的聲音從地下傳來:“帶你去見個人。”

敏妃慌忙扶着欄杆跟了下去,下了臺階後,眼前是一片明亮,環顧四周,眼見的都是手腕粗的鐵欄杆,她這才反應過來,這應當是地牢。高公公已經鋪好了椅子,敏妃剛在一張椅子上坐下,林琮便問道:“這個人……你可見過?”

敏妃藉着燈光看清了牢中的人,頓時驚叫了一聲:“這不是……”

“這不是誰?”林琮問道。

敏妃放下掩着嘴的手帕,小聲道:“回皇上,這是王爺府裡的侍妾,怎麼在牢裡?”

“侍妾?”林琮咀嚼着這兩個字,問道,“就是上回回京帶回的那個?”

“正是。”敏妃猶豫着答道。

“上回回京……”林琮像是在回想什麼,猛地站起身,一把掃掉桌上的茶盞,指着敏妃叫道:“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敏妃手中的帕子掉在地上,她忙跪倒在地大聲道:“皇上!皇上息怒!”

高公公攙着林琮坐回到椅子上,林琮的臉不自主地抖動着,敏妃嚇得不輕,林琮生病時即便是發火也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樣,根本沒有現在這樣雷霆萬鈞的氣勢。敏妃不禁在心中埋怨,皇上的病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好,這麼一驚一乍喜怒無常的,連她都快受不住了。

許念正是在這樣吵鬧的動靜中醒來的。她想林琮大概是沒想好怎麼處置她,因此纔將她關押在牢裡,但她沒想到敏妃也在。敏妃是見過她的!

許念一個翻身起來,趴到牢門邊。但她聽到的話卻讓她倍感心累:敏妃不夠聰明,膽子又小,林琮稍微一嚇唬,她便一禿嚕把什麼都說出來了。她難道不知道關在這兒的犯人都是有誅族大罪的嗎?把這樣的人跟林決扯在一起,皇上會怎麼想呢?

不過林琮既然帶着敏妃來,就一定是聽到了風聲,在這種情況下想必敏妃也沒有那個能力圓謊。許念想了想,林決這些年肯定過得極其辛苦,能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長大更是一個奇蹟。

林琮緩了口氣,抖動着嘴沉聲問道:“那時候他就跟這個妖女勾結在一起了?”

許念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妖女”說的是自己,仔細想想,她“死而復生”,能稱爲妖女也不爲過。

“嘿!”她不禁輕笑一聲。

門外的三人都沒聽到這聲輕笑,敏妃辯解道:“王爺跟此女相識並不久,況且不過是個侍妾,王爺也沒什麼……”

“王爺沒什麼,她有!”林琮指着許念吼道,他眼神掃過牢門,發現許念就眼巴巴地趴在門邊,於是更加生氣。

許念也不禁嘆了口氣:敏妃娘娘啊,你現在來找補可就沒什麼用了,剛纔說不認識我不就好了?

林琮以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口氣狠狠地衝敏妃道:“你知道她是什麼人?如果她對王爺別有目的,甚至是想借着王爺謀害朕呢!你想過沒有!”

許念見到敏妃撲倒在地,冷汗都留下來了,林琮接下來的話更是讓她險些當場昏過去:“還是王爺他早就知道這妖女的身份,迫不及待地要謀害朕了呢?”

門外適時地響起叩門聲,一個內侍從上面探頭道:“皇上,該回去了。”

高公公彷彿沒見到地上抖若篩糠的敏妃,笑道:“皇上該回去吃藥了。”

林琮沒說話,甩開袖子走了出去,敏妃跌坐在地,半晌才白着臉望向許念,然後一句話也沒說,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