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匯合

許念離開恭州一路北上, 然而還沒到東京,便發生了一件轟動朝野的事:恭州都督死了。

死個都督不是什麼大事,但這任都督既不是壽終正寢也不是突發疾病, 而是活生生被人一刀砍死的。這樣還不算, 在他死的第二天, 恭州的知州也被殺。吳葉樸得償所願, 沒費多大功夫就制伏了羣龍無首的恭州守兵, 扯起大旗造反了。

緊接着,成都總兵劉啓也跟着反了。劉啓是前朝皇帝八竿子打不着的遠親,往上刨五代才能跟劉恪靠上邊, 但好歹他也是劉家人,不知道受了什麼樣的鼓動, 早已和絕刀門串通一氣, 想必他知道劉炅的身份。

這年的冬天久久未過, 西南一片肅殺。

時隔幾個月,許念又一次來到了東京。望着高聳的城牆和絡繹不絕的人羣, 她的心是迷茫的。原本在許唸的內心中,她並不在意這天下姓劉還是姓林,她只是想報仇,卻沒想到事情偏離了原本的軌道,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千里而去。

然而現在, 她再也不敢說一切都是偶然的了。這必然是一張籌謀了多年的局, 大概從劉炅一出生開始, 他身邊的網便開始編織, 在許多年裡他就像見不得光又打不死的臭蟲, 在黑暗中卑微而又堅韌地活着。

恭州的樹都是綠的,舊一波的還沒掉幾個, 新一茬的已經長出來了,越往北走,景象越蕭瑟,但卻越熱鬧,逃難的難民蜂擁似的往北跑,北上的路。西南一帶一向太平,那是聖祖皇帝的封地,一向是林琮最放心的地方,成都天府之國,最爲富庶安穩,已經幾十年沒有起過戰事了,所有人都沒想到這時會出來一個造反的。

成都總兵劉啓的造反,最是令林琮百思不得其解,讓他病情又加重了幾分,好幾次險些救不過來。不過就在許唸到達東京的那天,林琮奇蹟般的好轉了,太子林冼雖然不得不做出欣喜的樣子。但他還是在心裡感嘆林琮病情的反覆無常。

眼看着就要死了,怎麼又挺過來了呢?

皇上既然好轉,太子監國的權利就不得不讓出來,沐休結束後的那天,衆人頗爲意外地見到了來上早朝的林琮。林琮的腿腳還是有些不利索,不過比以往好多了,他還不能見風,由高公公扶着,坐在一層薄簾後面,說話慢吞吞的,一字一頓。

這肅穆鄭重的口氣讓人聯想起最近西南數城造反一事,大臣們不敢上前恭喜林琮病癒,紛紛說起最近的政事。林決嘆了口氣,想起今天早晨收到的信,信封應當是被人拆過又小心地封上,不過林決看了一遍,信上沒什麼特別的內容,寫信的時間是一月末,一路輾轉顛簸,又加上被不知是誰的人扣下看過,送到他手上的時候已經二月十六了。

前幾日聽說了造反的消息,林決便很擔心,按理說許念在靈臺山,離恭州有個十萬八千里,根本不可能有什麼事,但林決這幾日心裡一直覺得不安,今早起來時失手摔了一個玉壺,還劃破了小指,那時他便隱隱覺得不妙。

看到信的那一刻他便心中一驚,隨即又是釋然,果然,許念已經去恭州了。信是在去恭州的路上寫的,也許是察覺到什麼,許念並沒有提及目的地和同行的人,不過她的字跡和信尾的暗紋是林決熟悉的,這封信雖然被拆過,但並不是僞造的。

許念應當投宿在一間不小的客棧,信紙邊上還用篆書寫着客棧的名字,林決知道這家客棧,就在去恭州的路上。

不知道許念現在如何了。

下朝之後,林決照例進宮看望了父親母親,皇后也跟他們在一起,省得他再跑一趟。回到皇子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林決剛一進門便被人拉住:“二皇子,林雨大哥叫您趕緊回府去!”

“什麼回府?”他至今還沒有封王建府,只有一處私宅偶爾去坐一坐。他又轉身坐上馬車走了。

馬車可以直接開進“林宅”大門,到了院裡林決纔下來,剛一下來便被一個黑影撲了上來:

“二爺你可算回來了!快進屋!有人找你!”

“有誰……”林決的話還沒說完,就陡然見到屋裡的人,他忍不住上下打量一番,想道:幾個月不見,又長高了快半寸,衣褲應當都短了吧?

林決伸出手摸了摸許唸的腦袋,許念纔剛咧開嘴,忽的轉過頭四處張望,屋裡的人早就被林雨趕了出去,許念見狀飛快地笑了一下,緊接着正色道:“我有正事找你。”

林決問道:“你從恭州來的?什麼時候走的?”

“這事說來話長……大師兄沒了,你知道嗎?”許念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鎮定。

“際之,是如何沒的?”林決頓時停住動作。

“……是二師兄。他說他是劉炅的兒子,你知道劉炅是誰?就是劉恪的三兒子,你知道劉恪是誰……”許念開始語無倫次,愣是沒想起來以林決的身份早該知道劉炅。

不過她說出的話已經讓林決目瞪口呆了:“隱之?原來如此……先前他總對我有敵意,我以爲原因是你,現在看來,他恐怕幾次三番都想的是殺了我吧?我猜到面具人的身份,卻根本沒想到隱之跟他還有這種關係……”

許念忽的冷笑了一聲:“他爹是劉家正統的血脈,看那樣子也生不出來了,他幫他爹辦事,若是事成,將來他不就是太子嗎?”

許念想起隱之告訴她要好好活着,那時候她不能理解,死就死,誰怕誰?

況且二師兄不像是那種好死不如賴活着的人,他心中有抱負,有能力,那不像是他說的話,他不是爲了活命摒棄道義和良心的人,可後來發生的一切讓許念狠狠地被打了臉。

劉炅蟄伏多年,如今終於露出了真面目,可見他對於復辟劉家天下已經是志在必得。林決不知道他還有什麼後招,但光就是他手中的人,已經令林決感到不安。許念接下來說出的話更是將他的不安推到了極點。

“令符在吳葉樸哪兒,也就是說在劉炅手裡。師父的態度很篤定,他一定見過真的令符。”

“令符果然是假的……”林決喃喃道,忽的他想起了什麼,擡頭望向許念。

許念被他的眼神望着,隱隱也有同樣的疑惑。林決弄丟的令符是假的,那麼許家就是爲了這塊假令符死的嗎?許念能夠猜出一些內幕,當皇帝的林琮聽聞了許摯私藏令符的消息,又加上許家軍不知收斂,於是想除掉許摯,除掉許摯就需要證據,恭王劉顯於是順水推舟地做出假證,目的就是爲了搜出這塊令符。

但令符是假的,這塊令符也是人僞造出來的。而顯然,劉炅知道令符的真假,應該在許念和林決第一次到訪絕刀門的時候,劉炅就已經有了令符的一塊,就是那個盒子,因此他能利用假令符找到寶藏,其實是他早就知道了寶藏的地點。

另一塊在她這兒,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許摯真的私藏了令符,或許他知道這個東西的真實用途,或許他什麼也不知道,只是直覺有用,現在已經無從得知了。許念揣度父親的真心,覺得他可能是想給女兒留下保命的東西,卻沒想到這東西加速了許家的滅亡。

“只不過,令符一共有兩塊,一塊是盒子,大概有這麼大,”許念拿手比劃了一下,“另一……就是我丟了的吊墜。”

林決心中一驚,隨即許念苦笑道:“我爹真的私藏了令符,皇上他……也不算錯,那塊假靈符想必也是劉炅乾的。”

劉炅利用了林琮的妒忌心理,處心積慮地除掉許摯,爲的就是這一刻沒人能阻擋他的宏圖大業。如果許將軍還在,如果許家軍還在,劉炅不會有那麼多可乘之機。現在想來,自許家覆滅之後,朝中再沒有可堪大任的武將。形勢不可謂不嚴峻。

按許唸的猜測,目前劉炅還不知道令符的開啓方式,否則怎麼會把兩塊令符分開?在一看到盒子的那一刻她便覺得兩塊令符應當能通過某種方式連接起來。

劉炅手上青庫的人不少,他們擅機關,多是能工巧匠,用不了多少時間就能找到破解方法,他們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