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碌碌作響, 聲音迴盪在漆黑寂靜的山壁間,許念掀開簾子:“徐菱,你要是不行還是我來趕車吧。”
徐菱腦門上掛着密密麻麻的汗珠, 手下一抖, 硬着頭皮道:“不用, 你們坐穩!”好不容易過了山道, 她剛鬆了口氣, 忽的有人攔在路上。
“敢問車裡做的是何人?”徐菱看不清那人的長相,只知道是個彪形大漢,她掏出懷裡的信遞上去道:“這位大哥, 我是宋川的徒弟,家裡出了急事, 趕着回去, 這是我師父的親筆信。”
大漢將信將疑地叫人把信送進不遠處的馬車裡, 不一會兒左莊主從裡面探出頭罵道:“大半夜的不得安生,趕緊讓他們走!”
那大漢正撩起車簾往裡看, 聞言放下簾子,喝了一聲:“趕緊走吧!”
徐菱“誒”了一聲,抖着繮繩上了路。許念和林決坐在馬車裡,都沒有心思說話,徐菱之所以這麼着急, 都是因爲找到了她大哥的線索。
今天上午徐菱的爹回到家, 聽說大兒子被綁走, 險些犯了心病, 不過徐菱的舅舅倒是帶來一個消息, 聽說瀘州那邊逃出了兩個被拐走的人,官府正在調查此事, 於是徐菱打算跟着她爹一起去瀘州看看,這才匆匆忙忙進山裡跟師父告假,此次去瀘州,要是能找到徐束最好,要是找不到,徐菱怕是沒法繼續跟着宋川學醫了。
一路快馬加鞭,子夜時分就到了輝縣的徐記藥鋪。下了馬車直奔屋裡,徐菱的爹孃和舅舅都在裡面,林決說明願意跟他們一起去瀘州找徐束,三人都十分感激。
“事不宜遲,現在就上路吧。”徐菱的爹徐坤早就備好了行李和車馬,現在走的話,天亮就能到瀘州。許念本來就是被鄺淵敲門吵醒的,剛纔在馬車裡迷迷糊糊睡了一覺,現在腦子還不清醒,眯着眼貼着林決往前走,上馬車的時候還絆了一跤,差點兒磕着頭。
“念之,你沒事兒吧?”徐菱把許念拽上馬車,扶穩坐好。這下可清醒了。
“沒事兒,就是有點兒困——”
徐坤揉着眉心道:“有勞二位了。”
林決上車坐到許念身旁:“徐先生千萬被客氣,那天我們親眼見到大公子被綁走,卻沒能把他救下來,實在是慚愧,這次聽說了消息,我們無論如何都要來幫忙,一路還要麻煩先生多照顧了。”
徐坤睜大雙眼:“這就是那天的……”
“正是,”徐菱說道,“他們就是我白天說的那兩個大俠。”
許念臉臉頰發紅,還是頭一次有人正經叫她大俠,而不是打趣,而且她當時什麼忙也沒幫上來着。不過林決這張嘴倒是會說,明明他們是搭順風車去瀘州避難,叫他說的倒像是兩肋插刀、萬死不辭似的。
“你可真好意思。”許念在背後擰了他一把。徐菱和她爹就坐在對面說話,林決只低着頭答道:“要是能幫上忙也是好事。”他說的也沒錯,搭了人家的車,卻不願意出手相助,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怎麼說都是你有理。”許念撇撇嘴,歪着身子靠在馬車上睡過去。這輛車是徐坤跟藥鋪的夥計們出門做生意的時候用的,比徐菱那輛大得多,車廂四壁包裹得也很軟和,上了官道後一路平順,沒什麼顛簸,許念不一會兒就睡死過去了。
再醒來的時候,許念正趴在一邊的坐墊上,一人佔了好幾個位置。對面坐着林決和趕車的夥計,兩人都眯着眼靠在車廂上,徐坤在裡面的榻上一陣陣地打着呼嚕,掀開簾子一看,外面趕車的正是徐菱。
“進去坐會兒吧。”許念彎着腰出來,奪過徐菱手裡的繮繩,“你沒睡多久吧?眼睛都紅了。”
徐菱沒有進去,只靜靜地坐在一旁。天還沒亮,依稀可以見到微黃的月亮和隱約的星星掛在頭頂。許念搓搓手,哈了口氣道:“瀘州那邊怎麼說的?”
“逃出的那兩個人瘦得不成樣子,渾身都是傷,舅舅說他們腦子都出問題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徐菱的眼睛又有發紅。
“唉……”就現在的情況而言確實是不甚樂觀,“官府都查這件事兒了,想必很快就能把你大哥救出來了。既然是抓人去去做苦力,應當不會缺了他們的吃喝,起碼還得有力氣幹活纔對。”當然,前提是不反抗,不逃跑,不生病。
徐菱盯着馬屁股後頭來回擺動的尾巴,半天沒說話,也不知道這安慰她到底聽進去了沒有。許念瞅了她一眼,又瞅一眼,忽的說道:“宋老先生經常不在山裡嗎?”
“啊?”徐菱迷茫地答了一聲,“你說什麼?”
“宋老先生是不是經常不在山裡?我看樑玉昭把雜事兒都打理得井井有條的,所以你師父不常在山裡麼?”許念又問一遍。
“不是,我師父只是偶爾纔出去。”徐菱回過神兒來,許念突然問這個,大概是想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少擔心些。
“哦。”許念都知道,剛纔就是沒想起別的話題。不過說到這兒,她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我聽那個張老先生說,他的藥櫃被人動過,大概是去年冬天的事兒。”
徐菱茫然道:“啊?師伯怎麼跟你說起這個?”
許念漫不經心地問道:“就隨口說的呀,你也知道我之前中了毒。你也聽說這個了啊?”
“我沒聽過,我連師伯的藥櫃在哪兒都不知道。”平時所用的藥有藥房裡的弟子專門管理,張道年自己配的藥則專門保存在他的櫃子裡,有的要乾燥,有的要保溫,每樣都不同,尋常弟子根本不敢去動,生怕損了藥性,張道年又常常不老實呆着,屋裡沒人去,倒是沒幾個弟子知道他的藥櫃在哪兒。
“哦,”許念有些失望,“三公子還記得有人進去了呢……”
她說的聲音很小,幾乎要聽不見,一旁的徐菱像是想起了什麼,忽的變了臉色:“我去裡面歇會兒。”
“行,你進去睡吧!一會兒天亮就該到了。”許念衝她笑笑,她已經飛快地閃身進去了,只留下車簾在不住的晃動。許念摸摸鼻子,只當徐菱還在擔心她大哥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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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瀘州的時候剛好趕上開城門,接近城門的地方人漸漸多起來,車裡人陸續醒了過來。林決拎着一件棉袍披在許念身上,挨着她坐下。
“進了城往哪兒走?”許念把棉袍脫下來,林決又擡手給她披上,“外面冷,披着吧。先找個客棧,待會兒直接去衙門。”
“找客棧……”她沒來過瀘州,不知道路,正愁呢,駕車的夥計就出來了:“二位進去吧,我來趕車。”
“二位見過那賊人,待會兒能否跟我一起去衙門?”
許念終於把棉袍蓋到林決的身上:“那是自然,徐老伯放心。”
林決無奈攏緊衣服,還真拿她沒辦法。
客棧的位置離城門不遠,掌櫃看樣子跟徐菱的爹很熟,一進門就迎了過來:“徐掌櫃怎麼來了?快進來快進來,您的房都空着呢,這幾日沒人住。”又轉頭吩咐道:“小二,去給徐掌櫃備酒菜!”
“洪掌櫃客氣,我這次不是來收藥的,實在是有急事兒不得不過來一趟。”徐坤面露愁容,卻不失禮數。洪掌櫃也是個有眼力見兒的,當下也不再多說,領着幾人上了樓,叫小二把酒菜送到屋裡,對徐坤說道:“徐掌櫃,您這是遇上什麼難處了?”
徐坤等的就是他這句話,要知道很多時候茶館、客棧、青樓這種的地方得到的小道消息纔多,聽得多了也就能把真相猜個八、九不離十。當下徐坤順着洪掌櫃給的臺階,吐了一番苦水,末了想起自己的兒子還在受苦,真心實意的掉了一把心酸眼淚。
洪掌櫃怕被人聽見,壓低聲音安慰道:“徐掌櫃愛子心切,老弟都懂,令郎的案子現在押在知州大人的手上呢,之前好些人失蹤,查得熱火朝天的,現在卻忽然緩下來了,你可知道爲什麼?”洪掌櫃掃了衆人一眼,許念配合地問道:“爲什麼?”
洪掌櫃不弔人胃口,接着說道:“因爲通判大人快到了任滿考覈期,再有幾個月又是過年,現在要是把這案子捅出來了,到時候可有得他好受的。那兩個人逃出來之後就被養在瀘州府衙裡,外人還不知道具體怎麼回事兒呢。”
徐坤聽了更焦急:“我先前本以爲到衙門裡告狀就行,說不定還能讓我見上那兩個人一面。”
洪掌櫃出主意:“要我說,你們就得把這事兒鬧大,先別急着去衙門,把瀘州城裡丟了孩子的幾家都找上,你們一起去告狀,把事兒鬧得越大越好,也叫外頭的百姓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徐坤撩起袍子邊行禮邊道謝:“多虧洪老弟提點,我……”
“喲!這可使不得,使不得……”洪掌櫃趕緊扶住他,又露出喜慶的笑來:“這幾可家都不是軟柿子,等我下去寫個單子給你,你們待會兒把人叫到這兒來,我做東。”
“那就多謝洪老弟了!”要是沒有洪掌櫃,現在他們要不就跟個無頭蒼蠅似的亂闖,要不就被衙門敷衍搪塞,哪能這麼快就摸到門道呢。
洪掌櫃還沒上來,底下就鬧起來了。早上客人還不多,因此吵架的聲音顯得格外大。
“我們這是客棧,又不是善堂,好漢趕緊走吧!”
“小哥行行好,就讓我們住上一晚吧!我真的是錢袋掉了,要不你看我這身衣服,這衣服我抵給你。”
“知道您穿的是好衣服,可這又髒又破的,值幾個錢吶?剛纔那頓就算咱請您的,您要是住店那可真沒有空的了。”
“那你讓他一個人住,我出去把劍當了,你看如何?”咣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拍在桌上的聲音。
“這……”
“你們便留他幾天又如何,錢我是少不了你們的!”這話已經有了怒氣。許念聽聲音遊戲耳熟,拉着林決下樓去看熱鬧,不一會兒又“蹬蹬蹬”跑上樓來:“徐菱!徐菱!你大哥……大哥回來了!”
“真的!爹,快走!”徐菱拉着徐坤出了門,正看到徐束半靠在一人身上,兩眼閉着不知道是暈了還是睡着了。被他靠着的那人擡起頭,先打量了徐坤一番,沒有起身,一手仍扶着徐束,一手行禮道:“見過徐老爺,在下謝六郎。”
許念望過去,見謝六郎神情有些不自在,如果真要說的話,大概是……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