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天剛矇矇亮,風還有些涼颼颼的,屋裡的人都還在熟睡。後院兒的雞還沒開始叫,林雨就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了。

“林公子!林公子!”

敲了兩下沒人答應,林雨料想他應當是走了,正要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就被陡然提高八度的聲音嚇得心跳驟停:

“林公子,快醒醒!林公子!”

緊接着就是“咣咣”的拍門聲,後院的雞也這動靜吵醒,此起彼伏的“喔喔”叫起來。得了,看來是睡不成了,一大早就被攪了清夢,他非得減壽十年不可。

“盧兄弟,”林雨打開門,看着盧聖訕訕地收回手,面無表情,“一大早有何貴幹?我們爺睡着呢,跟我說就行了。”

“無妨,我早醒了。”屏風後轉出一個人,邊走邊繫着腰間的腰帶,“你快去換了衣服吧,咱們這就出去。”

林雨應了一聲,轉去屏風後的榻上換衣服了。

“你醒了就好,我這就去叫別人!”盧聖想着這個林公子是個嬌貴的,出來闖蕩江湖還帶着僕人前呼後擁的,所以才早早地叫他起牀,讓他多準備一會兒。當然還有一個原因……

盧聖站在客房門口撓頭,他除了林決之外根本不記得誰住在哪屋啊!要不還是等林公子洗漱好了再問他好了。盧聖探頭望了一眼,林雨已經換好了衣服,屋裡兩人正在說話,應該不一會兒就出來了。

他搓搓手,剛在屋門口的臺階坐下,腦袋上就“撲”地被樣東西砸中。

“誰?!誰砸老子?”盧聖撿起地上的“兇器”,黃燦燦、圓滾滾的,是個橙子。

“給你吃的。”牆頭上伸出一個小腦袋,笑嘻嘻地望着盧聖。

“給……給我的?”盧聖摸了摸腦袋,有點兒不敢相信。

“當然了!”許念忽的翻身,坐在牆頭,兩隻腳搭在一起晃悠着,“給你降降氣、去去火呀!”

“哦!多謝!”盧聖邊摳橙子,邊問許念:“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了?我還想那院子全是女的,我要怎麼去叫你呢!這下好,你自己醒了!”

許念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一大早上就咣咣拍門,她又不是聾子,這麼大的動靜兒,早就被吵醒了好麼。所以她纔好心賞他個橙子去去火消消氣呀!

“大師兄和二師兄住在左數第三間,你坐的那間是你四哥的客房。”

“誒好嘞!多謝!”盧聖把橙子皮往土裡一扔,在衣襬上擦了擦手,擡腿就往左數第三間走去。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對勁兒:她怎麼知道我要找際之和隱之,難道她早就來了?

他不禁回頭看了一眼,許念坐在牆頭,兩條腿晃得越發起勁兒,眼裡笑得賊兮兮的,頓時讓他漲紅了臉。

“我知道他們住哪屋!只不過剛纔一時沒想起來而已。”

“嗯嗯,那就快去吧!”許念擡擡下巴,答得一點兒也不走心。

“嘿你還別不相信,我跟你說……”

“不用叫了,我們早醒了!”

“吱呀”一聲,隱之黑着臉打開門,渾身上下散發着陰鬱的氣息,看樣子昨天晚上睡得非常不好。際之跟在他後面,早已經收拾妥當

林決和林雨收拾妥當,這才注意到院牆上坐着一個小姑娘。許念今天跟他們一樣,也是穿的青衣短打,看起來分外地靈巧。林決剛想叫她小心些,就見她輕飄飄地翻到牆那邊,不見了蹤影,只剩一道清脆的聲音隔着牆傳來:“咱們門口見!”

林決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也對,許念早就說過她輕功好,那天在水壩頂上又不是沒見識過,小小一道牆又算得了什麼。他低頭笑笑,也不知道剛纔在瞎擔心什麼。

“師姐?你要去哪兒?”惠之揉着眼睛從房裡出來,扯住許唸的袖子。

“師姐有事兒出去一趟,一會兒就回來了,”許念把袖子從惠之手裡扯出來,順帶拍拍她的臉蛋兒,“乖啊,快進去接着睡吧啊。”

“哦……”惠之閉着眼點點頭,旋即又覺得好像漏了什麼。

“哦……?你們去哪兒!又不帶我!師姐!”

可惜許念早就趁着她迷糊的功夫一溜煙兒跑遠了,任憑她怎麼跺腳、怎麼喊都不會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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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寄不愧是多年跟賭棍弟弟鬥智鬥勇的老行家,對賭棍們的心理很是瞭解。那瘦猴應當是個賭慣了的,昨天剛贏了五百兩就被搶了心裡一定不服氣,今天必定還要往賭場鑽。

果不其然,賭場開門剛一刻鐘,一個乾瘦的身影就從街口慢慢閃了進來。瘦猴今日穿了一件菱紋暗紅的錦袍,頭裹方巾,打扮得人模狗樣的,只是左臉腫了一塊兒,看着有些狼狽。

際之看看盧聖,盧聖連忙搖搖頭。他昨天沒打臉啊,不是他乾的。

瘦猴在賭場前面轉悠了兩圈兒,一隻腳都踏進去了,又猶猶豫豫地縮了回來。許念幾人的眼睛隨着他轉了一圈兒又一圈兒,就是不見他進去。

“這廝到底是進還是不進,急死人了!”

話音剛落就見瘦猴彷彿下了決心似的,在賭場門口狠狠跺了一腳,匆匆往南走去,生怕稍稍走慢一點兒就一個把持不住,溜鑽進賭場。

程江按了按盧聖的肩:“走了,快跟上!”

“……哦。”

許念和隱之在街口小販的攤前,裝作挑挑揀揀拿不定主意,其實眼角一直在暗暗注意着街對面盧聖的信號。

這是許念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幹正事兒,還是在完全沒有師父指導的情況下。第一次自己偷偷跑去渭州,不僅失敗了還帶了一身的傷,第二次半路就泡湯了。這次師父讓她跟着來,她簡直感動得淚流滿面。

人生頭一回啊!稚嫩的雛鷹就要展翅翱翔了!終於要開啓闖蕩江湖、報仇雪恨之路了!這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女俠的養成史詩啊!這是要登上人生巔峰的旅程啊!想想還有點兒小激動呢……

“誒!走了!”一雙手在許念眼前晃了晃,毫不客氣地打斷她的意淫。

隱之頭低垂在許唸的肩上,嘴湊在許唸的耳邊,在外人看來完全是小兒女的親暱,但許念一點兒也沒有什麼不該有的想法,只有她能聽清隱之冷靜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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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前紅袍。”

許念不動聲色地往左偏了偏頭,果然瞥見一片紅色的衣角。她跟隱之對視一眼,默默跟在後頭。

瘦猴似乎今天有大事兒要幹,一路非常警惕,時不時地回頭張望,盧聖、程江和際之三人都是練家子,不管怎麼隱匿氣息都容易露出馬腳,不一會兒就被甩掉了。反倒是林決那樣的文弱書生和嬌嬌小小的許念不引人注意,一路跟了過來。

越往城東走房屋越矮,街上來來往往都是平民打扮,因此許念他們這一身越發的不起眼。轉過街角,就是一家米店,店面不大,裡面還有一間兩進的後院兒,大白天的門關得死死的,兩個人在門口守着,不時地四處張望。

這情況看來,不是有姦情,就是有姦情。

“我上去看看。”許唸的輕功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因此都由着她去上房揭瓦。

可等許念往裡這麼一瞧,就徹底愣了。屋裡密密麻麻或站或坐有幾十人,穿着打扮各不相同,但所有人都做着同樣的動作,一舉一動整齊劃一:先是衝着牆上的一塊牌位三鞠躬,然後再雙手合十擺在胸前閉眼禱告。而且屋裡的幾十人隱隱地以瘦猴爲首,做完動作都望着他。所以……這是遇上□□了?她們一早上跟了一個□□教主?

信息量太大,她需要理一理腦子。現在的情況是,瘦猴賭錢,賀承淮給瘦猴錢,然後現在帶領一羣“□□徒”在米店裡偷偷舉行儀式。這事情不管怎麼看都透着一股濃濃的詭異。

屋裡,瘦猴清了清嗓子,先安慰了衆人一番,大意不過就是衆人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爲國爭光,日後定當有所收穫。緊接着又分發給衆人銀票,許念看不清上面的金額,但每張怎麼說也應當有一千兩之多。隨後的一句話倒是讓她倏地精神了:“大梁復興的重擔都在諸位身上,熬過這段日子,就能將這反賊拉下馬來!”

不得不說瘦猴的口才相當好,言辭懇切、語調動人,說得一羣人都眼淚汪汪的,很不得肝腦塗地,光復大梁。許念早就聽師父說過,前朝皇帝雖然昏庸,但仍是籠絡了一批忠君之士,改朝換代之後不少人日子過得不如意,又想起前朝皇帝的好來,於是暗搓搓地折騰什麼復興大梁的組織來。

但沒有什麼比和平安定更重要了,畢竟這是開國多少軍士以命相搏換來的,百姓們只要日子過得好,誰做皇帝不一樣?

她粗略數了數,屋內有四十人左右,年紀大小、高矮胖瘦各不同,不過指甲都有些發黑。不待她仔細看,屋裡就有人出來了,許念趕緊從房另一側翻下來,與林決他們匯合。

不管這羣人到底是誰,身份是什麼,能肯定的是他們都是反朝廷反大梁分子,賀承淮跟這類人接觸密切,還給他們錢,真是居心叵測啊!

不過他們並沒有太多時間細想這個問題,第二天事情就出現了轉機。因爲太子來了。

早在半月前,秦州水壩坍塌一事就在朝廷裡鬧翻了天,皇上無奈,停了賀承淮的職,禁了他的足,嚴令查辦相關人等。但水壩加固已經過了四五年,查起來哪兒那麼容易。

恭王和賀承淮關係親密,又有親戚關係,朝中許多前朝官員都把他們當風向標。只要他們倆一出事兒,絕對會有人馬上跳出來指着皇帝鼻子大罵:“你連樑朝最後一點兒血脈都不放過,你叫我們這些前朝遺老情何以堪吶!你下一步是不是要殺了我們吶?你林家的皇位難道就名正言順了嗎?!啊呸!”

林琮相信絕對有人會這麼做的,不怕死還指望拿“死諫”當墓誌銘的人多了去了。

御史臺那羣御史輪番上陣,每日每日地彈劾賀承淮,都叫皇上不要再拖了,趕緊治賀承淮的罪吧。弄得林琮一個腦袋兩個大,這些日子都不敢上朝,因此才特意把太子派到太原府來,代表他親自督辦此案。

你們不是說朕不重視麼,朕嫡親嫡親的親兒子來督辦,規格夠高了吧?陣仗夠大了吧?看你們還有什麼話說!

於是太子就被自己的親爹當作擋箭牌推了過來。不過他倒是很樂意走這一趟,多出來走走也可以長長見識嘛,況且還有熟人在這兒,正好可以見上一面。

前朝太子劉晏,性情暴戾、心狠手辣,當朝太子林冼跟他完完全全相反,君子端方,溫文爾雅,對誰都是和和氣氣的,就算是罵人也不會讓人反感,反而令被罵的人佩服得五體投地進而懷疑自己的人生意義。

這次到太原府來,林冼帶的人不多,就住在官署裡,他平日也沒什麼架子,到的第一天太原府尹和河東路諸位要爲他接風洗塵,都被他一一推辭了,說他是來辦案不是吃飯的。多好的太子殿下啊!嚴於律己、寬以待人,國之大幸啊!一衆官員被拒絕了反而覺得非常高興。

而太子殿下,在推辭了他的接風宴之後,就一邊叫人送信,一邊自己帶着僕人出去了。

聽雨樓裡,林冼端着茶博士剛泡好的茶,輕輕咂了一口。茶韻悠長,味道不錯,只比宮裡差了一點點兒,已經很難得了。

樓梯咯吱咯吱響,不一會兒包間的門打開,一人閃身進來,在他面前站定,輕聲喚道: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