躊躇了一陣,又瑟縮着躲進燈火薰暖的店中,身後厚重的玻璃門將黑夜阻隔在外,也阻隔了寒風。
哆哆嗦嗦的打了個冷顫後,昌寧忽然感覺一絲**鼠行於後背,接着他連連打了幾個噴嚏。
他懷疑自己中風了,身體的確也不大對勁,鼻子痠痛,腦袋發脹。
他腳踩着棉花向收銀臺後走去,一屁股坐在那把凹陷下去的椅子上。
我就休息五分鐘,他想着,闔上眼皮,趴到收銀臺上。
天旋地轉。
冷意減侵。
昌寧是被凍醒的。
他裹緊衣服,牙齒打顫,夜間寒氣重,一直活動着不妨事,睡了一覺才曉得利害。
睡眠是一道閘門,一覺過後驚嚇以及勞神的後果顯露無疑,眼鏡腫得像兩個核桃,鼻塞頭痛加重,昏昏沉沉似忽醉酒一般。
店內沒有鐘錶,座機的時間是錯誤的,現在是什麼時辰都不得而知,只知窗外夜色依舊濃厚。
直到現在,店主仍舊未歸,昌寧心中不免焦躁焦躁,他不想在這久留,無奈身體不適,只好耐心休息。直到天矇矇亮,不適感方纔減輕。
他走近窗子,正是清晨最冷冽的時候,玻璃上凝着一層霜。
用手抹去,便看到天空如深藍的綢帶般橫亙在的屋檐之上,從泛紫的東方天際延伸到西邊,對面建築清晰起來。
黑夜結束了。
自行車孤零零的停靠在路邊,車頭向這邊歪斜,可憐巴巴的望着店內。
理智告訴他最好再等一陣,他已經等了如此之久,店主或許很快就會回來,或街上很快會有行人出沒也未可知,再等一陣也無妨。
但是,等待讓他厭煩,從發生車禍到現在,他的耐心被消磨殆盡,似乎總要做些什麼才感到踏實。
這晚發生的怪事太多,從恐懼到驚愕,從猜疑到麻木,昌寧不由感嘆自己竟然可以如此頑強。
昌寧推門而出,空氣呵氣成冰,車把冰冷似鐵。
他活動了活動身體之後跨上車座,騎了十幾米,卻又頓住,折返回店中。
他快步走向收銀臺,一把拉開抽屜,目光落在那踏厚實的錢上,既而慌忙起頭來眺望窗外,窗外的街很靜,沒有行人,於是他將錢揣進兜裡,喉頭因爲不安上下滑動着。
做完這一切後,昌寧急忙離開,臨出門時又頓住腳步,從櫃檯扯來一隻火腿和啤酒一同扔進車簍中。
天亮的很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化着,初始天空濛蒙的一片白亮,繼而天邊吐露出粉色,粉與白之中升起一輪暖陽,掛在遠方的楊樹林上,像只滾圓澄黃的蛋。公路的盡頭泛起粼粼水光。
昌寧騎得很慢,一方面手腳寒冷不太靈活,另一方面也是想要拖延到村民出現,那樣就可以找人幫忙,倘若能碰到心腸好的讓他搭乘順風車就更好了。
興許時辰尚早,屋舍兩側大門緊閉,沿街無人,竟一直就這樣行穿了整個村子。再往前,建築逐漸稀鬆,出現大片郊野,風沒了阻礙,呼嘯而過。
昌寧有些迷茫的回望來時的路,既而選擇繼續前進。他微微張着嘴,呼出滾燙的熱氣,身軀低下去,腳下以用力,兩旁的田野便飛速向後退去。
村子的最後的一間小院孤獨的佇立在田野旁。
門口生長着兩棵大白楊,一棵歪歪扭扭,另一棵高聳如雲。
竟莫名眼熟。
他停下車,打量院前低矮的鐵門,其上鏽跡斑斑,鐵門旁側的青磚蛻了皮,這種青磚房十幾年興盛,後被紅磚房取代。
住這種老房的大都是老人家,昌寧可以想象院裡的景色,靠牆有個小菜園,小菜園一旁種着柿子樹,石榴樹之類,南邊一口甕,內裡栽着一兩棵荷花。
似乎一敲門,屋內就會有人擡起頭來向窗外眺望,結着爲他敞開大門。
昌寧不由得沉吟,要不要敲門尋求幫助呢,畢竟這是最後一處人家,下個村子遙遙無期。
但這樣做會不會給人添麻煩?況且這副灰頭土臉的模樣着實有些可疑。
猶豫過後昌寧忐忑不安的敲了敲門,鐵門震響,打破清晨的寂靜。
他突然緊張起來。
院內始終沒有傳來聲音,昌寧沿着門縫向內望去,只看到一角菜園以及菜園之後的青牆。
他後退幾步,越過低矮的青牆向內眺望。
樹的枝椏的從牆上探出頭來,倘若到了夏季,茂盛的樹葉必定會掩映着這片低矮的牆,成爲極好的避暑一隅。
漫長的等待後,他確信這所小院無人,只好放棄,本來也沒有抱太大希望,所以談不上失落。
天徹底亮了,月亮卻依舊低低掛在西邊的天空上,透白如玉很是奇妙。
天亮路也就好走了,只要大方向錯不了,結果總不會差的那麼離譜。
事實證明他的想法不錯,他早早覺得某處景色眼熟,直到他見到那座牌樓,這才了悟曾來過這裡。
印象中的牌樓很是氣派,現在卻垂垂老矣。
木頭上的顏色被時間沖淡,墩子的根部被泥土掩埋,幾乎辨不出土地的界限在哪裡,匾上的字也因爲腐朽辨不清楚。
這裡離昌村不遠。
之後的路順利許多,每當到一處陌生的地方,往往下一刻便會發現熟悉的景物,這些景物爲他指引着方向。
拐過最後一個彎,經過一片墳地,村子近在眼前。
踏上熟悉的土地,昌寧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清晨的寒氣被陽光驅散,柔和的光線照在村正中的土路上,朧着一絲暖意,平靜的有些不真實。
一入村,昌寧便在鋪子前村口看到兩個正在忙碌的村民。
車禍後初次見到人,昌寧竟莫名有些感動。
他們正在裝車,老的那個在車斗內整點貨物,年輕的負責將地上的貨物搬到車上。他們身材幹癟,臉色蠟黃,一個默不作聲,另一個也是面無表情,似乎被繁重的生活消磨了全部精力。
昌寧打量着他們,引來了他們的注意。想到自己不倫不類着裝,昌寧有些不自在,結果並沒有從他們的表情中發覺類似鄙夷的神色,實際上他們的神色只有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