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又過了兩日,便就到了中秋。
這日謝府自然又是高朋滿座,一派闔家團聚之氣像。
謝念生得了夫子的恩准不用上學,因而這一日裡便是又勞累了下人們。白清水就更不用說了,便是連主子們晚宴,下人們也聚在一塊喝酒耍樂時都不敢多貪一杯,生怕夜裡謝念生又鬧什麼幺蛾子,她若是喝醉了,只怕便要照顧不好他。
因而謝念生嘻嘻哈哈端着一隻酒壺在幾個堂兄弟跟前亂轉時,不免就把白清水給急壞了,只得寸步不離的跟着,一邊在後頭道,“小少爺,你仔細着些。”
謝念生卻是哪裡理她?上竄下跳,如個猴兒般,一會念起歪詩,一會又附庸風雅,非要與幾個堂少爺行起酒令來。
幾個堂兄弟本就是鬧騰的主,難得有此機會,自然亦跟着起鬨。而謝家的幾個長輩顯然是樂得見後輩們如此熱鬧一堂,只坐在旁指點時事,偶爾望上一眼,也只是笑笑就別開了眼。
白清水卻是憂心謝念生小小年紀貪杯喝壞了身子,見勸不住,不免就瞪眼去瞧謝楠生。
謝楠生叫她瞧得沒有法子,亦出言喝斥道,“念哥兒你今日忘形了!"
不待謝念生說話,那廂六少爺謝江生卻打着酒嗝,步履踉蹌的行上前來,伸手就在白清水臉上一撫,白清水頓時氣得臉一紅,如是叫開水燙着了一般,朝後一退,怒道,“你幹什麼?”
謝江生嘻嘻一笑,說道,“無事無事,我就是想看看你這丫頭到底有什麼本事,眼睛一瞪,便能指使得我三哥來訓斥念哥兒……”
白清水有些惱怒的氣道,“六少爺喝醉了吧。”
“喝醉?”謝江生嘿嘿一笑,竟是猛跨至她面前,俯下頭,湊到她耳旁,聲音如是鬼魅般,“爺醉沒醉,呆會你就知……”
白清水只覺他這話裡似有深意,正欲將他推開時,謝楠生已經伸手將謝江生往後一扯,說道,“六少爺醉了,扶他下去歇息。”
人往前一站,便隔在了謝江生與白清水之間,眼見着她一雙眉頭倒豎,就輕聲道,“你先帶念哥兒回去。”
白清水便點點頭,低聲道,“你也少喝些。”
眼見着他脣角含起了一股笑,就狠狠又瞪了他一眼後,方去將謝念生抱起來,辭了謝家的衆位長輩,出了這飯廳來。
謝念生顯然也是玩得累了,任白清水抱着,也不多言語,只待出了廳,行至偏院來尋巧蓮時,竟見巧蓮亦紅着面頰,顯然亦沒有與一衆丫環小廝們少喝。
巧蓮見了兩人,就亦步亦趨的跟了上來,腳步有些虛浮,說出的話更是癲三倒四,“今晚我喝醉了,青水,便由你替小少爺守夜,奴,奴婢就不去了……”
白清水因着方纔那六少爺的事,正憋了一肚的火,如何能有好臉色給她,只道,“桂花釀你也能喝醉,你到底是喝了多少!主子你也不管了麼?”
“這不是有你麼?一早就打算要醉的,反正有你……””
倘若在平日裡,白清水定能發覺今日夜裡巧蓮的不對勁,但她一門心思只顧着生氣,因而對於巧蓮話裡的深意,難免有些忽略了。
而巧蓮還在喋喋不休,語出莫名,“你不懂了吧,喝了酒好行事。有句詩詞叫‘壺中別有日月天’,不知你可聽過沒有?”
白清水噗嗤就笑了,說道,“你這一喝,倒是喝出個酒仙來了?”
巧蓮卻又搖搖頭,所幸是在黑夜裡,旁人瞧不出她臉上那落寞的神色,頓了一頓才說道,“還有句話叫酒壯慫人膽,你懂不懂?喝了酒,好行事……”
白清水將謝念生往上掂了掂,說道,“你可當真是醉了。快些回去歇着罷。可別想着幹什麼壞事了。”
謝念生這孩子亦不知是喝了多少,一身的桂花香氣沾和着酒氣,小腦袋趴
在她肩上,也跟着嘻嘻笑了,“巧蓮姐姐你快回去睡吧,我有清水姐姐就夠了的……”
巧蓮點點頭,卻不走,仍是跟在白清水身後,惹來她詫異問道,“怎的了?你這是後悔了,想替小少爺守夜?”
“不是……我,我房裡昨日不知怎的進了一隻老鼠,我有些怕,不敢回去睡。青水,好姑娘,不如你將你的房門鑰匙給我,我去你那裡睡一晚上,行不行?”
白清水想也沒想,順手從腰中摸出鑰匙就擲到了她手中,說道,“那你自己小心着些。”
巧蓮接過那鑰匙,呆愣了良久,只待打燈籠的小丫環帶着白清水與謝念生的身影消失不見了,她方咬了咬脣,聽得旁邊的小丫環道,“巧蓮姐姐,走不走?”
巧蓮這才點點頭,擡頭看看天上那輪圓月,說道,“夜深了,你也去歇着吧。”
一時那小丫環自也提着燈籠去了,而她又發了一會子的呆,將手中的燈籠索性給吹滅了,趁着夜色,行至白清水所住的屋子來。
一時在門口放了燈籠,長吸一口氣後,方拿出鑰匙,咔噠一聲開了鎖,又吱呀一聲推開門,踏入房中去,順勢將門拴給拴上了。
還沒有來得及擡步,身子便叫一個人給攬住了,耳聽得那人溫和而急切的聲音,“小東西,怎的纔回來,可想死我了……”
巧蓮耳聽得這個不知在夢中想了多少回的聲音,竟是鼻中一酸,差點就落下了眼淚來了。
而這人已經就將脣壓了上來,她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掙了兩掙,人卻已經叫他抵着壓到了門上,耳聽得他的低笑聲,“小東西,可有沒有想爺?平日裡瞧着你那冷淡的樣子,原來竟都是裝出來的,想爺想得緊了罷?”
巧蓮的眼淚就滾了下來,擡手去推他,反被他摟得更緊,嘴脣在她脣上一番啃咬舔噬,待償到一絲苦澀時,就怔了一怔,在黑暗裡擡手摸了摸她的臉,訝異道,“怎的哭了?”
巧蓮的眼淚流得更兇了,但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開弓哪有回頭箭?
她就輕輕握上了他的手,幾近喃呢般的輕聲道,“請少爺,疼惜奴婢……”
世上最好聽的情話,也唯有這句莫屬了。
少爺頓時身子一抖,急切的喘息了一聲,猛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來。就着從窗孔漏入的幾縷月光,疾步行過了房中的桌椅,踢倒了一張矮凳,又越過屏風,跨過牀前的小塌,將她丟到了牀上。
再解了衣裳,放下銅鉤上勾着的蚊帳,跟着鑽入牀來,整個人覆在她身上,一時自是半夜顛鸞,正合了那:
臨風玉樹蝴蝶飛,漫舞百花入香閨。
薄倖玉郎多撩撥,情懷半敞獻芳菲。
……
卻說這日夜裡白清水便果真極是辛苦,謝念生這位小爺因着胡鬧,喝了許多的酒,只嚷着要水喝,半夜更是尿溼了牀,捏着被子坐在牀角哭泣不止。
白清水自是不得不睜着一雙眼皮,連夜幫他換了牀褥,又服侍着幫他洗盡身子,換了乾淨的衣裳。待再睡下時,已是雙目沉沉,睜也睜不開了。
所幸下半夜倒也安穩,只待雞鳴三聲,她睜開眼,自是先洗漱畢了,見謝念生尚未醒,索性便往自己的屋子來,打算換一身衣裳。
待行至自己屋門口,只見房門緊閉,就擡手打門,一邊打一邊喊,“巧蓮,巧蓮,可起了?”
自己的房門沒有打開,卻是打開了隔壁再壁紅櫻的門,紅櫻一見着她,便如是見了鬼一般,不可置信道,“你,你怎的在這裡?”
白清水皺皺眉,尚未答她的話,巧蓮已經吱呀一聲開了門。
彼時天未大亮,白清水見她衣衫不整,就皺了皺眉,又嗅到一股異樣的氣味,擡步就行進屋子來。
越過屏風,便見牀上亂七八糟,原本的那牀
單被扯了下來,疊成一疊放在塌上,她就一怔,笑着道,“喲,在我這睡了一夜,竟這樣大的陣仗?無防的,我可不敢嫌棄你。”
她本玩笑,不料巧蓮竟是臉一紅,又急行至牀邊來,鋪上了另一張乾淨的牀單之後,才輕聲道,“是我葵水來了,弄髒了你的牀被,我拿去洗盡,到時候賠一張新的給你。”
“哎……”白清水一怔,還沒有來得及叫住她,巧蓮已經抱着那換下的牀單與被套,頭也不回的行了出雲。
她一時就搖搖頭,想了想,喃喃道,“來葵水了?不是前幾日才完的麼?怎的又來了?”
一時又吸了吸鼻子,只覺屋中怪味瀰漫,忙又去開了門窗,只待氣味散盡了,方又急急來侍候謝念生起牀諸事。
如此,過了中秋,那惱人的六少爺依舊與幾個堂少爺一同又回了學院裡讀書,少了他的糾纏,白清水這便也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而日子一日日飛逝,眼見着便出了八月,進到了九月裡,謝府又收到宮中來信,只說是宮裡的貴妃娘娘已經啓程回謝府省親,叫務必早早安排,等等諸事。
如此謝府自然又是一陣雞飛狗跳,貴妃省親這等天恩,自然是要時刻提着腦袋侍候着。所幸那供貴妃下塌的錦園已在兩月前俊工。據稱那園裡山水亭閣,一草一木,無不精緻奢巧,只可惜白清水這等服侍小少爺的丫環,無緣得以進去看上一看。
不過白清水自幼得白氏苦心教導,向來說起皇家之事,便如是那猛虎毒蛇避之不及。因而她倒也並沒有什麼過多的盼想,反正那些事與自己相距甚遠。
因而只一心一意照顧着謝念生的起居,再每日裡與謝楠生望上兩眼,亦或下一盤棋,已是心中甜蜜,再不多想旁的。
而巧蓮那廂似乎也極是忙碌,不知何日起竟是與人通起書信來。偶爾坐在檐下觀之,竟是雙目含笑,臉飛紅霞,只惹她驚奇。追問之下,便叫她跳了開去,只言道是遠方一位故人的來信。
白清水便也就不予深想,轉而一門心思想着明日與那人下棋,不知要穿件什麼衣裳,看他眼下有些淤青,似乎是沒有睡好,需得給他熬一盅寧神靜氣的湯給他送去……
到底是忽略了巧蓮原本一張日日飛揚的臉,漸漸竟失了笑容。三不五時的告假出府去,竟是不知她在忙着些什麼。
待到了這日,又有馬蹄聲聲,府裡突然來了幾個面白無鬚,說話尖嗓子的男人,指示謝府衆人員需得何處出入,何處進膳,見了貴妃娘娘如何跪拜云云……
才知是貴妃的鑾輿已是近了,這尖嗓子的男人,卻是宮裡來的太監。
一時衆人自是小心謹慎,只在心中牢記着見着宮中的貴人時需得如何回話,如何行禮諸事。
於是到了這日,只聞聽得鼓樂聲聲,肅穆莊嚴的越傳越近,謝府闔府衆人都已經候在了新建的錦園外頭,恭候貴妃娘娘的大駕光臨。
待樂聲漸近,衆人便見宮人手舉龍旌鳳翣,雉羽宮扇,銷金提爐之中青煙嫋嫋,香氣撲鼻。後頭跟着的宮女太監們,有捧香巾繡帕者、捧漱盂、執拂塵者不一而足,只待一隊隊人馬過去,衆人方見八人擡着一頂金黃繡鳳鑾輿緩緩行來。
一時衆人齊跪,山呼“千歲”之下,鑾輿擡入大門中去。
白清水因着那樣的出身,向來是個沒有規矩的,自打跟着那無法無天的謝念生之後,在這偏院裡也差不多成了半個橫着走的主。
因而一早便得了謝楠生的吩咐,貴妃在府的這幾日,謝念生便由謝楠生看護着,白清水還是不要去貴妃跟前湊熱鬧,也省得一不小心衝撞了貴人,只怕要惹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作者有話說……
貴妃省親是參照的《紅樓夢裡》元妃首親寫的,可能有許多錯漏處,但請大家見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