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延相正騎着馬,尾隨大篷車後,額上不停地滾着汗珠兒。
大篷車跑到瀋陽至遼陽之間的十里河荒灘。
忽聽身後馬嘶不止,皮廷相回頭看去。
只見一匹白馬飛奔而來,他頓時一驚,心想:“皇太極的白馬怎麼這麼快地追來?”
白馬越跑越快,皮廷相心裡愈來愈恐懼,竟至一鞭三回頭。
車馬相距差別裡許,猛聽背後叫道:“皮副將!”
皮廷相自覺耳熟,打起精神回頭一看是身材修才的朱萬良馳馬而至。
皮廷相疑是總兵追來,便丟下篷車,獨自逃走。
朱方良並不介意,因爲他自己也是被皇太極追到白塔鋪,未經拼殺,私自逃命的。
他理解皮廷相此時此刻是什麼心情,於是就不再叫喊。
當他的白馬跑到篷車後,立即翻身下馬。
他一手牽着馬,一手用馬鞭子挑開箱簾,陡然瞥見賀夫人,一怔,然後問道:“賀夫人坐車去何處?”
賀夫人說道:“跟皮副將去遼陽。”
說着,她站起來,把頭探至簾外,問道:“朱總兵,您單槍匹馬去何處?”
“去……”
朱方良說了半句又咽回去。
因爲自己是帶兵的總兵。
總兵就是在戰場上的總兵,眼看瀋陽兵敗,自己隻身逃命,豈不令人齒笑?他裝作天熱,用手扯了衣領,接着搪塞道:“我這要去遼陽搬兵!”
“瀋陽很吃緊嗎?”
賀夫人焦急地問道。
朱方良不陰不陽地說道:“說緊也緊!”
接着把話題一叉,問道:“皮副將是不是與你同路?”
“是,他說賀總兵特地派他送我到遼陽。”竊賊最熟悉竊賊的心裡。
朱方良冷冷一笑,暗自說道:“這小子貪生怕死,不過還有鬼點子!”
他轉念一想,“萬一他跑到遼陽亂說一通,豈不對我自身不利?”
朱方良想到此處,決心想法把皮延相拉攏住,以防萬一。
於是他快馬揚鞭,朝前追去。白馬飛馳,紅馬緊跑,不一會白馬連上紅馬。
皮延相眼見朱方良追上來,一時驚慌失手,馬鞭子突然打在了紅馬的腦門上,紅馬一驚,豎起前蹄,皮延相猝然摔下馬來,昏了過去。
朱方良翻身下馬,將皮延相扶起,等大篷車趕上來,馬上跟車伕一起將皮延相擡進車廂,自己便獨自先行。
朱方良騎着快馬,越過太子河,不一會兒來到遼陽城下。
他來到城西站正好代行楊鎬職務的遼東經略袁慶泰坐在城樓,等待陳策等人赴接的消息,袁慶泰見朱方良單鬆匹馬而至,自覺戰事不妙,於是忙令軍士打開城門,將朱方良迎進城內。
朱方良進城後,本等進衙門,就在城樓上,將瀋陽失守,諸將身亡,援軍敗北的戰局—一稟報。
袁應泰聽了異常緊張,立即召集臨近諸部,竭力守城。
遼陽是關外的古城,居諸城之首。
從戰國西漢以來,就是山海外政治,經濟的中心,到了金代曾在此設過京城,名日東京,到了明代就將遼東都司設在此外。
這座成池雄偉壯觀,城週三十二里,八座城門高聳。
城內街道縱橫,店鋪林立,頗爲繁華。
尤其是那座古老高聳,插入雲霄的白塔,更增加了古城的威嚴,壯麗。
袁慶泰出身進士,辦事精明,但多年做的是文官,對軍事戰所知甚少。
瀋陽失守,死傷七、八萬軍馬,對他是最大的打擊。
衆將集驟都司衙門之後事,他見袁經略心急如焚,就代袁應泰慶附場面,說道:“諸帥衆將,近日沈最失守,戰事吃緊,遼陽乃東之答鎮,爲保大明江山,請衆將獻計獻策!”
大鬍子總兵候世祿霍然站起,口中說道:“努酋連取撫順,瀋陽鐵嶺諸城,猖狂已極。以末將之見,此夷銳氣不挫,必將如洪水決堤,禍及中原。”
朱方良冷冷一笑,說道:“說得比唱得好聽,候大鬍子,你有本事,到陣上比試比試,不比在家裡擼胳膊,捲袖子強多嘛!”
候世祿覺得朱方良話不對味。
尋思片刻,衝着朱方良起火來:“老子打仗多年,身上的箭傷比你拉的屎還多,別吃飽了胡嚼!”
朱方良聽罷,頓時火上心頭,他嗖地拔出長劍道:“候大鬍子,你別有眼無珠!老子是從小吃皇糧長大的,你他媽從小是吃狗屎喂胖的,你有能耐,咱到院裡溜溜!”候世祿哪裡肯示弱,他也哧楞把短劍拔出,吵嚷着就往門外走。
袁應泰一時氣得臉色發白,他抓起桌上的石印,往桌上一跨,厲聲道:“此處是遼東軍政衙!那容你們潑婦罵街!”
說着他示意衙役將尚方寶劍取來,往桌上一摜道:“誰再胡鬧,休怪我不講情面!”
一把尚方寶劍把候世祿,朱方良鎮住了。
接着張銓說道:“眼下城內兵馬不多,固守乃爲上策!等幾日皇上派來援兵,再從長計議。”
他說罷,佈置道:“候總兵,你回到大營以後,立即令軍上輸通環城之渠,放太子河的水,將護城河灌滿,然後沿壕佈置火炮,城內加緊防守,以防努酋突然襲擊。”
三月十九日中午,候世祿率領三千兵士,剛剛用太子河的水把護城河灌滿,忽見太子河渡口,濃煙滾滾,旌旗蔽日,不一會兒,一個探馬來報:“稟報總兵大人,太子河北岸發現衆多的滿洲軍!”
軍情火急,候世祿未敢怠慢,火速進城稟告袁應泰。
袁應泰得知後,立即委派候世祿,朱方良率兵五萬,出城迎敵。
候、來二路大軍出城西五里,恰與滿洲軍相遇。
努爾哈亦坐在馬上。
忽見前面大路上煙滾滾,馬上下令左四旗由額亦部率領,列隊迎戰,額亦都率頜三萬大軍快馬加鞭,與明軍相距一里許時,見明軍擺出“燕翅陣”飛奔崦來,他當即選派正紅,正黃兩旗大軍咬住明軍左翼,斬其左翅,再佔右翅。
兩軍接戰,號角迭起,滿洲軍士兵,一個個手執藤後,先發數箭,貝敵兵一排排倒下,便趁勢衝上去,揮刀拼搏廝殺。
明軍一開始擂鼓發炮,地動山搖。
幾顆火炮發出,滿洲軍頓時倒下一片,但滿洲軍人衆多,兵不懼死,前面的兵馬倒下,後面的接着衝上來。等兩軍接近,明軍的炮火已失去威力,於是短兵相接,刀光劍影,廝殺成團。
明軍將士易於分辯。
臨陣後,只要一看盔甲樣式,坐騎好壞,就會一眼看出誰是帥,誰是副帥。
額亦都騎着黃縹馬,手執長柄鐵鉞一眼發現候世祿,便拍馬迎了上去。
候世祿是有名的“鐵錘子”。
他手執兩把各重五十斤的鐵錘,掄起來嗚嗚生風,很難朝他靠近。
他當兵多年,上陣百次,從未受過槍傷。
額亦都舉鉞朝他掄去,只見候世祿兩錘交叉,咣噹一聲,將額亦都的鐵鉞架住。接着候世祿的兩個護衛如同兩隻猛虎,拍馬舉刀,蜂擁而上。
額亦都立即拔馬相迎。
這時,候世祿趁機繞到額亦都背後,舉起雙錘朝額亦都砸下。
恰在這時,兩個滿洲軍趕到,兩人舉起馬叉將雙錘擋住。
兩人交戰了數個回合,勝敗難分。
兩方爲保其帥,各自護衛越來越多。幾十個兵將扭殺在一起,互有傷亡。
日影西斜,雙方不分勝負。
努爾哈赤眼見守衛遼陽的兵將,不同往日明軍,便另派皇太極增援。
皇太極多日野外征戰,臉色曬得黝黑,方臉兩鬢的鬢髮以及漆黑的脣髭都長得老長。
近年,因當年跟隨努爾哈赤起兵征戰的費英樂,博爾晉,勞薩葉克書相繼戰死,病死。
很多領兵統帥的重擔就落在他肩上,連日來,他出營入陣,戰場拼殺,甚覺疲倦。
但由於節節勝利,衆軍士氣甚高,他依然精神抖擻,神采飛揚。
皇太極出戰候大鬍子,依然白盔白甲,騎着白馬,不過他放下虎槍,而必用雙刀,以力戰候大鬍子的雙錘。
清晨,滿洲軍與明軍擺開陣勢以後,皇太極首當其中,第一個與候世祿交鋒。
候世祿眼見皇太極單騎來到跟前,立刻拍馬上前。
他掄起雙錘,如流星趕月,嗚嗚生風,他時而掄起左錘朝皇太極天靈蓋砸去,時而又掄起右錘直奔對方的前胸。
皇太極擋右架,刀與錘相撞,濺起片片火花。
兩人交戰了數十個回合,候世祿開始有些氣喘。
這時皇太極轉守爲攻,揮起雙刀,寒氣逼人,六十四路刀法施展出來,只見刀光閃閃,如瑞雪紛紛,頓時只見刀光不見身影,逼得候世祿只有招架之功,無片刻還手的機會。
皇太極越殺越猛,一會兒來一招“金龍張口”,一會兒又一招“葉裡藏花”時而又是“海底撈月”再而“刀劈華山”。
最後,皇太極把候世祿逼到一處水窪子,候世祿的馬頓時陷進泥坑。
候世祿見無路可走,便陡然跳下馬去。
“嗖!嗖!”就在候世祿跳下馬的片刻,皇太極猛然彎弓搭前,射中候世祿的咽候,名噪一時的朝廷太將中箭敗陣,倒在亂泥塘。
明軍的左右衛隊,見主帥落馬,立刻蜂擁百上,幾個候世祿的親信跳進泥塘把扶起,趁候世祿尚有一口氣,便把他架上馬,撥馬回城。
車伕趕着篷車,到了太子河北岸的蘆葦叢。
忽聽背後人喊馬嘶,自覺情況不妙,就掀簾對梨花遞了個眼色,示意把皮廷相丟在蘆葦裡,改道更轍。
梨花本來就惦記着瀋陽的戰事,不願離開瀋陽,她見車伕遞眼,就順水推舟地點了點頭。
於是車伕把昏昏迷迷的皮廷相拖下車,丟在蘆葦叢裡邊忙揮起鞭子,朝太子河下游趕去。
皮廷相醒來時,夜幕已臨,遠處的狼羣嗷嗷叫着,似乎在吆喝着自己的同伴去覓食。
他從驚恐中爬起來,朝河岸走了半里光景,來到一片墳墓地。
他狐疑地正朝前走,忽然墳堆處冒出三個大漢,未等他他弄清東南西北,就被蒙面捆上,不一會兒涉過河,被推進滿洲兵。
這時,努爾哈亦正坐在牛皮大帳裡審問遼陽城內的一個軍士。
皮廷相被推進帳內,解下繩子。摘去蒙面氈,對着明燭,一時愕然。
“皮總兵!”
受審的軍士望着皮廷相,身上一哆嗦,身不由己地脫口叫道。
努爾哈亦聽到叫聲,仔細地朝皮廷相盯了兩眼,隨之下座,把皮廷相讓到右邊的座位上,笑道:“久聞大名,想不到競在此相會!”
努爾哈亦的客氣,禮節,感動了皮廷相。
他屁股剛着木凳,又連忙站起牛眼珠子一瞪,慌忙施禮道:“多謝汗王賜座!”
努爾哈亦見皮廷相很隨和,就把手一揮,對侍衛道:“拿酒來!”
不一會兒,侍衛把斟滿的兩碗白酒用托盤端上,努爾哈亦端起一碗遞給皮廷相,自己端起一碗道:“爲我們初次相會,幹!幹!”
皮廷相受寵若驚,紅紅的臉兒一揚,一飲而盡。
此人腦袋活,骨頭軟,他想:“既然身進夷,生路已斷、何不先發制人,絕處求生。
想到這裡,他又一次施禮道:“卑職在明營,雖身兼數職,實則混飯度日,無所事事,汗王陛下,有事若有用得着我的時候,請吩咐!”
“好!好!真是快人快語!”
努爾哈亦滿意地再一次把皮廷相讓到座位上—一問明遼陽城內的將帥情況,然後徵詢道:“皮總兵,您身在遼東多年,以您之見若取遼陽,何爲上策?”
皮廷相說道:“遼陽最是關外重鎮,城池牢固,又近大河,多年來,駐守遼陽官將,憑藉護城之河,沒有哪家大軍攻進一兵一卒,所以,以卑職之見,不破護城之河,很難取勝!”
“高見,高見!”
努爾哈亦說道:“皮總兵,您平日和袁經略、張御史交往如何!”
皮廷相搖頭嘆息道:“袁,張二人,爲人多疑,自他們走馬上任,來到遼東,凡異已剪除。卑職雖身爲總兵,在他們眼裡,只不過是替他們賣命的走府!唉!當今的大明朝官場,是雞狗相鬥,狼虎相爭!”
努爾哈亦聽廷相一番傷心之談,原想讓皮廷相打進城裡的念頭沒了。
當晚努爾哈亦對皮廷相熱情寬待之後,與衆部將商議,決定對遼陽先放水,後強攻。
第二天清晨,努爾哈亦下令左翼四旗由額亦都統領,去城西挖開泄不癇口;右翼四旗由皇太極統領,去城東堵死引水河口。
然後,伺機攻城。
下令不到一個時辰,皇太極統領的右民辦四旗大軍產先到達城東。
接着努爾哈亦親督三千步兵步兵,列陣以待,防務明軍突襲,保撥挖閘順利進行。
等四旗將土到齊,城東護城河口頓時黑壓壓擠滿人羣,一時挖土的挖土,擡石的擡石,河上河下一片繁忙。
這時,站在東城樓上的袁應泰,身着盔甲,翹首遠眺,發現了護城河口的滿洲軍,他自覺不妙,驚叫道:“不妙!”
坐在城樓裡歇息的張銓聽到驚叫,神經質地跑過來。
朝城東南一瞥,也發覺軍情危機,就湊到袁應泰身邊,說道:“袁大人,護城河歷來是護城天塹,城河內的水一旦被放光,豈不等於爲滿洲人打開了城門?”
袁應泰果斷下令,立即出動三萬步兵,騎兵,打開了東城門,沿着護城河列陣布炮,以阻止滿洲軍挖河。
“轟轟”
一門門火炮,吐着火蛇,朝對岸的滿洲軍轟來。
應着炮聲,倒下一片挖土掘石的兵士。
掘河受到了幹攏,努爾哈亦站在一外高坡,急得一額上滲出了汗……
不一會兒,皇太極跑來,對汗王說道::“阿瑪,我看挖河很難一時奏效,先奪下吊橋,壓往明軍,才能保護掘河的兵士!”
努爾哈赤點頭讚許。
皇太極立即組織一萬名水手,鳧水渡河奪下吊橋。
對岸的明軍發現了皇太極的企圖,拼死地朝下水的滿洲兵士射箭,努爾哈赤下令向城上射箭的明軍放箭。令下,飛蝗似的箭矢射出,立刻使守橋的明軍擡不起頭來。
袁應泰站在河岸發現護橋的兵士壓不住對方。
於是,又火急調出五門火炮,到吊橋頭增援。
可是,末等火炮運到橋頭,滿洲的鳧水兵士已游到岸邊,巴什泰第一個躍出水面,衝上河岸,揮刀砍斷吊橋大纜,只聽吮噹一聲響大吊橋眨眼間橫在河面。
滿洲軍呼叫着,奔跑着,衝上吊橋,一股人流頓時涌向護河的明軍,展開了廝殺拼搏。
明軍的火炮變啞了,護城的水漸漸變淺了,高處的河底開始露出黃色的地面。
這時,四旗兵士一字排開,一個接一個跳進城池,踏着泥濘的河底,開始攻城。
接着,鋪草墊路,推着防箭的盾車越過城河,逼近城下,明軍兵士,一個個慌張地後撤,龜縮進城裡。
袁應泰站在城樓,眼望着城外螞蟻似的敗兵涌進城門,一時急得在樓板上踱來轉去,六神無主。
袁應泰年事已高,白髮滿頭,他在京城內做文官多年,爲人正直,廉潔奉公,自譽之爲“出污泥而不染”,他對朝內貪污腐化深惡痛絕,冒死告狀。
一年前,兵部尚書的侄子趁薩爾滸之戰,剋扣軍餉五千兩,他得知後,立刻告了御狀,萬曆皇帝派御史張鶴鳴,查清此事,將兵部待郎的侄子推出午門斬首。
爲此,現今掌權的魏忠員,十分畏懼他,於是趁遼東缺帥,就派他出使遼東,當了個經略。
但袁應泰深知,在多事之秋把他送到這東,並非榮升,而是踏入火坑。
一則,薩爾滸一戰大明朝的戰將多死於疆場,軍餉又缺,士氣不振,明朝的軍威大傷,二則自己從未帶過兵,更不懂打仗。
在滿洲軍鐵騎橫衝之下,自己很難對付。
近日瀋陽失守,奉集堡重要戰略要地被滿洲軍佔據,孤立的遼陽如頭頂之卵,危在旦夕。
所以,滿洲軍兵兵臨遼陽,他就自覺大勢已去。不過,爲操守其節誓做岳飛,不做秦檜,眼下,儘管遼陽被包圍,他依然站在城樓,在“袁”字帥旗下,發號施令。
遼陽城頭上的火炮吐着火舌,轟轟地炮聲震撼雲霄。
袁應泰站在城頭,從早到晚,指揮兵上放火箭,擲火罐,使滿洲軍無法靠近城牆豎梯登城。
皇太極率領的兵馬大半過河,但由於受到阻擊,一時難以登城,他站在河岸,十分焦急。正皇太極無計可施之時。
忽然李永芳騎馬而至,在他而前獻策道:“四貝勒,我抓住兩個點火炮的明軍,何不用敵之炮,攻敵之城!”
皇太極聽了大喜,連忙叫兵上擡過來兩門火炮,調轉炮口,朝頭轟擊。
“轟!轟!”連轟幾炮,火光四起,此法果然奏效,城頭明軍一時擡不起頭來,這時攻城的滿洲軍趁機擡着雲梯,跑到城下,豎了起來。
“一個,二個,三個,四個……”
滿洲兵上陸續出現在城頭,兩軍在城牆上,垛口處展開了肉搏拼殺。
傍晚時分,整個西城城牆都被滿洲軍佔領。
當天夜裡,明表點着火把,從南北兩個城角,展開一次又一次爭奪反撲,但一次又一部被阻擊住了。
天亮時,兩個角樓的樓道口,光死屍就堆了一人多高,血沿着出水孔,從城牆上向下注如噴泉。
紅日出山,進攻城西門左翼四旗兵土也相繼登上城牆,打開城門。
八旗兵士如同潮水般涌進城內,守城的明軍拼死廝殺,兩方展開了激烈的巷戰。
日至中午,鏖戰漸漸平息,袁慶泰帶領一夥文官和衛士被逼到城關東北的鎮遠樓,眼看大勢已去,急忙將御史張銓召到樓內,痛哭流涕地說道:“張御史,本官有負皇恩,遼陽危在旦夕,我身爲經略,城在俱在,城亡與亡。您身爲巡按御史無守城之責,御史勸您先走爲好,以便東山再起。”
張銓嘆息道:“兄長如此忠於大明,小弟豈非不知?”說罷衝出樓口。
袁應泰翹首望了望登上城來的滿洲紅旗兵士,自覺無路可走。
於是將尚方寶劍與玉印掛牆上,然後又將腰帶解下,搭在房樑上,自縊而死。
侍衛進樓見經略自縊而死,便悲慟地將一筐蠟燭點着,鎮遠樓頓時燃起大火。
等滿洲軍衝上鎮遠樓,發現樓內主僕皆死,唯有張銓被煙嗆昏,倒在八仙桌底下,巴什泰走上前來,連忙將張銓背出鎮遠樓,走下城牆階梯,來到努爾哈赤跟前。
傍晚,戰火已息。
努爾哈赤及諸王,貝勒相繼來到部司衙門。
他們各自佔了經略的幾處房間,洗漱,歇息。
晚飯後,張銓醒來。
他眼開眼,第一個看見頭戴頂珠暖帽的汗王,眨了眨眼睛,問道:“大王,何不殺我!”
努爾哈赤笑道:“聯愛將如子,怎好將御史大人一刀送命?”
說話間,李永芳走進屋,李永芳往日與張銓有舊交,他發現張銓有氣無力也躺在軟榻上,就跑過去,喜不自禁地道:“張老弟真是命大福大!”
張銓驚奇地盯了李永芳一眼,接着轉過身去,面壁無聲。
努爾哈赤見李永芳與張銓相識,就放意躲出屋外,想讓李永芳再對張銓進行規勸,伺機收下這個明官。
李永芳笑着把張銓扶起來,接着又把枕頭給他墊在後背,讓侍衛送來兩碗雞蛋湯,親自端給張銓讓其喝下,可是張銓依然默不啓齒,李永芳見此笑道:“賢弟,莫非想當陪伴項王至終的虞姬嗎?”
張銓合掌作揖道:“老兄別拿老弟開心啦!”
他折起身又說道:“項王雖兵敗垓下,但仍可稱爲英雄,可惜,我之兵敗而死,堪稱何也?”
“大明的忠臣!”
“此忠何益?”
李永芳聽張銓話中有話,就有意引說道:“死後樹碑立傳,流芳千古!”
張銓搖頭道:“爲賢君之臣,忠之可敬,爲昏君效忠,死亦可悲!”
“賢弟此番話是何意?”
於是張銓向他透露了京城之秘,說自打“閹黨”魏忠賢得勢後,他的黨羽遍佈朝廷內外,而且一個個擔任要職,不少無恥的官吏趨炎附勢,甘願拜在他們的門下,自稱兒子,孫子,見到魏忠賢,跪下就稱之“九千歲”張銓嘆息了一聲,沮喪地說道:“如今宮內又鬧起”移宮”“紅丸“兩案,弄得朝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李老兄,我是不願聽那污穢之事,才躲出皇宮,來到遼東的。”
“何謂‘移宮案?”
李永芳讓張掛坐下,不解地問道。
“‘移宮’、‘紅丸’是同出一轍!”
張銓接着說道:“神宗在位時,他最寵愛鄭貴妃。
鄭貴妃居留乾清宮,侍候神宗。
光宗繼位後,鄭貴妃理應移出乾清宮,可是自打魏忠賢插手,鄭貴妃一心想當皇太后,她就串通李選待,要挾光宗皇上,要立鄭貴妃當皇太后”當時光宗應諾,誰知過不了幾日,光宗皇上吃了一個和尚送的紅丸仙藥,當場就暴死於皇宮。
這樣一方要移宮,一方反對移宮,一方要對送藥的和尚治死罪,一方爲之辯護。
弄得朝內上下亂如麻。
張銓說着掀被而起,憤然道:“如此政局,爲誰盡忠報國?”
“那就改換門庭?”
張銓搖頭道:“我難比老兄,如今京內我還有五個孩子和妻子老母,吾如歸順滿洲人,就要滿門抄斬,禍連九族。唉!如今偌大個神州,竟無張某棲身之處!”
“那,老弟下一步棋打算怎麼走呀?”
“上千山,當和尚!”
張銓堅決地說道。
他思慮了片刻,又說道:“如若汗王用得着我的地方,張某可禪中協助!”
努爾哈赤坐在內室,張,李二人的對話,—一聽着,他聽到此處,十分理解張銓的處境,就慢慢走出屏風,親自爲張銓斟了一杯黃酒,端上道:“張御史果然是個有識之士,可惜生不逢時呀!”
張銓聽了覺得渾身暖乎乎的,淚水禁不住落下來。
努爾哈赤見此情景,又說道:“俗話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朕遇到您這樣的有見識的人才,真如入海得珠呀!”
張銓被感動了,他剛湊近努爾哈赤想說些什麼。
忽然朱少陽推門進屋,朱少陽與張掛在京有過一面之交,兩人相見,寒喧了一陣,感慨萬千。
朱少陽聽說張桂要上千山和尚,甚爲惋惜,勸他留下,張桂無可奈何地述說了自己的處境。
朱少陽聽事對努爾哈赤說道:“二弟,張銓身爲京官,落到如此地步,實非無奈,他若上山隱居,就從了他吧!今後若改朝換代,他定會出山!”
努爾哈赤歷來愛惜人才。
在朱少陽,李永芳的策劃下,先製造張銓假死的議論,貼出誅殺張銓的告示,然後把改名換姓,化了裝的張銓偷偷送上了千山大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