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蜂的話,一出口。
頓時間,戒守馬車的十二位七星弟子,心中就是一寒!
這話,原本是那位富家弟子昨夜說的。而此時此刻,再從毒蜂嘴裡說出。那便只能說明,這四千匪人,昨夜就已經埋伏在附近了。
被四千頭餓狼,盯了整整一夜,這想想都讓人發毛…
“……”
但,
與此同時,疾走的墨閒,放緩了腳步,顯得有些疑惑…
墨閒不同於夏侯,他從來都是一個很冷靜的人,包括現在。
剛剛毒蜂的話語,雖然帶着濃烈的諷意,但也隱藏着另一層意思。那就是他們昨夜就來了,卻並沒有趁他們最爲疲憊的時候,出手偷襲。
這是善意,但恰恰是這份善意,讓墨閒深深不解。
怨匪,一羣不講江湖道義,殺人如麻的山匪。數十年間,從來未成聽說過,他們有盟軍,而七星,也更從未和他們有過半分交集,更別說恩惠…
那又何來的善意呢?
毒蜂朝着墨閒走去,仍然笑盈盈的譏諷說道:
“大師兄,怎麼還想打啊?”
他撇頭,用鋼刺指了指身後:
“昨天兩千不到的小子,就把你打出奶來了。這裡可是有四千狼兒哦。”
“真打起來,你的奶都不夠擠哦。”
語氣仍諷刺,但善意已經非常明瞭,他們沒想過開戰…
墨閒止步,沒有說話,他在等…
散去的寒鳥,再次歸巢,不時發出點吱叫翠鳴。
“難道,我們的大師兄只會打架。連人話都不會說了嘛?”
或許是毒蜂覺得自語過於無趣,便想着法子,挑逗着墨閒說點什麼…
“快說。”
墨閒冰冷地,只回了兩個字。
因爲,天色已不早,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無聊的對話上。
“嘖嘖…”
“沒點情調,以後怎麼在江湖混啊?”
“虧得我還想着收你們入夥坐把交椅了”
毒蜂撅起嘴臉,拐着充滿匪氣的八字步。捱到墨閒跟前,相隔兩寸,眼對眼,鼻對鼻,似挑釁。
降息的戰意,再起。
十二銀劍,緩緩出竅。四千狼兒,大刀微舉…
寒風帶着殺氣,呼嘯半里山林。
停了好一會,
毒蜂突然雙眼一冷,道:
“吃早飯了嗎?”
“……”
毒蜂這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這話不但把冷俊的墨閒說愣了,即便他身後的四千狼崽也都汗顏忍俊,更別說那十幾名七星弟子了。
這山匪劫道,就是不打算攔路殺人越貨,那說點狠話也是要的。可哪裡見過,像毒蜂這麼無厘頭,上來就問人家吃飯沒有的呀?
“快說!”
墨閒甚是不悅
身爲怨匪第二把交椅,江湖上誰面對毒蜂不是唯唯諾諾的。可墨閒就是那麼個人兒,說話直接,簡單,從來不留半分情面。
況且,他現在很急…
“切,什麼狗屁大師兄。”
原本毒蜂還打算說點別的,可是人家壓根就不想搭理他。
頓時他就沒了興致,纔在墨閒跟前停了不到三個呼吸時間,便又拐着八字步,轉身往回走…
他邊走,邊興致缺缺低吟着。
“當家的說了。”
“讓我們送點小禮過來,順便把林子打掃乾淨咯。”
“所以呢,吃了早飯就趕緊拿上東西滾吧。你們家那小子的小命,快要保不住咯…”
“……”
人走,話畢…
戰意息。
寒風北嘯向南吹,
虎狼撤,遁林歸。
原是,虛驚一場。
馬兒不再驚慌,踏泥的蹄子變得隨意,繃直的繮繩緩緩垂地。
只是牽馬的人兒和看馬的七星弟子,有些無措。
半里怨匪,吊兒郎當地遁入榕林深處。留下一片幾乎被他們踏平的草泥地…
泥地的中央,凌亂地擺着百餘輛載滿布包、木箱的馬車,以及百餘位,牽着馬車的無措馬伕…
“師兄…這算是怎麼回事?”
“……”
岳陽城,
城北,岳陽樓。
第八十一樓憑欄處。
一僧,一道,一壺酒,一隻瓷杯,還有一把隨意丟在地上的銀拂塵…
道人,今天很邋遢。
頭頂的銀冠已經不知落哪去了,一頭亂髮隨着汗液,酒汁結成一坨,貼在臉頰上。銀白道袍歪扭鬆垮,黃黃綠綠地沾着幾灘污色…
他一手扶着橫欄,一手拿着酒壺子,如同瘋子似地在憑欄內搖晃着身子。不時往嘴裡灌入幾口清酒,喝了一半,倒了一地。
“一羣忘恩負義…的狗娃子…”
“你他孃的鄭隨意…當年你被曹仁軒揍得連你娘都不認得…最後…還不是我出手給你…找回場子的…麼…你他孃的…說我不是你老大…”
“…陳隨心,你當年的衣服還是……”
“…要不是我留在岳陽護着你們這樣白眼狼…你們早就…被天師……”
“…你以爲瘋子好惹的?…鬼老頭都被他們整到北邊去了…你們算什麼…東西…居然…”
“還有你…呂隨風!”
“你不就是呂奉仙的書童…麼…咱七兄弟哪有你份…憑什麼你說不上山,就不…”
“…這下好啦…老鬼頭的孫子沒了…我看你們怎麼辦!到時候…我看你呂隨風……”
“……”
道人是李清風,他不停地胡言亂語,着些陳年舊事。時而地沉自吟,時而高聲手舞怒吼。
他醉了…
熟悉他人,這麼多年來,都沒見過他醉成這個樣子…
比如,
一直站在李清風身旁的那位僧人,他沒見,也沒說話。即便李清風的嘔物,漸到他光鮮的僧袍上,也未曾見他有一絲的異樣。
是平靜…
他只是拿着串碩大的黑色佛珠,不停地輪轉。凝視着西城那座大山…
山,是問天山。
紅芒覆沒了大山的十之三四。
岳陽城內,某些知道內情的院府豪門,已經開始陸續收拾行裝,備足糧草,似要遠行。剩下不知內情的,則派出了更多的人手,層層圍堵在問天山口。
最可憐的,還是那些無知百姓。
沒有人會去告訴他們,那些紅雲究竟代表着什麼。官府的衙役,除了每月準時來收稅子以外,卻從未理會過他們的生死。
至於,四城菜市口前的那些官告,貼着的,還是二十年前的往事…
百姓是如此,而比他們高上一個層次的商賈。此時,其實也好不了哪去…
岳陽樓下,
不遠處的那個瀛水渡口。
由於連日來,強人攔道封城,這裡泊滿了各類船隻。
河岸邊上,堆滿了滯壓多日的商貨,和站滿了焦慮與不焦慮的人兒…
焦慮者,是城中商賈。他們正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商貨被千百數黑衣人野蠻搬走,扔到遠處…
他們肉痛的神色不加掩飾。一身冷汗,從裡到外,溼透了他們的棉襖。
真的很痛…
雖然,那些黑衣人只是將商貨遠遠的往外扔走,並非搶奪。但,這些被粗暴對待的商貨,可是他們一年的積蓄,甚至是半幅身家呀…
若有個什麼閃失,對於這些商賈來說,那可是要命的事情啊。
只不過,肉痛歸肉痛,卻沒人敢出言相勸,更沒人敢出手阻攔。
因爲,
此時,就在他們身後,正站着兩條大鱷。
兩條比那些凶神惡煞的黑衣人,還要恐怖千萬倍的商道大鱷。在兩條大鱷面前,這些個商賈,則連魚蝦都算不上…
冬日暖陽,普照。
映照出兩條長長的身影,重重拍打在他們身後,焦慮的人兒身上。
兩道身影區別很明顯。一道巨大如山,圓如球。一道婀娜多姿,撩人心肺。
是金不換,和那位美婦。
他們正淡然地擡着頭,看着岳陽樓第八十一層。
可能是金不換的衣裳過於燦爛,反映着陽光,照在美婦身上,讓她顯得金貴的同時,冒出一層香汗。
“他終於也叛了。”
纖手捏着粉絲帕地在美婦的鎖骨與臉額間,輕撫…
“雖然晚了二十年,但當年那份情誼畢竟還在。現在才叛,也不算太遲。”
金不換沒有動作,只是油膩膩的大臉上掛滿了笑容。
“遇利則進,遇險則退,最後害的還是自己人。問天智就是最好的例子,這樣的盟友不要也罷。”
他這話說得沉緩,充滿輕蔑。
幸好周遭站着的,都是商家豪紳。若是有文士儒者之流在場,那必然引發一場生死交戰。
問天那位老人家,代表的可是天下學智一脈的意志。哪是一介銅臭人兒可以詆譭的,即便他是商道巨鱷,也不行…
美婦隨手扔掉溼了大半的粉絲帕…
“那你呢?”
“龍鳳血,萬年參,在皇宮纔有。萬一那位不給,儘管岳陽通了,也救不了那小子。又萬一那小子真的死了,難道你還要繼續賭下去麼?
她又從腰裹間捻出一條幹淨的,繼續撫着起伏的胸脯,嫵媚地說道。
“你看我像傻子麼?”
金不換轉過巨大的頭顱,微微彎腰。咧起兩道恐怖肥脣,色迷迷地看着兩隻被絲帕撫得微紅的兔子。
“沒有鬼謀劃策,岳陽的那位神仙,縱然再屯兵三十載,那也只是臥山猛虎。”
他擡起大手,輕輕撥開絲帕,壓低嗓子。
“那裡睡着的,可是真龍。再猛的虎,又怎麼比得了龍呢…”
“啪!”
纖手狠狠拍開大手,在金不換的肥碩手背上留下五指紅印。
“那你就得趕緊給我們安排好後路咯。那是龍,這是虎,我們只是小松鼠。玩不下去,就不玩了咯。”
“呵呵…”
金不換用衣袖戳着吃痛的手背,重新站直了身子,臉容並不尷尬,那是那麼恐怖的笑。
“呵呵…”
“不急,不急…”
“看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