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火海,焚寂生靈。
隨大火燒起,行進於密林之中的皇族甲士紛紛退出,駐守于山林之外。遙望蒼穹成龍捲而上的濃煙,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極其難看,龍公子的神色同樣陰沉相當。無需旁人提醒,亦無需等情報送回,他便已心知凶多吉少。只是作爲大軍主帥,他必須要將怒火隱藏於形色…
龍扇搖擺,揮起涼風習習亦有許多溫熱,座下玉獅獸不止低嗚,像是感受到同伴的困境而狂躁不安。
沒多時…
“混帳!”
“混帳!他竟敢詐我,氣煞我也!”
“噠噠噠…”
密林之中陸續竄出數十人馬。
龍二公子曾經的威武已經不再,燦爛的黃金鎧甲被煙火薰得焦黑,連頭盔都掉到不知道哪去。凌亂虯發燒焦近半,虎目含怒,兩把大錘落魄地掛在獅背上。狼狽竄出密林之後,便一個勁地宣泄着怒火,暴喝痛罵不止。看得出今日這癟,他是吃得相當不甘呀。
畢竟,此戰本該十拿九穩。
如今他卻慘敗塗地…
“皇兄,此仇不報我便非英雄好漢!”
“待我拿下古梵、夏尋這些人,定把他們剝皮拆骨!”
龍二公子領着數十殘軍,由遠行來。
龍扇輕搖,波瀾不驚,看着自己這位吃了大虧的皇弟,龍公子不知爲何覺得有些好笑,陰沉的臉色也隨之散去許多。
“平日我叫你三思而後行你不聽,今日可吃大虧了吧?”
“哼!”
龍二公子怒哼一聲,一把接過旁人遞來的水囊,一口喝盡,憤憤再道:“皇兄,你看着吧。用不了多久,我李元霸定能將他們碎屍萬段!”
龍公子輕笑着搖搖頭:“得吧,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說着,龍公子瞟眼身側的黑甲男子,問道:“損失了多少人馬?”
黑甲男子心中稍稍盤算片刻,然後顧慮相當地回道:“光柱共起五百七十注,沒有出來的應該就全都死了。”
“呵…”
微笑凝起狠色,龍公子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好啊,一個照面就沒了五百戰騎。五百戰騎,五百戰騎啊…這人命感情就這等兒戲?”
“哼!”
龍二公子似乎並沒聽出龍公子話中責備之意,但聽得損失,卻也怒火難消。遂大手握拳狠狠一錘自己的膝蓋,狠聲道:“混帳,竟然全掉裡頭了。皇兄,事不宜遲,他們人馬少輜重卻甚多定跑不遠,我們現在就領大軍追擊,定能斬他個片甲不留!”
“呵。”
笑陰而色平,如果眼下這人不是自己皇弟,龍公子絕對就是一巴掌抽過去了。龍扇輕輕擺了擺,爲了顧及龍二公子的顏面,龍公子生生平下許多窩火,強顏苦笑道:“元霸莫急,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你就全當吃虧買教訓吧,日後會有你報仇的時候。”說着,龍公子轉頭朝着黑甲男子再說道:“傳各軍神機軍師,還有翰林柏凌雲前來。”
“是!”
黑甲男子當即應令,勒轉馬頭便朝着押運糧草的後軍行去。
大軍稍歇,沒過多久,離去的黑甲男子便領着十數人馬走回。
“見過太子殿下,見過二皇子殿下。”
“諸位不必多禮。”
御馬行來的數十人,齊齊勒停坐騎,同時抱拳朝着兩位龍家公子分別行下一禮,龍公子隨和地擺手應下。來者皆身着鋼盔鐵甲,手持鐵鞭鋼尺等兵刃,一看便知是軍中有地位的將士。唯獨一襲灰袍儒生鶴立其中非常醒目。而更醒目的,則是他手捧着的三尺卷軸,卷軸非紙而是獸皮,鑲嵌着銀絲珠寶,一看便知乃昂貴物件。
見得卷軸,龍公子心中的惱火再次緩解些許。他莫名地顯露出一縷詫異之笑。面朝着儒生,笑問道:“凌雲兄似乎是有備而來?”
灰袍儒生不是別人,正是翰林院首席-柏凌雲。
他手腕捧卷軸兩手捧拳,不卑不亢道:“公子傳令且戰況緊急,在下不敢怠慢,故準備着來了。”
龍公子再笑問:“你所準備之物,可是方寸山的戰略地圖?”
“正是方寸戰略詳圖。”柏凌雲回道。
“哈哈。”
龍公子忽然莫名其妙地笑起:“我早聞翰林院首席-柏凌雲智慧非凡,可堪我輩之國士。今日得見,聞令便知人意,見勢便曉因果,確是有未卜先知之能呀。”
“謝公子褒獎。”
柏凌雲不喜不憂地淡淡迴應一句,語氣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既不讓人覺得他清高,亦不會讓人覺得他喜出望外,既有儒家文士的風骨。
龍公子將柏凌雲的反應看在眼裡,心中細緻盤算片刻,爾後便把話題引歸正文,道:“既然凌雲兄帶來方寸詳圖,想必是已經知道我的意圖,也推算到北人的圖謀和夏尋的動機了吧?”
柏凌雲仍不卑不亢道:“夏尋承鬼謀道統,行謀之術已然近妖,在下學識淺薄不敢妄自揣測他的意圖,只能憑着微末算術幫助公子推演他的謀跡。”
龍扇輕搖,龍公子無奈搖頭。
面對這麼位溫文儒雅且謙卑至極的儒生,即便是他御人無數亦免難有一絲無從下手的感覺。
不多說,他伸出一手請道:“那你便說說看。”
“遵命。”
柏凌雲應聲下馬,再將手中卷軸交由側旁兩位軍士,一人抓着一端,緩緩攤開…
卷軸打開盡六尺寬,除了最基本的地圖繪畫以外還密密麻麻地備註着許多螞蟻般大小的文字,柏凌雲走過一步站在地圖前,伸出一手指着方寸山口,便徐徐道來:“夏尋領軍四百餘,輜重糧草遠超正常行軍標配近十倍,這是畫地爲牢,固守方圓之備。他們由東入往西,方寸西面最適合屯兵的險地有六處。安塔、扥哈皆離山口太近,短時間內難以安寧。瞿隴、徽山乃兵家必爭之地,遲早有會戰事,亦不可能是他如今所求。蠑螈有天險,但山道崎嶇難以駐紮安身,更難獵食。唯有西極魚木寨三面環山背靠江流,進可攻退可守,依江捕魚可解糧食之憂,若以火油澆山更有萬夫莫敵之能,最能解他們當下燃眉之急。”
“恩…”
龍公子認真聽完柏凌雲的分析,沒太多異色,只是認可地微微點頭:“言之有理,魚木寨確實很有可能就是夏尋的伏兵之地。此離魚木寨近有一萬九千餘里,他們輜重甚多,即便快馬急行起碼也有兩日。依你看,我軍可否趁機追擊?”
柏凌雲搖搖頭:“我以爲沒有這個必要。夏尋行謀向來詭異莫測,他既然敢備十倍於標配的輜重上路,必然就有十倍於常情的詭謀隱藏在暗處,我軍若鍥而不捨緊隨而去,眼下之戰況恐怕還會重演。”
“哼!我不信還會重蹈覆轍!”
柏凌雲把眼下敗戰作爲警戒之言,頓時惹來了龍二公子的不悅:“先前是我沒做好準備,纔會讓他們得手。如今我有了準備,他們哪還有伏擊的機會?”
“二弟莫魯莽,行軍不同於比武。謀略布兵之道詭異莫測,不是你想防就能防的。難道轉眼沒了六百人,你還不能吸取教訓嗎?”
龍公子提起扇子訓斥,止住龍二公子的話語。話說完他再看去柏凌雲,問道:“若不追,難道就任得他打完我們巴掌,便一走了之?六百將士的性命,可不是兒戲。”
“不是不追,是換個方式去追。”柏凌雲道。
“你有何高見?”龍公子問。
“高見不敢,只是建議。”
“但說無妨。”
柏凌雲側身面向地圖,提手指着魚木寨道:“魚木寨乃天險,只要夏尋佔據此處,我們縱有數十倍於敵的兵力也唯有拼死強攻一策可行,攻防消耗甚大於我軍不利。但魚木寨本身卻有一個致命缺陷,它離考場邊界極近,所以我們大可先在魚木寨附近險地屯兵,待第一鳴金鐘響起再趁機劫殺不遲。此爲不攻自破。”
龍公子稍有不悅,搖搖頭:“此策雖好,但我並不想等第一聲鐘鳴,那又當如何?”
柏凌雲似乎料到龍公子由此一眼,當即再道:“若公子不想等,便可以試試在下第二道建議,分兵圍攻。”說着柏凌雲撩指在魚木寨上下虛劃一圓:“我軍兵力八千餘,如今損兵六百,但仍然勢大。若追擊必然需要分兵多路,若分兵敵人便有機可乘,損失在所難免。既然如此,那公子不妨先容他們安穩數日,我軍謹慎前行,待至魚木寨前再分兵包抄三山,斷其江流,堵其要道,將險地做成絕境,我們再詳而攻之。如此即可保得安穩,也能後發制人。”
龍公子思想片刻,似乎覺得此策還尚可。便轉眼看去與柏凌雲同來的十數位軍士,問道:“諸位以爲此策如何?”
軍士們稍作掂量,互相交換去數輪眼神,隨後其中一人抱拳回道:“末將以爲,此策當屬上策,可以施行。”
“恩。”
龍公子聞言,臉色多出一縷肯定。
他重新看着柏凌雲,道:“那便依你此策行事吧。”說着,龍公子沒再有猶豫,聲大七分,朝着全軍喝道:“全軍聽令。”
“在!”
令喝萬千鎧甲,聲嘯剎時同應。
龍公子再道:“軍分八路,虎奔、蒼云爲前軍,天策、御林爲中軍,其餘人等壓後路。日行六千里,兩日後於魚木寨東南北三面安營紮寨,聽候調遣。”
“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