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絕望,又重新燃起希望。
此時此刻,除了西南側小道邊以外,這三道頗有意思的情緒轉變,其實也在方圓數裡間,許多人的心裡演化着。掂量至最終,絕大多數人都作出了和那位男子同樣的選擇。
分散-轉化-聚合
考場規則公佈後沒多久,場間大大小小各方勢力都開始潛移默化地發生着改變。稍大些的勢力派出人員前往對眼的陣營中尋找默契,稍弱的勢力想攀附大勢力爲靠山不斷四處遊走,一些連臺面都上不得的小勢力甚至於當即散夥各奔東西。而更多的人則直接脫離原本的團體,投奔去更強大的陣營。總而言之,在這一場不論生死的國試面前,絕大多數人都睿智地尋求着最適合自己的解題方法。
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屬於例外…
比如,揹着棺材靜站在山道口的古梵。他壓根就沒打算與人結伴,前前後後幾波想邀他入夥的考生都被他一個血腥的蔑笑嚇得退避三舍,之後便沒人敢去找他了。
又比如本屆國考最讓人忌憚的京都皇族一系。所有前去結盟的勢力連那位龍公子的面都沒見着便被打發走了。即便是前去投靠的考生,非沖天大成境以上修爲者也一律不收,可謂傲得沒邊了。
還有…
“你好,在下乃西川唐門唐殮,可否能與姑娘說幾句話?”
“無話可說。”
“額…”
山口側,寶藍輕車旁。
一位頭戴鎏金錦冠,身着墨錦長衫的青年男子兩手抱拳站在輕車邊上。他本想西北側那京都皇族乃大敵,大敵當前這車廂裡的女子怎也會識趣不是?畢竟純陽就千人而已,還能增添許多空缺。只是不曾想,他的來意都沒道出,車廂裡的冰冷氣息一口便堵死了他的後路。
唐殮不甘心,再說道:“大敵當前,我想姑娘…”
“道生,送客。”
“是,小師叔。”
男子這回連話都沒說完,車廂裡的女子便直接把他的話給掐死了。
坐在車前的小道人蹭着屁股走落馬車,朝着男子做出一個請的手勢,笑道:“朋友,請自便。”
自己有心相邀,卻遭此無禮,男子很落面子,只是他腳下踩着的是純陽地盤,故也不敢當下造次。思想片刻,他只好含着微怒掂拳,道:“告辭了。”
“……”
男子憤憤離去,小道人重新坐回道車上拿起繮繩把玩在手裡,車廂內的冰冷聲音再次傳出。
“道生。”
小道人聞聲詢問:“小師叔怎了?”
“再有人來,全部攔下。”
“哦。”
小道人點頭應聲,緊接着他掃眼隔壁不遠處那搖旗吶喊的幾十道魁梧身影,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他問道:“如果是有人來投奔呢?”
“一律不收。”
“額…”
小道人猶豫着說道:“可是那些北蠻子在招人呀。”
“與你無關。”
“哦。”
小道人無奈癟嘴沒再說話,繼續靜靜把玩着繮繩,好奇地遙看着附近的熱鬧,一副很是嚮往的模樣。
所謂有例方纔有例外,有例外方纔有例同。
很此間許多有實力的勢力一般,趁着離開考還有段時間,夏侯領着白繡、羅訣、大小和尚等人在山道口擺下了檔口,招兵買馬。
而且更加霸氣…
“噹!”
“拳打南北好漢,腳踢東西翹楚。本屆國考最強陣容,天罡地煞盡在我手!斬王境,屠真龍,橫刀立馬,誰與爭鋒?”
“兄弟要不要入夥?”
“夏侯!?”
“我靠!你跑毛線呀…”
“兄弟…”
“快跑!”
“撲街!”
一面大鑼鼓,兩面紅聯子。
呱呱聲叫,鐺鐺作響,豪氣衝雲霄!
一書拳打南北好漢,一書腳踢東西翹楚,囂張狂妄至極但字跡卻歪歪扭扭如蚯蚓怎看都沒那霸氣。張狂的呼喊聲似狂獸嘶鳴,伴隨鑼鼓聲鳴響徹山道上下,格外引人矚目。
按夏尋昨夜說的,夏侯、白繡等七人今日淨只負責招兵買馬的事宜。這看是簡單沒多少難度,可真到落實時候,就真叫人頭疼了。夏侯的張狂固然引來無數考生矚目,但矚目卻不能轉化爲有效行動,每當考生見得那襲斯斯文文的青衫以及數百重裝赴試的北人時候,便都不由得望而卻步。
更有甚者,撒腿就跑…
“什麼?夏尋的隊伍?”
“大哥,你別拽我,跟你們混我怕活不過明日呀。”
“大哥,我家裡就我這個獨子,我要死了可就絕後了呀。您就行行擾了我吧…”
“放屁!我們有悍將三百,盡是皇榜三甲猛人。天罡第一的古梵亦是我手下敗將,君不見昨日三尺青鋒斬王境魏嚴,一介出竅便可破大唐真龍?你跟我混,我保你…誒,你別走啊!”
“救命啊!殺人啦!”
“撲街!”
“……”
夏侯也是沒脾氣了,剛好不容易逮到個前來觀望的落單人兒,怎曉得一聽到是夏尋的隊伍就像見鬼似的掉頭就奪命狂奔,攔也攔不住。心有餘而力不足,那是真糾結。
夏侯無奈地朝着旁邊的白繡做出個鬼臉。
“我沒轍了,你說咋整吧。”
白繡歪着小腦袋思想片刻:“試試黃崎說的法子?”
“搶人?”
白繡攤兩手,無所謂爲道:“搶就搶,咋滴?”
“……”
夏侯鬼祟打眼隔壁的純陽陣營。
但見寶藍輕車外,幾名考生正圍着那叫道生的小道人嘀嘀咕咕着,小道人一個勁地搖頭晃腦,像是在拒絕什麼。
“呵,搶就搶,誰怕誰呀?”
“羅訣,咱走。”
夏侯也無所謂地聳聳肩膀,朝着白繡身後的羅訣使去個眼色,羅訣當即會意。爾後兩人便大跨步地朝着寶藍輕車的方向行去…
數十丈外,淡藍色的絲帶悠悠隨風而動。
小道人剛趕走幾人,又來了幾人…
“幾位朋友,你們不用再說了,真不行。”
“哎喲,小道哥你們純陽就千來人也不差我一個嘛,實在不行我給你牽馬如何?”
小道人沒好氣地瞪去話者:“你牽馬那我幹啥呀?”
“那…那我給你斟茶遞水也成,這茫茫山野每個人照顧也不舒服嘛。”
“我要喝水伸手取就成拿要你侍候?”
“劈柴燒火的人總要吧?”
“劈柴一劍就成,何須要人?”
“洗衣服可要?”
“不要。”
“那你們總缺什麼人的吧?”
話者是一名尖嘴小眼的矮小考生,看他那人臉貼冷屁股的態度,側旁幾名也是打算前來投靠的考生都不由得鄙夷起三分來。俗話說,做人得有骨氣,國考能入三甲者有誰是泛泛之輩?可這尖嘴小眼的哥們卻偏偏就這麼不要臉,死皮賴臉地貼人家屁股兒,着實叫人輕視。
小道人不悅地搖頭說道:“不是我不可,而是我家小師叔說了,什麼人都不收。你們就趕緊找別家去吧,別在這裡賴着咯。”
“別別別…”
尖嘴考生一副賴死不走的模樣。
連連擺手道:“小道哥不瞞您說,我是文考進來的,別家都看不上我呀。您就可憐可憐我,幫幫忙跟餘姑娘說一聲咯。此大恩大德小弟有朝一日必以涌泉相報呀。”
“哈哈!”
考生話剛完,小道人沒來得及回話。
一聲狂笑忽由幾人身後響起,乍是把人給嚇去一跳。
回頭看…
“額…”
但見笑者身材魁梧如熊,一根狗尾巴草高高翹起。
此人不是夏侯,還能是誰?
夏侯與羅訣行至寶藍輕車旁,二話不說先是一人把守住一邊。然後夏侯一手就攬住那尖嘴考生的脖子把他整個人都強行拽到自己懷裡,賊兮兮地笑道:“小兄弟,怎麼稱呼呀?”
“你…你是夏侯?”
夏侯玩味笑起:“對,爺我就是夏侯。”
“這…這…”
夏侯顯然已是名人,幾位考生聞名變色,頓時回想起昨日的諸多駭事,不由倒退半步。被夏侯勒住脖子的尖嘴考生更是臉色綠成了苦瓜,跑不掉逃不了,躲也躲不開,唯顫聲道:“候…候爺,您輕些兒。小…小的姓賈,名豪仁,侯爺您叫我小賈就成。”
“呵呵,假好人?哈哈。”
夏侯稍鬆去些許勒手的力度:“你的名字可真有趣。咋有自己把自己叫成假好人的?”
賈豪仁苦澀道:“我這名字是祖爺起的,祖爺讀書少,讓您見笑了哈。”
“呵…”
夏侯漸漸收起笑色,沒再拿人寒暄。
他隨之板起臉來掃眼另外幾人,忽然話風一轉蔑聲喝道:“我說你們幾個撲街,是狗眼睛長腳板底下了嗎?爺爺我開檔口招兵買馬你們不去,非要在這熱臉貼人家冷屁股,是腦子進水的還是咋滴呀?!”
“額…這…”
夏侯喝問,無人敢答。
幾位考生皆支支吾吾,連話不敢吐,怕是說了得挨胖揍。
夏侯把幾人苦色看在眼裡,知道他們肯定說不出話來了,便再陰狠狠地蔑聲道:“咋滴?感情是看不上爺爺我的拳頭?還是瞧不起爺爺我這人!?”
“不不不…”
話含殺氣,幾位考生被嚇得連忙擺手,其中一人被逼得委屈解釋道:“爺,您的大名咱早有耳聞,可咱們實在是高攀不起呀…您就別爲難我們了。您是做大事的人,我們有幾斤幾兩自己清楚,也就想找地方避避雨而已。”
“哈哈…”
夏侯哈哈我笑,笑着笑着突然兩眼一瞪話者!
“我幹你孃!你意思就是爺爺家的帳篷還比不上這純陽的輕車子咯?”
“額…”
說話的考生很是爲難,連眼睛都不敢與夏侯對視。
他瞟眼身後的寶藍輕車,竊竊地嘀咕道:“那純陽是比你家強嘛,人家劍士千人你家才三百,人家餘姑娘動個手指頭就把你家小爺給算計死了,這車子確實就是比較要好遮雨嘛。”
“撲街仔,你講咩呀?”
夏侯聞言頓怒,大手一揮指着自己身後的北人隊伍,狠道:“爺爺家有悍將三百,個個都能以一敵百,盡是皇榜頂尖猛人。天罡第一的古梵都被爺爺曾經幹出尿來過,純陽宮算老幾?只要爺爺我一聲令下,別說千把破劍,就是萬劍爺爺也能把他們碾成廢鐵。你他娘竟還敢說爺爺拳頭沒娘們的大?你信不信爺爺一巴掌拍死你?!”
“噌!噌噌!”
“……”
夏侯罵得痛快,吼得淋漓盡致,但話落到別人耳朵裡可就不盡然了。
夏侯罵罷,寶藍輕車後盤坐地上的千數道人幾乎同時睜眼站起身來,有的銀劍甚至已然出鞘,劍指夏侯。
肅殺氣息瞬間蔓延開去,四方陣營紛紛側目。
數百北人察覺異常,趕緊勒繮繩御馬朝着夏侯身後聚攏了過去…
叫道生的小道人黑臉着邁前一步,走到夏侯面前,稍稍擡頭冷聲道:“道友,你是想搞事情嗎?”
“呵,道友?”
夏侯一臉不屑地掃眼寶藍輕車後站起身來的千數純陽道人,爾後緩緩鬆開緊勒住賈豪仁的手腕,同樣往前一步走到小道人跟前。微微俯下身子,狠狠盯着小道人的眼睛,陰聲道:“你算老幾呀?”
被夏侯狠盯着,小道人並不膽怯。
對視着夏侯的眼睛,冷淡道:“純陽執劍朱雀宮弟子-墨道生。”
“喳…”
夏侯眼色更狠三分,而蒼勁有力的大手則緩緩抓住小道人的衣領,一點一點提起。
同時逐字狠道:“我問你算老幾,沒問你名字啊,白癡!”
“啪…”
“噌!噌!”
“不準動!”
白癡的癡字出口,夏侯大手便使勁往前一推!一下子就把小道人給甩去出丈餘,並摔倒在地。純陽千數道人見狀盡拔劍出鞘。聚在夏侯身後的三百北人,則紛紛拿起兵刃御馬走前一步,擋在千數道人與寶藍輕車之間。
得了,夏侯擺明是來搞事情的…
被摔倒在地的小道人滿臉盡是怨恨,想必此刻他是要殺夏侯的心都有咯。但他並沒有拔出身後的銀劍,而是瞟眼看去寶藍輕車的車廂,委屈問道:“小師叔,我能出劍麼?”
“忍着。”
“……”
淡藍色的窗紗微微飄動,隨之傳出不可思議的冰冷兩字。聽那女人的意思,似乎是完全沒有拿夏侯的意思,這反應和她昨日那談吐三句即殺人於無形的冰冷無情完全不在一條線上。
夏侯更得意,陰陰笑着走前兩步蹲下身子,騰出一手輕輕拍了拍小道人的肩膀,陰狠道:“衰仔,問你算老幾,意思是你沒資格跟我嚷嚷。若想拔劍,爺爺我隨時等着。爺爺我叫夏侯,你可記住咯。進了考場你有種就來找我,我見你一回便廢你一回!”
夏侯說罷,拍拍屁股站起身來走回原位,看着那幾位被眼下陣仗嚇得小腿發抖的考生,他蔑聲道:“現在我給你們個兩選擇,一是跟我走吃香喝辣的。二是你們自個找別家去。只要開考,我保證盯着你們往死裡搞,我倒要看看有誰敢收編你們!”
“這…”
趕鴨子上架,江湖二流子最擅長威逼,被夏侯這麼一唬,幾位考生頓時就拿不定主意了。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那與數百北人對持的純陽道人…
思想許久,掙扎許久。
而叫做賈豪仁的尖嘴考生,則似乎是真怕了夏侯那無賴的脾性,首先被妥協下來。
沒再多想,當即轉苦澀爲哈笑,拍去馬匹:“哎喲,候爺您這是啥話喲。侯爺掌三百悍將,可堪天試第一精銳,小賈我只是一介書生本是怕會拖了候爺的後腿,所以纔不敢去投奔,隨便找個地方避避雨兒便成。如今承蒙侯爺不嫌棄邀我入夥,小賈那是喜出望外,開心還來不及了,又哪裡會推脫呀?”
“哈哈…”
夏侯哈笑數聲,稍用力地拍了拍賈豪仁的肩膀,伸出一個大拇指:“你這話我愛聽,聽得痛快,哈哈。不過你放心,只要你跟着爺爺我混,爺爺我就保證你混得比在這車棚底下做牛做馬好。”說着,夏侯瞟眼另外幾人,再冷聲道:“那你們是想跟爺爺我混,還是繼續自找門道呀?”
“額…”
另外幾位考生顯然比賈豪仁多個心眼,雖然夏侯表現得確實夠橫,而當下在純陽看起來也有忌他三分的味道。可是,國考當前兇險萬千,只要他們點了這個頭,無疑就是跟着夏侯上去了賊船,以後不管啥風浪可都很難回頭啦。
“羅訣…”
見幾位考生猶豫久久仍不得決,夏侯逐漸失去了耐心。朝着羅訣使去眼色,羅訣會意前走兩步,突然伸手和夏侯一人兩手分別抓去兩位考生的肩膀,二話不說拽着人便朝北人的地盤強行拖去。
“誒!你們要幹嘛呀?”
“請你喝茶。”
“放手!放手!”
“閉嘴,不然老子現在就廢了你。”
“救命啊,殺人啦!”
“啪!”
“救你大爺!給我老實點!”
“……”
無妄之災或許便是如此,幾位落單的考生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上賊船了,夏侯、羅訣管你三七二一,直接把人先給綁了再說。幾位考生就像遇到劫匪的小姑娘似的,本能地大喊大叫掙扎逃離,結果夏侯狠狠兩巴掌子扇下去,幾人可就頓時被打蒙圈咯。
待夏侯、羅訣強拽着人回到自己的陣營,數百北人陸續撤回原位,千數道人見無戰可打,便也相繼將銀劍歸鞘繼續盤腿坐下。
四周投來的好奇目光隨之紛紛轉移至別處。
直到這時,捱了欺負的小道人方纔憋屈地拍着屁股上的塵土重新站起身來,幽怨的眼睛裡滿是委屈。他氣鼓鼓地走回到馬車前倚靠着車廂坐下,拿過牽馬的繮繩憋屈地把玩在手裡。
尋思許久,小道人還是不甘心,便朝着車廂內問道:“小師叔,我們打不過那幫北蠻子麼?”
“不。”話問起沒多久,車廂內冰冷地泄出一字。
“那爲何我們要忍?”
“因爲,沒必要不忍。”
小道人歪着腦袋想了想:“這是爲何呀?”
“不爲何,自作孽不可活。”
“哦?”
小道人很機靈,一下子就聽出了話中的關鍵。
“小師叔您是說,那些人有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