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太高估自己了吧?”
蠻橫的嬌喝聲忽起…
就在龍公子說話的同時,一道已隨夏侯決然離開的素衣倩影,再一次迴歸到了人們的視野當中。
白繡。
她輕踩蓮步從人羣裡決然走出,走回到夏尋身側。秀眸清冷,赫然蘊含着義不容辭的決斷,與半刻前的失落出走截然不同。她冷眼看着龍公子,毫不掩飾地鄙夷道:“你若是九天皓月,我便是寂夜長空,若再加上我的命,我想你顆皓月怎也得暗淡無光了吧?”
“……”
眉頭結痕,龍公子沉沉陷下眼眸,眼中惡毒之色同樣毫不掩飾地看着白繡…
這是他今日以來第一次皺眉。
愁容源於不解。他怎也想不通,明明已經與夏尋決裂的白繡,爲何會在這個節骨眼上選擇毅然決然地再次登上舞臺。危險的氣息已然非常濃烈,幾乎就徘徊在他的鼻尖之下觸手可及。經過數番深思,雖仍看不透此間真相,但龍公子基本可以確定,自己一定是遺漏了某些極其重要事情。而這些被遺漏的事情,或許足以動搖到改變一個必然的結局。
眼下,他已經有些後悔了…
他向來都是一個極其謹慎且多疑的人,而今日卻做了一個極其魯莽的抉擇,那叫貪婪。雖然不明真相,但如果事情可以重來,龍公子絕對不會被夏尋喝停腳步,更不會與夏尋賭這最後一局。可是後悔事情已經不能重來,而今他唯一能做的,是把一切不可控制的因數壓制在最低點。故此,他根本不打算和夏尋再賭這一巴掌。
“不自量力。”陰鷙的眼眸,充滿了對白繡的唾棄:“雜種東西,憑你也配跟我鬥麼?即便是那狗娘也沒這資格。”
“你…”
龍公子辱罵來,白繡正要反嘴,夏尋卻先一步提手攔下了她嘴裡的話。
夏尋淡淡看着龍公子:“看來,你是對身後那三位白衣祭祀已經失去信心了。要不這局你認輸如何?我只要外頭的人和你今日得到的所有。其餘的一切我都可以不再計較。”
龍公子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夏尋:“你當我白癡?”
食指摸上鼻樑骨,輕輕颳着。
夏尋忍不住笑道:“不,我當你弱智而已。”
“放肆!”
“大膽狂徒,你知道自己在和誰說話嗎?!”
“哌!”
夏尋一話,坐在龍公子身後的高官子弟頓時猛地一下紛紛站起身起!而龍公子則並不以爲然,擺擺手示意身後的人都坐下,爾後對夏尋道:“激將法對我沒用,你省省吧。縱然我對自己有絕對信心,但我依舊不想與你賭這一把。畢竟待我贏下這局,就有你好受的,我無需再跟你囉嗦。”
“既然由此把握,爲何不敢和我賭多一注?”夏尋淡淡問道。
“不是不敢,而是你資格不夠。”
緩了緩,龍公子再補充道:“以螻蟻之命換金龍之尊,你想得可真夠美。”
“資格不夠?”
夏尋沉思着唸叨幾句。
爾後目光如炬,升騰起一縷焰火,沉沉說道:“但我真的很想打你呀。”
“……”
龍公子臉色一沉。
夏尋的這句話就宛如一把劍,擱在了他的眉心。是實在太自信了,自信得連龍公子都差點以爲自己必然會輸掉這一局。思至此,他的手心便不由得滲起絲絲冷汗,心中殺機頓時升騰!他不想再跟夏尋廢話,轉眼看去賭桌中央的老莊家,直接喝道:“給我開盅驗數!”
“慢。”
前者喝,夏尋隨口就跟上。
老莊家定在原地動也不動,顫抖着身子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夏尋緊接着說道:“別急,你若能贏,遲早都能贏,骰子就在裡頭跑不掉的。我忽然想些東西,應該可以入你法眼。”
龍公子冷冷沉下陰鷙的眼眸,心裡徒然升起了一股要立馬結束這場賭局的壓迫感。
他如咬字問道:“何物?”
夏尋不答,當即轉身擡頭,望向大堂頂層那間精緻廂房的窗戶。朝着窗戶後的少婦與老嫗高聲喝道:“南域來的前輩,請幫我這個忙。待日後,我還你們一策無憂!”
“居然還有倚仗?”
“那人是誰呀?”
“這女人…”
隨話喝起,大堂上下紛紛隨着夏尋的目光望向頂層廂房。或許是被當衆點名強扯入局,也或許是夏尋給出的隱晦條件着實使人動心,廂房裡的人再也坐不住了。
“噠噠噠噠…”
而沒過多久,廂房裡頭便碎步小跑出來一位頭戴銀飾,身着紫衣白裘袍,身段婀娜的妖嬈少婦。在衆人矚目之下,少婦一手提着一邊裙襬,沿着樓梯一路急步跑下。
下至大堂,越過人羣。
遠遠地急步朝着正進行的賭局小跑過去,氣喘吁吁,她卻仍嬌滴滴像花兒長臉蛋上般歡笑道:“哎呦…哎呦,這不是尋小哥兒麼。喲喲,您不喊我還差點沒認出您來了,您看您,擺這麼大的排場子,咋也不和奴家說一聲喲…”
“額,您停一下。”
夏尋這是第一次與眼前少婦見面,她那黃鸝般的嘴皮子着實把夏尋弄得一愣,不由得聯想起醉今朝裡的某位風塵女子。沒多想,夏尋急忙擡手止下她後頭的臺詞,請求道:“眼下有正事,您能否先幫我個忙?”
“……”
碎步來到夏尋身旁,少婦媚眼稍沉,調侃般問道:“那尋小哥剛先的話,可得當真喲?”
夏尋抱拳墊了墊:“必然當真。”
少婦聲低三分:“小哥可知奴家來京所求何事?”
夏尋簡約道:“來京下注,賭生死。”
“哦?”
少婦聞言一愣,即眉開眼笑:“哎喲,尋小哥您這啥話喲。小買小賣而已,什麼賭生死的,哪有您說這嚴重呀。而且,您要使喚說一聲便是了嘛,奴家身子弱,可經不起您剛那驚嚇喲。”
少婦顯然知道現在不是說廢話的時候。草草幾句便纖手捏蓮花,輕輕劃過夏尋的臉龐,她也沒問夏尋到底需需要她幫什麼忙,直徑走前兩步來到賭桌旁,從袖子拿出一枚銀亮亮的令牌放在賭桌之上,爾後便朝着對桌的龍公子欠了欠身,嬌滴滴地笑說道:“奴家見過龍公子。奴家乃漁陽醉今朝掌櫃,南域銀家第六代玄孫-銀月兒。龍公子之英明神武,宛如九天皓月,奴家早已心慕多年。今日得以一見實乃奴家三生之幸,故特地送來一枚銀家族令,憑此令牌龍公子隨時可以收取南域銀家六世基業,還請笑納。”
“南域銀家的人居然也來了!?”
“是那個專門做窯子生意的銀家?”
“……”
人妖媚,化更嫵媚,意思卻驚豔非常。
妖嬈婦人的話,說得十分好聽,若不細聽還以爲她真是來送錢的了。但話說完後,她便沒理會四周打量來的奇異目光。朝着夏尋再拋去一個嬌滴滴的媚眼,隨之像逃避瘟疫似的,重新提起裙襬,踏起小碎步,急急忙忙又走回到了樓上去。
來的快,跑得也…
“……”
少婦離去,龍公子收回目光,看向被少婦放置在桌上的銀牌。心中的危險感愈發濃烈,同時貪婪的慾望也在這份危險之中野蠻生長,他動心了。
龍公子沉聲道:“你真讓我驚訝。”
“天下富甲三家,居然都敢把籌碼壓在你的身上。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身上到底有何魅力能使人如此不懼生死。又或者說,你身後的人到底還有多少能耐。”
“過譽了…”
夏尋淡淡搖頭:“商人逐利,我只是能爲他們創造足以心動的利益罷,還遠遠談不上魅力。”
陰鷙生疑,蘊含殺機。
恰似猛虎躊躇,看着掛在嘴邊的肥肉,遲遲不敢張口:“我是真沒看懂,眼下賭局,你已必輸無疑,他們又有何利益可圖?”
青衫攤兩手,夏尋道:“贏便就有利益可圖。”
“若輸呢?”
“那就都完蛋,所以我只能贏。”
“但你有可能贏嗎?”
“你別說,可能性還真不小。”
收回攤開的兩手,夏尋掃視兩旁;“至少他們都認爲我能贏,所以我想我可能贏。”接着夏尋目光又擴大範圍,掃視去大堂上下所有人兒,再道:“而現在,想必已經有許多人認爲我能贏,所以我應該能贏。而且,非贏不可。”
“……”
口氣狂妄,極度自信心簡直讓人無法質疑。
自最後一場賭局開始至今,已經將近半時辰。賭桌上三個骰盅始終靜靜安在那兒,一直都沒有揭曉答案,以至於所有人都快開始逐漸忘記去夏尋曾經的慘敗,以及夏尋曾經的狼狽不堪。而半個時辰之間,夏尋連續把賭局進行加碼,再加碼。隨着越來越多的籌碼加入賭局,夏尋的神色已經完全從頹然轉成了勝券在握的從容,反之對桌的龍公子則由從容漸漸變得緊迫。兩種截然相反的變化,人們看在眼裡,卻一直疑在心裡…
他到底有何倚仗?!
他那裡來的信心?!
猛虎在危機壓迫之下最容易急着,龍公子便是如此。肉就在嘴邊,張開嘴巴便能吞到肚子裡,卻途生波折衆多已使他極度不耐煩。他如今是真不想再和夏尋浪費時間了。回頭再確認去一次三位白衣祭祀的情況,見三人皆無異樣,龍公子狠狠一咬牙齒,便決然地做下選擇:“我同意和你賭此局。”
“哦?”
夏尋神色不見喜憂,平靜地確認問道:“你確定嗎?以銀家基業加百數人性命,賭你一點一巴掌。”
龍公子冷答:“確定。”
“謝謝你。”夏尋認真道謝去一句。
龍公子有些莫名其妙,但決然已成於心,便沒再多問。他更冷一分道:“那現在可以開盅驗數了麼?”
“呵呵…”
夏尋淡淡笑起,笑得非常柔和,就像那焚寂廢墟里長出的花兒,在陽光下萬般艱辛地結出了果實。夏尋緩道:“可以,肯定可以。但在這之前我還是希望你能明白一個事情。”
“什麼事情?”龍公子冷問。
夏尋淡淡轉眼看向醉仙樓大門外,看着那七具冷冰冰躺在地上的屍首,漠然道:“做人的道理。”
“……”
沒等龍公子鄙夷聲起,看着門外,夏尋緊接着就感觸至深般繼續說道:“做人要講道理。你們的世界很安逸,最冷的地方只是北邙關。但在北邙關外的世界,哪都比北邙關更冷,那叫蒼茫極地。那是我們的世界。在那裡,人很難生存,很難,很難…但那裡的每一個人都很珍惜生命,珍惜自己的,同樣也珍惜別人的。正因爲珍惜,我們懂得忍耐,忍耐寒冷,忍耐飢餓,忍耐痛苦,忍耐憤怒,甚至忍耐仇恨!因爲忍耐是我們的生存法則,若不忍着大家都會被殘酷的現實所湮滅。正因爲忍耐,所以我們更懂得珍惜。珍惜每一個生靈的生命!珍惜每一寸活着的歲月!但今日,你卻告訴我們…”
話到這裡,赫然而止。
夏尋緩緩轉臉,重新看向龍公子。
眼神之中也隨之流出了一縷淡淡的殺意。寒意忽起,肅風微微,殺意漸濃去,幾乎凝結成了一把實化的刀!
而就在這時…
夏尋突然兩眼一瞪,一聲暴喝!
“你卻告訴我們,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嘭!”
“呀!”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