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夜幕降臨。
西山殘陽留一絲餘映,映天地間一抹紅紅火火。
而,岳陽城西的問天大山,就是這紅火中的最紅火了。
大山山腰間,紅的燈籠,紅的喜紙,紅豔豔的花兒與元寶蠟燭香兒,你只要能看到的東西,那都是紅豔豔的一大片。就連那座被天下儒生視爲神聖的威嚴經樓,也被那位從來不讓人省心的痞子,喊來了工匠貼滿了一張張大紅喜字。
山下廣場,那就更誇張了。延綿直去,方圓數裡,人頭涌涌。每相隔五步,便是一桌喜宴佳餚。宴桌上,無論你認識不認識,是江湖兒郎,還是百姓朝堂。今兒只要你來到了這裡,便能入座吃上得這美味佳餚。甭怕吃不夠喉,又或沒位置坐,那都不是事兒!數裡之外,還有千餘臨時召集來的雜役,正在搭桌上菜,就怕你喝不了一個伶仃大醉而已。按那痞子的話說,今天是個好日子,要的就是這普天同慶的樂呵呵…
樂呵呵啊,樂呵呵…
不知道事兒的人兒,又或者是男方家的那些七星道人兒,那確實是樂呵呵了。苦就苦了,問天山腰上,那幫有苦難訴的大儒老儒兒囉。
“啪!”
“你笑屁啊!這是定親宴!不是成親,你傻笑個傻子啊…”
“呵呵…”
一肚子窩囊氣的刀師傅,看着對桌那笑臉盈盈的老道人,一拍桌子就大罵道。
那老道人也不生氣,樂呵呵地笑道:“定親了不還得成親啊?都一碼事,遲早都是要笑得,我早笑些時日又如何?”
“你在笑老子待會就廢了你!”
“呵呵…那我不笑了,哈哈。”
“你還笑!”
“我有笑嗎?哈哈…”
“王八羔子!”
“啪!”
一聲大響,桌子裂了。
老道人依舊笑開懷,舉起手找,朝着附近正忙活的雜役招招手。
“誒夥計,來再上一圍。”
“誒,來了來了,再上一圍。”
“……”
那一邊,經樓下。
“誒!你幹嘛!”
一位老儒怒氣沖天地指着經樓上,正在張貼着紅紙的小道人,罵道:“你他孃的,這裡是問天山,你當是你們那土匪窩子啊!都給老子拆咯!”
小道人傻笑着回頭:“哎呦,老先生。今日大喜日子,都貼上了,就這樣吧…”
“等會!你貼紙你拿錘子作甚?”
小道人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傻笑道:“咱院長說了,今晚風大,怕它吹飄咯。所以就只能用釘子,釘起來了…”
“你給我下來!王八蛋!”
“那你也得等我釘完呀…”
“我要殺了你!”
“……”
稍遠處,廣場另一頭,主桌之上。
呂隨風執起酒杯,笑盈盈地敬向身旁的曹閣主,
“來來來喝一杯,消消氣,咱們今晚不醉無歸啊。”
“滾!”
冷得掉冰渣子的曹閣主,動也不動就說了一個字。
呂隨風也不怒,繼續敬酒笑道:“這可滾不得呀,這是咱們兩院子的大喜日子,我怎也得喝到明天的呀…”
“這是定親宴!”
“哎呦,都是親,管他是定親還是成親了…”
“啪!”
“嗙噹噹~”
大手一拍,整個桌子就爛趴下了…
呂隨風朝遠處招招手:“夥計再上一圍。”
“誒,來吶。”
“……”
有人喜,有人愁。
現在的問天山腰,那是一個冰火兩重天。
不過,這也難怪。這確實是值得惱火的人兒,去惱火一陣子的了。
就在半個時辰前,山頂小竹屋裡跑下來了一件小青衫,爲山腰上,正在爭鋒相對着,隨時都能開仗的兩幫人馬帶來了一句話兒。
“智爺爺說可以開飯了,是定親宴。”
這下可好了…
此話一出,那痞子可就樂呵了!
巍峨的身軀一挺。管你是曹閣主的竹簡砸來,還是那刀師傅的菜刀砍來。大手就是一揮,喚來了山下那團肉山子。接着,那團肉山子跟着也大手一揮,便喚了千軍萬馬,直衝山腰。風風火火,忙忙活活,紅布子上,紅花兒貼,一輪胡敲爛打之下,花了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這問天山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了…
紅彤彤一大片,紅火得能把你的毛都給燒光咯。
這陣仗,這排場,就是太子取妃都沒那麼誇張啊…
山頂那老人家不就說了一個開飯麼?不就說了個定親宴麼?這哪裡是什麼開飯,什麼訂親酒宴啊?這簡直就是在告訴全天下的人,問天嫁在女兒咯,大夥趕緊來瞧瞧哦!
除了沒有大紅轎子擡擡,沒有紅簾子蓋蓋,沒有拜堂以外,這根本就是一個浩大的成親宴席呀。這樣的架勢,其實真和今早上的那搶人的陣仗,沒啥太大區別了。無非一個是明搶,一個掃蕩是罷了…
這能怪得了人家曹閣主臉上掉冰渣子麼?
他能壓制住那滔天大火,沒祭起“無語問天”,還能坐下來陪你瞪眼睛,那已經是給足了山頂那位老人家的面子了!
你還想咋滴?
“來來來,好樣的沒丟你淵叔我的臉,來趕緊喝了!”
“淵叔,我真不能喝了…”
曹閣主身後,另外一圍主桌。
夏淵擰着一大碗黑糊糊的湯水,樂呵呵地遞到夏尋面前。
“我告你,你剛喝那點還不夠。這這幾頭老虎都是淵叔親手上山打來的。本來是打算留給夏侯娶媳婦的時候再拿出來的,沒想到給你小子先一步了,那你就先用了吧!你可不能讓淵叔白費苦心啊!”
“額,好吧。”
夏尋萬般無奈地接過大碗。
一手捏着鼻子,緊眯着眼睛,深吸一口氣,就把湯水全往嘴巴子裡灌。那痛苦的樣子,簡直是比喝藥還要難受。
“餓~咕嚕。”
好不容易大大一碗湯水喝完,打一個飽嗝,放下大碗。但事情還沒完…
“來來來,再把這碗給喝了。”
“……”
一碗才喝光,夏淵又不知道從哪裡拿來了另一大碗湯水,遞給夏尋。此時,夏尋的表情都快要哭出來了:“淵叔,你饒了我吧。我都喝了八大碗啦…”
“不行!”
夏淵虎眼一瞪,而後指着地上的大籃子,說道:“八碗算個啥子啊?這裡還有一籃子了,趕緊給我喝了!”
“淵叔,我吃幾口飯成不?”夏尋求饒道。
“那你也得先把這兩碗給喝咯。”
大手從籃子裡又掏出了一大碗湯水放到桌子上,而後繼續提醒道:“我告你啊,你可千萬別浪費了啊。這可都是村長的一番苦心啊。這地龍鞭,虎龍鞭,大龍鹿鞭,是這十幾年北茫的皇帝老兒進貢來的。你只要喝了,我保準今晚你龍精虎猛,第二天就能讓那娘們給你生娃娃。你要…”
“嗙!”
“嗙噹噹~”
一聲巨響!
忍無可忍,再難容忍!
夏淵的話沒說完,桌對面的老儒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一大巴掌就直接拍落到木桌上。結果可想而知了,這小木桌哪經得住他這力道啊?頃刻就碎成了稀巴爛,這下子可把夏淵給整大火了!
大手一指,破口大罵!
“我幹你孃親!你知不知道你多貴重!”
“哦,抱歉,我不小心碰了下桌子。”
“我要殺了你這個王八羔子!”
“你別攔着我!我要點他天燈!”
“淵叔別打,別…這…這不還有一籃子麼…”
那老儒撅一下嘴皮子,伸起手來,往遠處招了招手。
“誒,夥計,這再上一圍。”
“誒,來了,來了。”
“我要點你天燈!”
“別啊,淵叔…”
“……”
有人笑,有人怒,
紅紙搖擺,明月高照。
照這喝兩口酒,說兩句話,就拍翻一圍宴席的吃法看來。這問天山上的酒宴,估計還得吃到後半夜去了。當然咯,如果那幫憋着一肚子悶火的老儒,非得存心找茬子,那吃到明天都有可能。
不過這也好。
管你是笑是怒,還有苦難述,能熱熱鬧鬧的,其實就挺好了。
相比之下,今夜南域境內,某些想哭都沒眼淚流的人兒,他們可就悲慘多咯。
話,就分兩頭說吧。
畢竟,今夜,於問天和七星而言,確實是非常特別的一夜。但,於大唐南域,以至於整片大唐國土而言,那更是值得銘記的一晚。無他,是看得見的人兒在樂呵着,看不見的暗流,卻正滾滾涌上河面。有人在藉助,這一晚的夜幕,伸出他深藏多年的手掌…
悄然改變着,大唐江湖朝堂內的原有局面!
南
乘夜風,與天上明月星辰,南去百萬裡…
南域,祁陽城,城中央。
數裡黃牆,圍起數裡參差樓閣。
樓沿瓦壁有虎獅雕刻,略顯富豪。黃柳枝杈虛擋月光,樓宇門窗燈火通明,照亮着這座不大的院府。數步一帶刀侍衛,數十丈便有一衛隊提燈巡邏,把守十分深嚴。
明晃晃的院府大門牌匾上,赫然寫着“太守府”三個金漆打字。在兩邊的大紅燈籠映襯下,這三個大字,就宛如被鮮血染下了一層薄薄地紅跡…
過大門,一路直去,院府最中央。
數百位帶刀護衛,手把刀柄,神情冷峻。肩挨着肩並排站立,形成一堵百丈人牆,團團圍住一座還算得上威嚴的樓宇。
“……”
而此時,樓宇之內,正有吵雜聲傳出。雖然聲音不大,但只要是個耳朵沒問題的人兒,都能聽到,這屋子裡頭正有人呼救。可是,此間把守着的護衛,就好像真的沒有聽到一般,仍舊是一動不動…
“來人啊!都給我進來啊…”
“老爺,您就別喊了。”
樓宇內,大堂正中。
杯盤狼藉,酒水與殘羹伴着破碎的碗碟散落一地。斑斑血跡,還未乾透,正順着那張白虎地毯的絨毛,滲落地板。數十位穿着光鮮的帶刀軍士,正橫七豎八地躺在大堂四處。所有人的脖子上,都有着一道深深的血痕,正在流血…
都是死。
此時此刻,大堂之內,就只剩下兩人,還活着。
一人站着,管家打扮。
一人坐着,官袍着身。
站着的人,站在坐着的人跟前。坐着的人,坐在地上的血泊裡,顫抖着身體。在半炷香之前,他突然發現自己不認識了,這樣這位跟隨他十多年的管家。這很可怕…
“你到底是誰?”他驚恐地大喊着。
站着的人,笑得陰沉。坐在地上的人,拼命蹭着兩腳,往後退去。兩人之間,一站一坐就像老貓戲虐老鼠一般,不緩不慢…
“老爺這都不重要了,您就安心隨小的去吧…”
“不!你不要過來…別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