吝老頭認真思索了一下,自己這麼大歲數了,已經是土埋半截的人了。或許還能活上個三五年甚至七八年,一生就這樣貧困潦倒稀裡糊塗的過去了。自己走後,血脈就斷了根了,什麼念想也留不下。手裡握着寶貝又有什麼用?攥着一座金山又能如何?還不如手裡抓着錢舒舒服服過幾年好日子,好歹也能享受幾天好生活。
至於怎麼賣出去,他真的犯了愁。自己獨身一人,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又不認識古董界的人,到哪裡去找買家呢?每當想到潘家園的一幕他就感到心裡非常不舒服。
拿到古董店裡倒是可以,恐怕會遭到殺價,根本賣不出好價。要是拿着寶貝在人多的地方一吆喝肯定能引起別人的注意,只是這麼隨便示人又怕被壞人盯梢,起了歹意,謀財害命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能有人幫忙聯絡就好了,哪怕給些好處也可以啊。但是到哪去找這樣的人呢?
唉,如果有兒女有親人該多好啊!有人養自己的老,把東西送給他們愛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省得煩心。
吝老頭思來想去,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
夜裡,吝老頭進入夢境。彷彿時光倒轉,那時他正年輕,手裡的寶貝賣了很多錢,娶了漂亮的老婆,生了一堆兒女,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高樓大廈,出門有轎車,甭提多幸福了。這樣的生活簡直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少年生活。
夢醒的時候,他的臉上還瀰漫着甜蜜的笑。回想夢中,他不禁老淚縱橫,更覺淒涼。現實要是那樣該多好啊?
吝老頭坐起來抽了幾口老旱菸,默默地瞧着窗外的點點星光。目光似乎呆滯,這樣傻傻的一直坐到天明。
雄雞的報曉聲一遍又一遍響起,吝老頭抖了抖肩膀,才發覺天已見亮。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對他來說似乎毫無意義。每天重複昨天的故事,一天一天在恍惚中過去,喚不起一丁點活着的**,他彷彿成了一個沒有生命的機器,只知道不停地轉,直到不能轉爲止。
春天是一年的開始,勃勃的生機之中蘊藏着無數的希望,讓人憧憬。這暖暖的春,趕走了嚴冬的淒寒、枯敗,把一片昂然綠意還給大地。春天像一個七八歲的孩童,蹦蹦跳跳的活潑又可愛。
吝老頭望着院內綠意蔥蔥的楊柳的枝條就像是手臂一般舒展着,婷婷玉立。菜苗剛剛拱出地面,露出黃嫩的芽,怯生生的。幾隻不久才飛回北方的鳥兒在樹枝上跳來竄去,偶爾歡快地叫幾聲。
吝老頭心裡卻沒有任何春天的喜悅,嘴裡滿是苦澀之味。他佝僂的身子、滿臉的愁意如深冬的老樹,乾巴巴的沒有了生機,彷彿與這大好的春光格格不入。
吝老頭忽然恨這春天。因爲這春天無法帶來他生命裡的希望。
冬天的時候,身子縮在厚厚的衣服裡,身子僵硬似乎思想也跟着麻木了。而春天的來臨,剝去了他身上的外衣,化開了凍僵的身子,讓他內心的愁苦裸露在外面,再也無法隱藏,彷彿暴露在世人面前。
多少個日子裡,他瞧着別人家妻兒子女歡聲笑語,享盡天倫之樂,那是一種怎樣的幸福與快樂?而自己孑然一身,清冷的屋舍,每晚與孤燈相伴,說不盡的孤獨寂寞。每到夜深人靜之時,從睡夢中醒來,這種愁苦更甚。
養了七八年的老黃狗在去年死去,相依相伴的那幾年給了吝老頭無數安慰。摸一摸它毛茸茸的身子,讓它舔舔自己的手,親暱的在自己身上蹭幾下子,都是心靈的依靠。可惜這也遠去了。
他還記得冬天天冷的時候,老黃狗就睡在他身邊,從它的體溫上傳遞過來溫暖,抵禦了寒冷。每天出門的時候,它總是跟在自己身後,就像一個忠實的衛士一樣。儘管沒有什麼好吃的給它,但它從來沒有嫌棄過這個家。它比人強多了,因爲別人的目光中有白眼和不屑。
今天天有些陰。吝老頭的心情比天氣還要糟。他沒有出門,躺在炕上想着過去。
往事如洪水一般紛至沓來將吝老頭的思緒淹沒。
驀然回首他才悲哀地發現,自己幾乎沒什麼值得回憶值得快樂的事。記憶裡最深刻的都是曾經受過的苦,此刻想來真是心酸。
傍晚的時候,春雨悄然而來,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滴滴答答打在屋檐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更多的雨點打在窗戶上,雨水順着窗戶的縫隙流進來,看上去如淚水一般。
房檐下,一對燕子立在電線上,互相梳理着被淋溼的羽毛,看來是一對夫妻,非常親密的樣子。嘰嘰喳喳的叫聲中,顯得很是快樂。
唉,自己還不如一隻燕子呢。別人家這時一定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晚飯呢。
吝老頭懶得起來,就這麼仰身躺着,炕上有些涼,不過早已習慣了。
沒有掌燈,屋內逐漸黑暗下來。
窗外的雨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意思。密密的雨線打在房頂上、地面上竟好似打在人的心頭。心中的淒寒在無限擴大,在這暗夜中衝出小屋,與漫天的細雨交織在一起。
吝老頭的身子漸漸冰涼,心卻更冷。無邊的黑暗吞噬了大地,夜冷漠而無情。
夜裡起了風。淒厲的呼叫聲在這春夜中越發陰寒籠罩在人的心頭久久揮之不去。
吝老頭輾轉反側,默默承受着心中無法排解的孤寂。
美妙春光令人陶醉,一場春雨滋潤着久已乾涸的大地,明天放晴田野裡就會有很多人高興地耕作。
吝老頭感覺不到春天來臨後的丁點快意,想到自己的人生很快就要劃上句號,晚景如此淒涼不禁黯然傷神。
春在窗外肆意狂舞着,春雨淋傷了寂寞之人脆弱的心,春風蹂躪着那滄桑的軀體,春夜泯滅了曾經久遠的熱情與希望。
春雨淒寒如淚,春風恰如嗚咽,心的孤單,夢的清寒,誰解此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