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州龍晴郡的百姓,曾經是整個北涼道最自負的一撥人,無論是這裡走出去的邊軍士卒,還是書生商賈,腰桿都特別挺直,因爲這裡是原懷化大將軍鍾洪武的家鄉,而鍾洪武擔任北涼騎軍統帥十數年之久,積威深重,門生故吏遍及北涼,加上鍾洪武當年素來又以護短著稱於世,提拔武將更是公然恩澤家鄉,所以龍晴郡人氏都自覺高人一等。
在祥符之前,龍晴郡無疑是香餑餑,陵州大小門戶的婚嫁對象,都以出身龍晴郡作爲首選,只是在鍾洪武死後,便是江河日下的慘淡光景了,尤其是原龍晴郡郡守、鍾洪武嫡長子鍾澄心在升遷進入州城爲官後,多次在官衙內毫不遮掩地對家鄉官員表露出排斥,更讓龍晴郡徹底失去了主心骨。
如此一來,昔年北涼最風光的三個郡,嫁人娶妻龍晴郡,金屋藏嬌胭脂郡,求學拜師黃楠郡,就只剩下了其它兩郡,就像這次拒北城大興土木,軍戶匠戶等版籍之外的北涼百姓,只要願意去涼州關外參與建造,都可以獲得一筆不菲的工錢,陵州各地都有貧寒百姓涌入關外,唯獨龍晴郡應聲者寥寥,這固然與龍晴郡百姓大多比較家境優裕有關,但是這裡頭那個北涼道路人皆知的心結,更是關鍵所在。
北涼民風自古彪悍尚武,陵州雖然富饒,但是將種門庭多如牛毛,自然不輸涼幽兩州,當年在陵州官場翻雲覆雨的世子殿下,不管出於何種初衷,最後到底是從根子上剷斷了鍾家這棵廕庇全郡的參天大樹,龍晴郡百姓是既怕又怨,可謂心思複雜,三言兩語根本說不清也道不明。
所以當一個龍晴郡郡城內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打算去拒北城討口飯吃後,街坊鄰居都開始唾棄鄙夷起來,尤其是聽說這個男人打算讓媳婦兒子都遷出北涼後,這可就不只是那些不痛不癢的風言風語了,有人都要當着他的面戳他脊樑骨破口大罵起來,罵得毫不顧忌十多年朝夕相處積攢下來的情面。然後很快就有人翻起了舊賬老賬,說這個叫陸大遠的傢伙原本就不是北涼人,是後來娶了他們龍晴郡的女子做媳婦,這纔去衙門轉了版籍,算是在龍晴郡落地紮根了。這些年他在龍晴郡做殺豬賣肉的屠子,其實一直買賣公道,沒賺什麼昧良心的銀子,只是這次去拒北城,犯了衆怒,害得一家四口都成了過街老鼠,也不知是哪個碎嘴的閒漢子,記起了這姓陸的王八蛋在一次喝酒聊天的時候,說漏嘴了,揚言咱們北涼第二場打北莽蠻子勝算不大,這一下子可就炸窩了,陸大遠的豬肉鋪子,那小百斤的一整頭豬,足足三天,愣是一斤半兩都沒能賣出去,就只好在自家天天燉肉天天過年了。陸大遠期間給一位住在街尾孤苦伶仃的孤寡老人,送去了一大片最好的裡脊肉,竟是給老人直接丟出了大門,性子憨厚的陸大遠只是悶不吭聲地撿起拿回家。
這一天,家裡做好了一大盆香氣四溢的燉肉,陸大遠蹲在屋檻上望向院門,耐心等着小兒子從私塾回家吃飯。
兩個兒子,長子已經年滿十六,如今正在黃楠郡一位藏書頗豐的讀書人家裡遊學借住,經常寄信回來報平安,陸大遠和媳婦都不識字,以前都是拿着那封家書去小兒子的私塾,跟那位不苟言笑的蒙學先生請教內容,老先生也都會一字一字念給陸大遠,然後陸大遠回家就跟媳婦說個大概意思,這趟來回,便是陸大遠最心滿意足的時光,陸大遠至今還記得在長子小時候,還經常埋怨自己這個當爹的爲何不是北涼邊軍,害得他從小就在同齡人那裡擡不起頭做人,後來等到孩子長大以後,讀書也越來越有出息,成了遠近聞名的小才子,孩子在家裡的笑臉和笑聲就越來越多,雖說幼子也有類似的抱怨,只是有了那麼個能幫自己撐腰長臉的哥哥,對於爹的老實本分沒出息,倒也不像哥哥小時候那麼憋屈沉悶,一直是個性情開朗喜歡咧嘴大笑的樂天孩童,也就是偶爾聽說同窗的孩子說及他們的哪個親戚在北涼關外立下了戰功升了官,纔會回到家蹲在院子裡唉聲嘆氣,或者是拎起爹給他做出來的木質短刀,滿院子瘋跑,力氣跑沒了,氣也就消了,該吃飯吃飯,該讀書讀書,大抵而言,一家四口的日子,是越來越好,至於什麼第一場涼莽大戰幽州葫蘆口內築起京觀,什麼涼州虎頭城戰事慘烈,什麼清涼山豎起幾十萬無名石碑,什麼年輕王爺重新獲得了大柱國頭銜,都和他們這個家都沒啥關係。
他媳婦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劉先生是不是不願意幫咱們念那封信?”
陸大遠撓撓頭,嗯了一聲,滿臉愧疚。
不漂亮卻性情溫婉的女子笑了笑,沒有說話。
突然一個蒙學稚童哭着鼻子跑進院子,看到一蹲一站的爹孃後,停下腳步,一邊擡起胳膊擦拭眼淚,一邊傷心欲絕抽泣道:“我沒有你這樣的爹!沒出息,還沒有骨氣!我纔不要和娘離開北涼!”
陸大遠愣了愣。
婦人怒道:“祥竹!孃親不許你這麼和爹說話!”
孩子從來沒有見過孃親發火生氣,一下子目瞪口呆,連哭泣都給忘了。
陸大遠偷偷扯了扯自己媳婦的袖子,輕聲道:“秀兒,別衝孩子發火。”
婦人猶然生氣瞪眼道:“沒規矩!劉先生教你讀書識字,就是教你用來罵人的?!”
孩子愈發委屈哀怨,乾脆抱頭蹲在地上,嗚嗚咽咽,很是可憐無助。
男人站起身,動作輕柔地抱起孩子,抱回屋子坐在長凳上後,揉着孩子的小腦袋,笑道:“祥竹,你能這麼罵爹,爹其實不生氣,反而很高興。”
孩子胡亂抹了把臉,偷偷瞥了眼坐在桌對面的孃親,見她依舊沉着臉,孩子便繼續悶葫蘆,反正街坊鄰居都笑話他爹是陸大悶葫蘆,他今天當個小葫蘆,也只能怪他爹,怪不着他陸祥竹。
男人正要跟媳婦說什麼,她柔聲道:“大遠,你是當家的男人,你說什麼便是什麼。不過到了關外,可要記得穿得暖和些,天寒地凍的,到了冬天雪又大,你們要經常幹活,終究不是在自己家,隨時都能有個遮風躲雨的地兒,對了,棉鞋我幫你多準備三雙,別鞋底板嫌厚……”
聽着婦人幾乎沒有盡頭的絮絮叨叨,男人沒有絲毫不耐煩,一一笑着應聲,偶爾低頭幫坐在自己懷裡端碗吃飯的孩子夾塊肉。
孩子終究都是記不住仇的性子,對小打小鬧的同齡人尚且如此,何況是對自己的親生父母。
很快孩子就擡起頭氣咻咻道:“爹,我可告訴你啊,劉先生告訴我們,按照北涼軍律!臨陣退縮者,斬!你啊,也幸虧不是咱們邊軍將士,要不然,哼哼!”
男人哭笑不得,婦人身體前傾,給孩子碗裡又夾了一塊肉,氣笑道:“堵不住你的嘴!每天晚上唸書功課的時候倒是經常打盹,沒見你這麼有精氣神!”
孩子做了個鬼臉,吃着滿嘴流油的香噴噴燉肉,扭頭望向他爹,一本正經問道:“爹,你曉得北涼軍律有多少個斬嗎?”
男人問道:“你知道?”
靈慧孩子眼珠子一轉,“反正茫茫多!”
北涼徐家治軍,向來以嚴酷名動天下。
據說那位人屠曾在武英殿君臣奏對時,笑言我徐驍一個斗大字不識的大老粗,只會一個最笨的法子,那就是殺人,殺敵不含糊,殺麾下士卒也從不手軟,纔能有今時今日的兵馬。
臨陣退縮者,殺!
貪功殺良者,殺!
埋伏起早者,殺!
陣上無故棄刀棄馬者,殺!
伍長戰死而全伍存活者,全伍斬首!
都尉戰死而一尉保全者,全尉斬首!
當然,北涼邊軍除了這些鮮血淋漓的條條鐵律,更有下級有功不賞者,無論主將伍長,軍營斬立決!貪墨軍餉撫卹者,無論多寡,一律斬立決!
男人聽到孩子的話後,哈哈大笑。
孩子突然說道:“爹,我和孃親去了中原那個叫什麼松柏郡的地方後,咱們家有錢買棟更大些的宅子嗎?”
中年男人笑道:“這可很難,爹這些年也沒攢下多少銀子,中原那邊可比咱們陵州還要富裕。”
孩子哦了一聲,有些失落。
男人繼續笑道:“不過你放心,爹到了拒北城那邊,以後不會忘記給你們寄錢的。”
孩子老氣橫秋地搖頭晃腦道:“先生曰子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謂大丈夫也!”
男人好奇問道:“什麼叫先生曰子曰?給爹說道說道?”
孩子嘿嘿一笑,“就是‘劉先生說張家聖人說過’的意思嘛,這也不懂,爹你真沒學問!”
男人欣慰道:“爹沒學問沒事,你和你哥有學問就好。”
一提到他哥,孩子立即滿臉驕傲道:“我比我哥差遠啦,我哥連劉先生都說厲害呢!”
男人開懷大笑道:“那還不都是爹的兒子啊?!”
婦人看着這對父子,笑意溫柔。
她不懂什麼打仗也不懂什麼學問,只是憑藉着這麼多年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看多了許多人和事,明白一個粗淺道理,有些男人,只會把最狠的話,都說給最親近的人。但也有些男人,卻把最好的脾氣都留給自家人。
她的男人,就是後者。
所以不管是十多年來的平平淡淡,還是現在街坊鄰居的風言風語,她都不覺得當初嫁給這個男人是嫁錯了。
孩子問道:“爹,你以前的家鄉在哪兒啊?就是那個松柏郡嗎?”
男人點頭道:“對,不過爹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日子不好,家裡也沒誰了,都快要活不下去了,這才離開的家鄉。”
孩子沒大沒小笑道:“難怪街坊們都說孃親能看上你,真是瞎了眼。”
這次婦人倒是沒有生氣,只是掩嘴偷笑。
男人就更不會生氣了,看了眼自己媳婦,“可不是!”
孩子又憂心忡忡問道:“爹,我哥真要去那個江南道負笈遊學啊?那得啥時候才能去松柏郡跟我們碰面吶?”
男人輕聲道:“爹也不知道,爹這輩子啊,很小的時候就發誓以後自己的兒子,一定要讀上書,總覺得讀書人才算有出息,其它做什麼事情,不管掙多少錢,都不咋的。爹呢,很早就沒了爹孃,只知道往上十幾代,都是莊稼漢,所以到了北涼這兒,遇着了祥竹你娘,真的很幸運,要不然如果你和你哥都隨爹的話,哪能是讀書那塊料!”
孩子嘟囔道:“那你還不知道對孃親好點兒!”
男人無奈道:“爹就那麼點本事,沒法子啊。”
婦人眉眼彎彎,男人說他很幸運,她則覺得自己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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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娘倆帶着行李離開龍晴郡城那天,這個男人沿着驛路緩緩回到城內,回到這條小街陋巷,想了想,男人扛着條家中僅剩的兩條豬腿,先後去了兩個地方,一條偷偷放在街尾老人家門口,一條送去了劉先生家。
在這個過程裡,男人不知道捱了多少白眼和唾沫。
最後男人回到家中,從牀底搬出那隻堆滿灰塵的木箱子,這隻箱子他從不打開,他的媳婦也善解人意地從不去問。
這個在小街上生活了十多年來一直沉默寡言的男人,把沉重的木箱搬到院子裡,蹲下身,用力抹去灰塵。
男人自言自語道:“兩位老夥計,當年你們陪着我剛到北涼沒多久,大將軍帶着我們在北莽打的那場仗,真是憋屈啊,勝而退兵,我和很多人一怒之下就退出了邊軍,後來才知道是那離陽老皇帝的手段,原來是害怕咱們一口氣滅了北莽,他的龍椅就真沒得坐了……這些年我也實在沒臉面見你們……嘿,至於打仗嘛,我陸大遠十四歲投軍,第二年擔任伍長,十六歲就當上了都尉,十八歲便以一營副將身份跟隨大將軍赴涼,什麼時候怕過?我也就退出邊軍早,要不然王靈寶李陌藩這些小兔崽子見着我,不都得夾着尾巴做人?!”
這條街的老百姓都有些納悶,馬蹄陣陣響起過後,他們看到有七八披甲佩刀的精騎,竟是停在了陸大遠的家門口。
這讓老百姓有些擔憂,對於陸大遠那外鄉孬種,他們罵歸罵,可畢竟是十多年的街坊鄰居了,陸大遠又不是壞人,大家感情深厚着呢,否則他們哪裡會當面罵人?
這陸大悶葫蘆可千萬別是惹惱了官府駐軍啊!
精騎爲首一人是位四十多歲的魁梧男子,如今是龍晴郡當地駐軍的主將,當了十多年的實權騎軍都尉!
龍晴郡百姓也許不認識他本人,但都知道此人深得陵州將軍韓嶗山的器重,據說與那個根正苗紅鳳字營出身的洪書文,那可都是稱兄道弟的!
這以後一個實權校尉或是一州副將,能跑得掉?
這名都尉麾下一位心腹騎卒小聲問道:“都尉,這是給誰送行啊,還需要你老人家親自出面?擱平時,跟鍾家走得近那些個將種人物,都尉你可是瞧上一眼都沒心情的,咱們龍晴郡還有這麼牛氣沖天的傢伙?”
都尉冷笑道:“那些繡花枕頭,給屋裡頭那人餵馬都不配!”
然後都尉洋洋得意道:“老子我當年,就是給他餵馬的!”
這種事情也能拿來吹噓?
那些騎卒面面相覷。
咱們都尉的腦袋是不是近期給門板夾到了?以前不這樣啊,眼高於頂得很!
當那些騎卒好不容易看到那個揹負行囊的男人跨出院門後,都有些發愣,也就身材還算結實高大,沒看出是個三頭六臂的主啊。
都尉迅速翻身下馬,然後牽着一匹無人騎乘的戰馬走向前去,抱拳沉聲道:“龍晴郡騎軍都尉馬雲井!參見老副將!”
揹着行囊的男人手裡還拎着一件用棉布包裹嚴實的長條物件,瞥了眼這十多年來一直刻意不去打交道的馬雲井,沒好氣道:“稱呼別人的時候,官職帶個副字,你罵人啊?你小子當自己是大將軍,在
太安城最喜歡跟那些帶副字的武將和當二把手的文官打招呼?”
馬雲井縮了縮脖子,不敢答話。
這個叫陸大遠的男人環視四周,挺直腰桿,抱拳道:“這些年,我陸大遠感謝諸位照應!”
街道兩旁的所有老百姓都茫然,手足無措。
陸大遠將甲囊懸掛在馬鞍一側,然後嫺熟至極地翻身上馬。
不管接下來涼州關外這場仗是輸是贏,他陸大遠根本就沒想活着回到關內陵州。
十多年不披甲不摸刀,不殺個回本怎麼行!
馬雲井輕聲提醒道:“北涼老卒,按律可以佩刀上街。”
陸大遠挑了挑眉頭,終於褪去包裹長條的棉布,露出那把樣式老舊的戰刀,仔仔細細,懸佩在腰間。
陸大遠轉頭望向不可能跟隨自己一起去往關外的馬雲井,“如果我們打輸了,一切不談。如果打贏了,以後我兩個兒子若是還回陵州,你就告訴他們,他們爹既是個殺豬的,但更是徐家鐵騎之一!”
馬雲井使勁點頭,千言萬語,只有兩個字說出口,“保重!”
陸大遠斜眼道:“小兔崽子,當年我就知道數你沒出息,果然,到今天才當上個破爛都尉。”
馬雲井漲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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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大遠突然摘下那柄戰刀,拋給馬雲井,大笑道:“算了,老子反正都要用新涼刀上陣殺敵,看在當年你餵了那麼久馬的份上,這一把,送你了!”
馬雲井如獲至寶,這麼個漢子,竟是熱淚盈眶。
這柄戰刀,正是第一代徐家刀!
象徵着徐家鐵騎在春秋大地上的崛起,象徵着徐家鐵騎在中原版圖的所向披靡。
也正是先有那支徐家老字騎軍營,纔會有如今的北涼鐵騎甲天下!
而這個男人正是出身于徐家老字營之一,滿甲營!
頭等騎卒,陸大遠!
這條街上的老百姓自然不會知道,大將軍徐驍在年老之後,還曾多次在清涼山議事廳對滿堂文武感慨,當年那個叫陸大遠的小子,打仗最兇,跟祿球兒有得一拼,真是不孬。
褚祿山就總要叫屈道,可那姓陸的傢伙次次都靠往前死命衝啊,從不講究兵法,肯定還是不如我。
袁左宗便會拆臺道,可人家硬是一次都沒輸過。
人屠便會點頭道,對嘛,像我。
然後某位年輕世子殿下就會出言譏諷一番。
在今年入秋前後。
許多陸大遠這樣的徐家老卒,都開始奔赴關外。
而他們,正是北涼鐵騎的脊樑。
此時陸大遠與馬雲井共同策馬出城,嘴中唸唸有詞。
那些年輕精騎都只聽到細碎聲音,不太真切。
馬雲井在把陸大遠送到城外驛路上後,目送離去,久久無言。
最終撥轉馬頭之時,馬雲井也默唸道:“我徐家滿甲營,偵騎四出遊曳,即爲撒撥,結營不動爲架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