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幽河兩州接壤的僻靜黃沙地上,不知怎麼出現了一些不合時宜的身影,一個披着破敗皮襖頭頂白巾的稚童,正忙着吆喝驅趕羊羣,邊境土地貧瘠,好在相較其它時節,春草還算肥美,可就算如此,六七頭老山羊仍是既瘦且髒,瞧着就像是一羣暮氣沉沉的耄耋老人。孩子腰間勒緊了一條草繩帶子,臉頰黝黑消瘦,腋下夾了一根沉木杆子,手裡提着一根老舊羊鞭,跟着吃草的羊羣走走停停,停步時,就嘴裡叼着羊鞭,雙手持杆,肆意舞動,偶爾會模仿一些村裡大人的抖杆姿勢。北涼尚武,民風彪烈,更有許多盛產硬把式的“窩子”,因爲往往老百姓眼中的高手一冒頭就是一大窩,便是婦孺也會些把式,像幽州這邊就流傳有一句諺語,十個羊把式九個會拳。這是前半句,後半句則是九個拳師裡只能出一個大槍桿子,意思說練拳容易練槍難。只是自古窮文富武,這麼一個家境貧寒的孩子,不出意外一輩子都摸不着槍術的門檻。
之後孩子就看到南邊十幾里路外的駭人景象,一下子大地晃動,一下子黃沙拔地,一會兒電閃雷鳴,一會兒雲淡風輕,孩子好奇心重,想着羊羣認路不會走丟,就開始拎着鞭子拖着杆子往南邊跑去,他面黃肌瘦,但是腳力不算太弱,北涼酷寒,苦人家的孩子,身子骨真差的,早就熬不過冬天,也容不得憊懶,故而西北邊塞吃沙子長大的孩子,再矮再瘦,對上富饒江南那邊看似高大的同齡人,真要往狠裡打架鬥毆,輸的肯定是後者。
這個孩子向南奔跑,一路弓腰前衝,竟是異常迅捷。奔跑途中和幾次歇息喘氣時,四周不遠處都有莫名其妙的炸裂,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孩子不是沒有想着轉身回去,可幾次都是犟性子泛起,壓過了膽怯,一咬牙就繼續南奔。
放羊稚童就這麼懵懵懂懂地,向那處大戰之地慢慢靠攏。
徐鳳年的魂魄飄搖而至,尋到了黃龍士和呵呵姑娘。
當算盡春秋的黃三甲看到此時此景,抱着呵呵姑娘的老人也免不了震驚愕然,堂堂離陽權柄最重的藩王,真的就要這麼死了?這才當了幾天的西北土皇帝啊?
死法倒是轟轟烈烈,跟王仙芝死戰一場,只是世人鍾情於“雖敗猶榮”這四個字,卻不喜歡自己雖死猶榮。
黃龍士盤膝而坐,動作輕柔把自家傻閨女抱在懷中,心中有些感慨,太安城內,自己沒算到木劍遊俠兒的抉擇,這一次依然沒能算到另外一個年輕人的生死選擇。可不管如何,姓徐的小子還是按約而來,兩個徒有魂魄的徐鳳年分別握住賈嘉佳的手掌,過渡轉嫁給她最後的“生氣”,竭力衝激洗刷龍虎山老道士種下的劫數,少女的臉色逐漸好轉,趨向紅潤。
黃龍士這輩子走過很長的路,也見過太多的世事人情,帝王將相販夫走卒,三教九流魚龍混雜,老人數次悄悄進入北涼,不但看好陳芝豹遠勝于徐鳳年,甚至對袁左宗的欣賞,都要重於那個敗絮其外金玉其中的世子殿下,在老人眼中,藏拙自污的伎倆,算不得什麼值得欽佩的高明手段,這小子天生貴胄,背點罵名能算什麼?被不斷刺殺,也是他該有的命。說到結局悽慘,襄樊城內被親人下鍋烹食的百姓,不慘?國破家亡流亡途中,那些被狠心爹孃按照斤兩販賣給他人的孩子,不慘?近的說,懷裡的小閨女,身世也慘。衆生皆苦,大多苦不能言。黃龍士哪怕看到徐鳳年在沒有萬全之策的前提下,毅然下山攔截王仙芝,也只有些許訝異,更多視爲理所當然,這本就是他欠懷裡這閨女的,甚至心底會覺得這小子心機深重,是以此希冀着要他黃龍士出手相助,只是等到此時大局已定,黃龍士才真正有所動容,輕聲問道:“不後悔?”
徐鳳年笑着搖了搖頭,雖然開口卻無聲,但足以讓黃龍山知道大概意思:“之所以趕來,除了有約定是一回事,還有就是知道哪怕不遺餘力,也打不過那老匹夫,既然反正都是一個死,還不如多活一個。前輩不用想得太複雜。”
兩人一問一答。
“你爲何不躲在邊境大軍之中,避而不戰,王老怪就算再厲害,也要殺到手軟才能見到你這個人。”
“確實這麼想過,只不過如此一來,北涼好不容易聚攏起來的軍心,就要潰散,而且王仙芝假如一怒之下選擇暗殺,我一樣躲不過。而且有了怯戰之心,高樹露體魄的神意就愈發排斥我,到時候只要給王仙芝逮住,哪怕我第三個魂魄遠遊歸來,沒了根本,反而更是註定見面即必死。與其窩囊死,不如堂堂正正打一架,能活下就是最好,即使死了,想必以王仙芝的胸襟氣度,也不會親口說出新涼王死在他手上,到時候面貌似我的一位假涼王,就有了用武之地。”
“都是要死的人了,還想着徐家繼續給朝廷鎮守西北門戶?人之將死其言也真,看來以往老夫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自然不是給趙家天子守國門,甚至不是給中原百姓,無非是徐驍傳來下的家業,我答應過他要扛下,就這麼簡單。在這之上,南邊能夠少遭罪少死人,總歸是好事。”
“先有陳芝豹後有王仙芝,這兩座大山,不比趙家皇帝面對的徐驍張鉅鹿那兩座低多少了,這裡頭的恩怨,你可明瞭?”
“削藩是大勢所趨,只不過徐趙兩家站在了對立面而已,我從不否認太安城那位是個明君,相反,他不但可以像祖輩那樣開國,也可以讓王朝中興,就算擱在一個王朝末尾,說不定也能力挽狂瀾延續國祚,可這不妨礙我跟他是死敵。不過他要張鉅鹿不得善終,應該屬於逆流而行,在野之民的寒庶子弟,不斷涌入廟堂,擠掉華族門閥的位置,不是他可以一力抵擋的。前輩用二十年時間,鏟翻了春秋田地,師父李義山就讚不絕口。永徽末年,前輩第三次潛入北涼,跟陳芝豹見過之後,徐驍曾經暗中調動了拂水社大半精銳和七百秋水輕騎,由祿球兒和徐偃兵親自帶隊,勢必要留下前輩,只是師父決意攔阻,纔沒有出動。”
“還有這回事?”
“嗯。”
“私下有很多人稱讚老夫,但唯獨李義山點評的‘高世之志,超世之才’,纔算一語中的。你可知道爲何?”
“不知。”
閒談中,兩個“徐鳳年”一個鯨吞一般吸納呵呵姑娘體內的劫數,一個幫她灌輸填補神意。
黃龍士微笑道:“不知無妨。在另外一本書上,有個叫孔稚珪的古人,寫了一篇叫《北山移文》的古文,其中八字,甚合我心,‘風情張日,霜氣橫秋’,後世黃庭堅加以延伸,寫下一句,‘少年才華接貴遊,老來忠義氣橫秋’。”
兩位徐鳳年都有些費解,但也沒有去深思什麼。
黃龍士想了想,伸出手掌抹平了腳邊的黃沙地面,用手指寫下十四字,侯家燈火貧家月,一樣元宵兩樣看。
老人隨後喃喃自語道:“可謂旨味雋永,極見世情。”
身爲忘憂之人的徐鳳年魂魄點了點頭。
黃龍士繼續以手指做筆,用沙地做紙,寫下第二句,可與人言無二三,魚自知水寒水暖;不得意事常八九,春不管花開花落。
借了王小屏一劍的徐鳳年魂魄,一笑置之。
黃龍士迅速寫下第三句,數無終窮,人無長厄。老人然後擡頭望向徐鳳年。
徐鳳年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黃龍士低頭看着懷裡那個從鬼門關轉身而返的小閨女,輕聲道:“老夫曾經親自用溫華算計你,你不記恨?”
“怎會不記恨,只是仇分大小,報仇有先後,來不及報仇而已。”
“該是此理。”
黃龍士點頭道:“先前說及某本書上的詩詞,就老匹夫王仙芝而言,已經算是老氣凜盛橫貫秋空,可他百歲高齡,又身爲天下第一人,到頭來欺負一個還沒到而立之年的後輩,終歸不是厚道的舉動。”
提剎那槍趕赴戰場的那個徐鳳年,溫柔凝視着呵呵姑娘,“人人有人人的活法,但有些根本的道理是相通的,只不過王仙芝有一句話把所有話都堵死了,他的拳頭硬,就可以不聽別人的道理。我既然輸了,也就沒有法子說理。”
話說到這裡,呵呵姑娘已經快要醒來,兩個徐鳳年盡了人事,就站起身,颯然離去。
黃龍士見着兩位遠去,這才神情凝重起來,看了眼天色,輕輕放下悠悠然睜眼的閨女,站起身,自言自語道:“老夫信不過誰,習慣了以最大惡意揣測他人,你徐鳳年身臨無所退轉之地,做事依舊讓老夫滿意,看來老夫以往確實看錯了你。
黃龍士笑着轉頭,看似在自問自答,“徐鳳年,你肯定不知道最後一位神遊春秋之人,之所以出不了春秋,是給老夫刻意合上了這部書,因此才走不出那一頁。事已至此,老夫也不好再藏着掖着,既是幫你也是幫己。”
老人感慨道:“大夢誰先覺?平生自知。”
黃龍士深呼吸一口氣,“老夫早可成就儒聖境界,一直故意壓着而已,否則也不至於在春秋之後,纔出了一個轉瞬即逝的軒轅敬城。老夫就送你一場真真正正的逍遙遊。”
黃龍士擡起手臂,筆劃勾勒,指指點點。
寫下了四個字。
“我寫春秋以敬天地!”
翻書開門。
黃龍士身後果真如開大門,一人從中跨步走出,輕聲答道:“天地自然敬我。”
————
朝辭白帝彩雲間。
白帝,在古書上即是五位天帝之一,掌管一切西方神祗。
王仙芝望着頭頂彩雲聚散,偶有所悟,大致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難怪冥冥之中會與那北方之神的真武大帝不對付,當初真武法相降臨春神湖的舉措,身在武帝城中的王仙芝就深惡痛絕。
王仙芝沒有攔阻徐鳳年的魂魄遠遁,也沒有阻攔他們返回。
感受着躺在血泊之中的徐鳳年微弱氣息,王仙芝遙遙望向北方天空,朗聲問道:“天上再戰?”
天上沒有迴應王仙芝的問話。
但是人間卻有人答覆了兩字,“不用。”
一抹巨大流螢撞入血水中的徐鳳年身體。
王仙芝皺了皺眉頭,轉身看向那邊。
徐鳳年單膝觸地,一手按住大地,輕輕說道:“不用去天上再戰。”
王仙芝眯起眼,盯住那個神意圓滿生平僅見的年輕人,有些納悶,還沒死絕?
老人看了眼黃龍士那邊的光景,很快了然,這個年輕藩王走了一條跟北莽袁青山不太一樣的路數,想着要儒釋道三教熔合,可惜原先缺了至關重要的儒家風貌,王仙芝也不覺得世間有人可以讓徐鳳年深諳此境,曹長卿若是舍了一身修爲道
行,倒是有五六分可能,只是這位青衣官子要復國,就算對徐鳳年青眼相加,也絕不可能意氣用事,在西楚復國之即跑來給他人做嫁衣裳。但是王仙芝唯獨沒有想到冷眼冷心的黃三甲,會如此行事,而且還真就讓最後一位春秋遊子得了大
意味,這種相贈傳承,不是說一人相送,另外一人就能收下的。就像徐鳳年去武當山練刀之初,王重樓不惜送出大黃庭修爲,可最後只是送了六七分,折損頗爲嚴重,遠未讓年輕世子殿下一步得證長生。黃龍士這般行事,不異於豪賭一場
,若是送出了境界,卻沒辦法讓“徐鳳年”全盤接納,只成就了對結局於事無補的大半個儒聖,那就真是晚節不保,鬧出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了。
當下王仙芝傷勢不足以致命,但也不輕。
尤其是那一杆剎那槍,算是登頂武道甲子以來最狼狽的一次,讓老人始終不能釋懷,不是傷勢輕重的問題,而是王仙芝事後不論如何推演,自己都躲不過。
徐鳳年抓起一捧沙礫,站起身,攤開手掌,黃沙被風吹散,拋入高空,一線遠去,滲入那些彩雲,如泥垢灑落錦緞,瞬間打散了那份風流。
徐鳳年三魂六魄皆已歸竅,被王仙芝絲絲撕裂開來的面目雖然沒有痊癒,依舊觸目驚心,但是氣勢雄壯,無與倫比。
王仙芝神情平靜,心中卻有微瀾。
可求戰的神意,從來沒有像此時這樣高漲。
這就像一個人獨站最高樓,終於看到第二人走入樓頂。
文無第一,所以相輕。
武無第二,所以相殺!
從來都是讓後輩展露各種驚豔先手,我自巋然不動的王仙芝,一步後撤,一步前踏,第一次主動做出起手式。
徐鳳年一步掠出,手中便多了一柄短刀,倒提春雷。
第二步長掠,又多了一柄略長名刀,順握繡冬。
白狐兒臉或贈或借的兩柄刀,一起伴他走完了離陽北莽兩座江湖。
左春雷右繡冬。
徐鳳年雙刀在手,剎那就衝到了王仙芝身前,繡冬刀當頭劈下。
王仙芝擡手握住並無半點刀芒綻放的繡冬刀刀鋒。
右手就要轟出,試圖一舉砸爛此子的胸口。
年輕人的神意攀至巔峰不假,可高樹露的體魄依舊搖搖欲墜。
只是在王仙芝出手之前,倒提着的春雷短刀就橫撩而來,竟是快了十一分氣力的王仙芝一籌。
兩刀都瞧着雲淡風輕,除了一個快字,彷彿就再沒有其它玄機。
可王仙芝竟然在用手肘格擋住短刀之後,然後倒退出去。
徐鳳年如影隨形,始終與王仙芝保持在一刀距離之內,繡冬刀直刺王仙芝爲剎那槍洞穿的傷口。
王仙芝屹然不懼,任由這兇險一刀刺來,但是一拳砸向徐鳳年的脖子。
徐鳳年身形扶搖,繡冬離手,堪堪躲過王仙芝那記重拳,側身飄過了王仙芝,再在王仙芝身後握住了那把透體而出的繡冬刀。
真是一個閒庭信步。
因爲沒能在繡冬刀上種下後續氣機,這一刀看似重創王仙芝,但其實羞辱之意更重一些。
王仙芝也終於被迫使到了斤斤計較的境地,沒有轉身追殺,而是腳尖一點,用後背撞向徐鳳年。
打定主意,扛下一刀數刀都無妨,只要徹底擊潰徐鳳年的體魄,那就大局已定。
背對王仙芝的徐鳳年橫移幾步,又與王仙芝擦身而過,兩人恰好視線交匯之時,徐鳳年一刀抹向王仙芝的脖子。
王仙芝驟然加速,不僅低頭躲過那柄清亮刀鋒,腳步略顯踉蹌地撞向徐鳳年身側,一掌推出,推向徐鳳年的肩頭。
徐鳳年腳尖一擰,轉了半圈,剛好用倒立的春雷刀刀口,去擋王仙芝的那一掌。
王仙芝變掌爲握,虎口夾住刀鋒,正要掐斷這柄短刀。
不料徐鳳年極其漫不經心地一次橫揮繡冬刀,刀尖抹過春雷的刀柄,後者旋轉不止,不但躲過了王仙芝的握刀以及隨後的毀刀用意,而且短刀竟然繞着老人飛速旋轉了一圈,最終落回了徐鳳年手中。
王仙芝一腳踹出,徐鳳年高高躍起,王仙芝一拳揮出,不再奢望拳頭到肉,而是以拳罡炸出。
王仙芝看似窘迫,但是此拳拳罡威勢顯然要超出以往所有招數。
可見老人仍然留有餘力。
徐鳳年身形驀然一閃而逝。
出現在幾丈外,雙刀提刀,衣袖飄搖。
同樣是暗藏玄機。
王仙芝前奔之時,大聲笑道:“這般不爽利?”
徐鳳年沒有說話。
在王仙芝即將衝到面前之時,隨意將春雷刀拋向空中,由右手握繡冬變成雙手握刀,一鼓作氣撞向王仙芝。
王仙芝跟徐鳳年幾乎同時腳步凝滯些許。
然後戰場之上,只要是王仙芝所走之地,都出現了一個身影。
然後一起撲殺徐鳳年!
而徐鳳年毫不猶豫地繼續前奔,繡冬劈向一處並無王仙芝身影的空地。
轉瞬過後,一個王仙芝向後滑行數丈,額頭出現一絲血線,鮮血慢慢滲出。
與此同時,數百個王仙芝都消散一空。
世人肯定無法想象,堂堂王仙芝也會有被別人一力降十會的時候。
徐鳳年繼續近身,以繡冬刀在王仙芝身前指點。
刀刀點到爲止。
王仙芝身上出現不計其數的細微傷口。
既不讓王仙芝成功近身,但次次都可以在王仙芝身上留下戰績。
那把拋入空中的春雷刀到了頂點,開始下墜。
王仙芝大概是被如此不厭其煩的精確算計給耗盡了耐心,接下來一場雙方快到極點的近身搏殺,繡冬刀在他身上刺出的傷口越來越深,但是王仙芝距離徐鳳年也越來越近。
最兇險一次,是王仙芝手掌幾乎捏斷了徐鳳年的脖子,而且徐鳳年的繡冬刀也差點攔腰斬斷了王仙芝。
只不過兩人都捨棄了這次有希望互換性命的結局。
落下的春雷刀越來越臨近地面上的戰場。
兩人腳下的大地,碎裂斑駁,不堪入目。
但是不論雙方出急促招如何氣勢如虹,兩人所站方位的一丈之外,黃沙始終靜止,一粒不動。
勝負已在毫釐之間。
王仙芝出力十二分。
仍是處於被慢刀割肉的困境。
有意無意,春雷刀已落在了徐鳳年頭頂一丈高空。
本就是左手刀的徐鳳年氣勢暴漲。
他輾轉騰挪的空間已經被王仙芝壓榨到了極點。
再無新招,難逃一死。
但只要他能夠握住那柄短刀。
就能生出變數。
因爲王仙芝的一氣流轉千里,雖然愈戰愈勇,氣機越來越強盛,但也即將面臨尾聲。
兩人都心知肚明。
王仙芝笑言不爽利,即是笑話徐鳳年,也是在自嘲,故而從一開始,王仙芝其實就打算要一氣定下雙方生死。
最後一刻,徐鳳年拼了捱上一拳,也要去接住那柄春雷刀。
只要他能握住刀。
就可以順勢顛倒戰局。
但是王仙芝竟然在半拳以後,就停下身形。
一氣將盡,竟是出人意料地再度倒轉千里。
就要形成一股氣勢磅礴的新氣。
同境之爭,氣機流轉,流字在前,轉字在後,流淌速度可以掌握局勢優劣,但是剎那轉換則可以決定生死。
王仙芝的人間收官之戰,以及最後的收官之手,就在於這次前無古人的往返,訣竅在於一個“倒”字。
王仙芝毫無徵兆地收回半拳,是刻意任由徐鳳年去握刀,以便搶先倒轉完畢一氣千里,然後一步先,第二步先,一擊斃命!
突然。
老人露出一抹古怪神色。
徐鳳年沒有去握住近在咫尺的春雷刀。
王仙芝收手以求換氣,徐鳳年則是收手繼續出刀。
反倒是徐鳳年搶佔了先機。
更讓王仙芝沒有想到的是,徐鳳年那繡冬一刀,準確無誤地撞入他新舊兩氣的節點之上,不是心口,不是脖子,而是一個平常看似無關緊要的竅穴。
徐鳳年“撞刀”前衝。
甚至左手按住了刀背之上。
王仙芝就這麼被挾帶着倒退出去幾十丈。
無論如何老氣橫秋,終歸攔不住新冬時節的到來。
氣機急劇潰散的王仙芝滿頭白髮瘋亂飄拂。
徐鳳年一刀斜提,一報還一報,把王仙芝魁梧身軀撩離地面,沒有拔出用以鎮壓氣機的繡冬刀,鬆開右手之後,左手握住了那柄一直尾隨身後的春雷。
在王仙芝雙手拔出繡冬之前,徐鳳年的春雷刀,在王仙芝頭顱上通透而過。
繡冬刀沒有拔出。
春雷刀亦是如此。
刺透頭顱的春雷刀懸停不動。
於是就硬生生將王仙芝懸掛在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