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火上澆油和雪上加霜

別看陵州城西這邊遠不如城北富裕,不過臥虎藏龍,官衙胥吏大多居於此地,風波內幕很快就傳遍大小酒肆。王綠亭和孫寅挑了一家專賣劍南燒春的酒樓,坐在二樓臨欄位置,又叫了一份名動北涼的駝峰炙,樓下言語喧沸,都離不開方纔文泉街上的鬧劇,起先都是怒罵那世子殿下的無良行徑,往死裡羞辱了董越騎黃兵曹以及一門忠烈的威遠將軍洪原,不但仗着陵州將軍身份逼迫衆人下跪,還要他們袒露上半身,讓三人氣得不惜自己卸甲,以此表明心跡,決意脫離北涼,再不給徐家賣命做事。然後一些耳目靈光的胥吏加入其中,才知道事情絕非如此簡單,原來是董周幾家的千金公子當街縱馬,跟世子殿下尋釁在先,還要調動甲士“圍剿”了這位陵州將軍,這讓一邊倒痛罵徐鳳年不是個東西的局外人,都有些收斂,仍是嘀咕不過是狗咬狗一地毛,都不是啥好玩意。後來隨着越來越多知曉內情的胥吏披露真相,不斷有小道消息涌入陵州各座府邸和酒樓,這才水落石出,於是民風雄烈的陵州破天荒開始默然。那些個最先罵世子殿下最兇的一夥人,都有些心虛的愕然。

王綠亭看在眼裡聽在耳中,如釋重負,放下筷子,看到卓對面的孫寅仍是無動於衷,夾了一筷子香味流溢的駝峰肉,放入嘴中。王綠亭笑問道:“這就是你的上策?我當時不知殿下說了什麼,沒有抽刀沒有殺人,竟然就能讓董越騎面對殿下背影,主動跪下,還以爲是搬出北涼王和全族生死來壓他董越騎低頭。兩個身經百戰的老傢伙,更是一個抱甲痛哭,一個當街就開始痛打孫子,有趣有趣。”

孫寅搖頭道:“我有上策不假,不過殿下給出了上上策。如此一來,董鴻丘幾人心服不說,不說什麼天真的納頭便拜,最不濟能讓這幾位繼續感激涕零于徐家第二代不忘他們的功勳,這比任何口頭承諾都來得讓性子耿直的武官更心安,他們所處的各自圈子,也就能暫時安分守己,感恩之下,願意知趣爲世子殿下後退一步。但更重要的是讓緊密抱團的陵州武官出現了一條裂縫,親身陷陣上過沙場的在職武官,與那些憑藉父輩功蔭爲官的將種子弟,難免要在心底開始相互打量,再無法像以前那般親密無間,至於最熟稔見風轉舵的胥吏衙皁,看到上邊都貌合神離,自然而然就老實做事,誰也不傻,陵州將軍連鍾洪武大將軍撐腰的董越騎都能收拾得服服帖帖,收拾他們這幫不入流品的蝦兵蟹將,還不是信手拈來?世子殿下越是手提尚方寶劍,越是高高提起卻不落在人身上,越是能讓人心生忌憚,現在殿下仍是沒有借用北涼王的威嚴,拿那尚方寶劍砍在董越騎黃兵曹身上,而是念着舊情,動之以理。可世子殿下這般連鍾洪武都敢動的狠人,以前沒人誇他城府,去也曉得陵州將軍不是什麼菩薩心腸的善茬。大家都猜想陵州遲早要來一場殺雞儆猴的血腥禍事,肯定是要見血的,層層下推,深居簡出的經略使大人沒動,從頭到尾都跪着的陵州治中周建樹沒有動,如今連董越騎身後的驕橫校尉都沒動,綠亭,那你說接下來是誰?”

王綠亭會心微笑道:“就只能是攪合得陵州官場沒過好年的那幫胥吏了。雖然你我知道殿下不至於跟他們橫眉瞪眼,可他們不知道,他們只會覺得落在頭上的刀子,偏偏要落不落的,最讓人生不如死。”

孫寅點了點頭,神情落寞。

王綠亭小聲問道:“殿下有這等心智手腕,你仍是不願出來爲官?”

孫寅反問道:“當什麼官?掌政一方的縣令?陵州七郡的太守佐臣?還是刺史府的幕僚?”

不等王綠亭勸說什麼,孫寅冷笑道:“我都當不好的。人貴自知,自知才能知人。我孫寅眼高手低,做了縣令,無依無靠,又不願把心思花在與那些地方豪橫和胥吏家族打交道上,他們要收拾我,輕而易舉。即便殿下給我做靠山,這些刁頑之輩有的是軟刀子割肉的隱蔽法子,讓我做什麼事情都束手束腳,身邊無人可用,政策無法下達,最終讓我所在轄境經濟凋敝,民不聊生,別說什麼離任升遷時的萬民傘,恐怕要天天被縣內百姓戳脊梁骨謾罵。難道我孫寅去當一個縣令,還要讓世子殿下附送一大批精幹胥吏不成?至於輔佐太守和伺候刺史兩事,孫寅的本領,也好不到哪裡去。殿下興許會是一位念情的明主,值得你王綠亭投效,值得董越騎之流對其印象改觀,值得邊境三十萬鐵騎爲之效死,可對孫寅來說,沒用。”

王綠亭有些黯然,這就像男女情事,有個女子分明很好,可就是偏偏不喜歡。

兩人離開熱鬧不減的酒樓,比起以往的陵州城,顯然多了許多高冠博帶操着外地口音的風雅士子,王綠亭心情沉重,走入一條僻靜巷弄,孫寅不喜豪奢做派,王綠亭就給他找了棟藏在這條巷子裡的潔淨宅子,有幾分醺醉的孫寅自嘲道:“孫寅所學長短術所寫正反經,自認不落窠臼,超出古人。可惜就是那在典籍上被人譏諷的屠龍技,在北涼確是一無是處。綠亭,你不用勸我了,推脫殿下的招徠,在紫金王氏做個塾師,也還能讓殿下因虧欠,對你刮目相看幾分,就當孫寅這些年託庇紫金的還恩了。”

王綠亭一咬牙,說道:“孫寅,你的才學怎可一輩子當個塾師,青史之上,少了王綠亭是理所當然,少了你孫寅卻萬萬不行!等我做上了金縷織造,拼死也要送你去……”

不等王綠亭說完,孫寅怒道:“住口!”

這一片民居,巷弄橫豎交錯,不過入夜時分,冷清寂寥。拐角陰暗處的一聲咳嗽就顯得格外刺耳。王綠亭如遭雷擊,面無血色。孫寅嘆息一聲,他們停下腳步,看到一個貂皮氈帽的年輕公子哥走出陰影,對兩人笑臉相迎。

王綠亭緩緩跪下,閉嘴不言。

才得富貴就又傾覆,真是世事難料啊。

徐鳳年笑道:“要是你王綠亭沒有這份情義心思,只知官場鑽營,也就是下一個嚴傑溪晉蘭亭,本世子還真不放心把你放在金縷織造局如此重要的位置上,起來吧。”

孫寅把王綠亭攙扶起身,淡然道:“孫寅,殿下說的是真心話,以後放心做你的金縷織造,別覺得愧疚我,事已至此,孫寅也說句心裡話,我的性命在見過殿下之後,其實已經被丟在刀俎之上,未必能保得住,不出意外,十有八九就要死得悄無聲息,唯有孫寅一死,對你王綠亭,對北涼對朝廷,都有了交待。當時你綁我來陵州,問我爲何像慷慨赴死一般,根源就是如此。”

徐鳳年望向孫寅,“我能讓一身屠龍技得以有機會施展,但不敢保證是十年二十年,還是到最後都沒有辦法成事,不過對你孫寅而言,可好歹總算是有一線機會,你要不要跟我做筆大買賣?”

不像那如喪考妣的王綠亭,孫寅始終坦然處之,笑道:“如果是今天之前,孫寅打死不信,不過此時此地,願意洗耳恭聽殿下見解,如果孫寅覺得有賺頭,這比生意就做了。反正孫寅就一條命,一肚子不合時宜的學問,怎麼虧也虧不到哪裡去。”

單獨出現的徐鳳年轉身就走,孫寅慢慢跟上,手腳發軟的王綠亭只能靠着牆,大口喘氣。

站在原地的王綠亭本以爲孫寅生死未卜,最好的情景也不過是留下一條性命回來,沒有料到孫寅才過了一炷香功夫就笑着返身,雙目炯炯,神采奕奕。

孫寅握住紫金王氏年輕家主的手,笑道:“綠亭,這是此生你我最後一見了。”

王綠亭愴然道:“殿下仍是要你死?”

孫寅搖頭笑道:“下策。”

王綠亭鬆了口氣,“莫不是要你做他心腹幕僚?以後爲殿下出謀劃策?”

孫寅仍是搖頭,“中策。”

已經嚐到言多必失大苦頭的王綠亭臉色陰晴不定,知曉他所想的孫寅還是笑道:“仍是上策而已。殿下又一次讓孫寅有了一次意外之喜。綠亭,你別多想了,你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的,若非如此,如何騙得過張鉅鹿這些洞燭幽微的老狐狸。”

王綠亭使勁握住孫寅,笑道:“我纔不去庸人自擾,你過得好就行。那王綠亭就在北涼靜等你去京城那邊連中三元了,到時候天下誰人不識君!”

孫寅低聲道:“我先前隔岸觀火,閒來無事,在腦子裡有一份針對北涼局勢的長短六策,走,回住處,孫寅這就給你寫出來,有了這份東西,你做個金縷織造就名正言順了,之後還有些有關朝局走勢的粗略腹稿,一併寫出給你,到時候你稍加雕琢潤飾,以後未必不能做到陵州刺史這一步。我明日就要回到黃楠郡,你得留在州城,今夜你我二人徹夜長談,如何?”

王綠亭笑道:“我習慣了與小娘子同牀共枕,我要是睡過去,小心我對你動手動腳。”

孫寅哈哈大笑。

王綠亭從未見過孫寅如此舒心大笑。

另一座小巷,徐鳳年跟徐北枳並肩而行,身後跟着裴南葦。

徐北枳緩緩說道:“按照兩人身邊諜子傳來的消息,孫寅所學,是罕見的屠龍術而非乘龍術,我爺爺先前有過這類想法,零零散散跟我說過,只是不敢付之書梓。你真捨得他去京城當一枚說不定一輩子都用不上的棋子?”

徐鳳年笑道:“離陽朝廷自英華殿大學士唐屠蘇起,傳至老首輔劉仰厚,再至當今首輔張鉅鹿,不管治理朝政的手段如何更改,不管是劉黨還是張黨,藏在深處的根骨意旨,其實一脈相承,薪火相傳,像那當年薊州韓家跟內閣第一人的劉仰厚,恩怨糾纏,老首輔沒能拿下韓家,衣鉢傳到張鉅鹿手上之後,一有機會,就跟皇帝借刀殺人,株連九族了韓家。廟堂黨爭,最重傳承,跟世族門閥是差不多的德性。如今的戶部尚書王雄貴,明面上是碧眼兒的頭號門生,可我師父說過,王雄貴格局不大,遠遜張鉅鹿,皇帝和元本溪估計樂意讓王雄貴接手張黨,卻絕不會讓他當上首輔,張鉅鹿和桓溫也看得清楚這一點,以張鉅鹿的個性,不怕死後被秋後算賬,就算滿門抄斬,也不會心軟,帝王心術的卸磨殺驢,用起來肆無忌憚,哪一朝哪一代沒有一兩頭肥驢被宰?張鉅鹿怕就怕他的執政策略,到時候被朝廷更弦改轍。當初師父放任晉蘭亭去京城,就是知曉此人不堪大任,未嘗沒有陰一把張鉅鹿的心思,不過如今姚白峰在國子監公然訓斥晉三郎,我估計張鉅鹿也有些警惕了,說不定已經着手準備換一人,來輔佐未來要掌舵張黨的王雄貴。孫寅這一去,正好。當然,孫寅的用處,遠不是如此簡單。當務之急,眼下北涼要做的,就是讓孫寅去京城去得十分辛酸坎坷,這樁天大秘事,我打算繞過梧桐院,讓褚祿山親手來全權處置。”

徐北枳笑道:“怕梧桐院經驗不足,還是說怕二郡主太過勞心勞力?或者是去年打了一棍子褚祿山的遊隼,新年就打賞一顆棗子吃了?”

徐北枳突然看到徐鳳年神情冷漠,徐北枳何等心思靈犀,心中一驚,不再玩笑。

徐北枳心中哀嘆。

好不容易處心積慮給朝廷來了手火上澆油,北涼自家也沒逃過一場雪上加霜啊。

徐鳳年突然自嘲笑道:“當個世子殿下和陵州將軍就這麼累了,你說去當家天下的皇帝,得是何等做牛做馬?”

徐北枳笑道:“一個會識人用人的皇帝,其實沒你想的那麼勞苦。”

徐鳳年轉動指間的那枚銅錢,一笑置之。

韓嶗山快不行來,輕聲稟報道:“殿下,得到消息,一對不知底細的主僕,由陵州寒食郡入境,揚言要會一會拎得第五貉頭顱回涼州的殿下,寒食郡出動了兩撥四百餘官兵甲士,都沒能攔下。殿下,這是那對主僕的圖象。”

徐鳳年一頭霧水,接過兩幅畫有相貌的紙張,紙上寫有詳細言行,看完之後遞給徐北枳,笑道:“這哥們牛氣,大冬天的拎着一把桃花美人摺扇,說是要繪盡胭脂正副兩評上的二十位女子,真是怎麼風流怎麼來。橘子你瞧瞧,長相也是那種很能讓女俠動春心的俊逸,比你還強上幾分,你嫉妒不嫉妒?”

徐北枳疑惑道:“江湖上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個人物?什麼境界?”

徐鳳年隨口說道:“敢這麼大搖大擺來北涼逛蕩,而且矛頭直指我徐鳳年,沒有一品境界不是找死是什麼,他既然提及了第五貉,口氣頂天大,那估摸着該是指玄境界了。”

韓嶗山輕聲詢問:“殿下,徐偃兵不在陵州,我若是離開州城去攔截此人?”

徐鳳年冷笑道:“不用你去,就看看他有沒有本事來州城,來了,再看看他有沒有本事活着離開。”

第123章 退路第70章 不外乎人情第111章 天無雪第308章 野花第193章 女俠第197章 新人牽驢入城,舊人乘劍入海第63章 借氣三千斬頭顱第150章 滿園風雷第68章 高手風範第107章 一聲公子一頓酒肉第352章 喝綠蟻酒是要收銀子的第140章 以北第93章 白龍魚服第9章 雪中刀第48章 老卒和桑椹第49章 白日見鬼第44章 九十年意氣咄咄逼人第342章 風雨如晦,既見君子第157章 死儘儘死第157章 截殺截殺截殺第93章 吳家九劍第3章 天大的買賣第189章 兩人之戰,兩國之戰(八)第24章 一葦下江,敬香落劍第197章 新人牽驢入城,舊人乘劍入海第266章 俠客行(三)第44章 九十年意氣咄咄逼人第117章 九問第141章 女子剎那第62章 一袖刀第196章 無風也無雨第1章 家事國事天下事第88章 風情胸間來第173章 兩份謀略兩顆頭顱,賀新涼第339章 袞袞諸公,滾滾黃沙(六)第114章 暗流第67章 聚散第394章 生氣歌第339章 袞袞諸公,滾滾黃沙(七)第59章 小傘大龍捲第154章 隔壁桌上北涼王第174章 急急如律令第8章 東魁第102章 明年春發花第150章 要走了嗎番外第三章第131章 上乘劍術第89章 小娘子入懷來第368章 金剛不敗第82章 紫金身,百年一劍第110章 心安處即吾鄉第31章 真武見我第130章 八叉第192章 慢慢來第175章 步步長生蓮第130章 扛刀入北涼第81章 待客隋斜谷第23章 有女口銜驪珠第205章 上山下山收官章二雪中的江湖有人有始有終第111章 天無雪第108章 大戰在即第189章 離別第60章 慢刀作畫第109章 魔頭坐佛上第353章 有人求死有人求活第223章 北涼四戰(五)第86章 天下名劍共主第306章 兩人扶龍第310章 君子第211章 你們這一劍第176章 山上人上山第244章 噤若寒蟬(七)第86章 霜殺百草(四)第393章 人生最難死無憾第204章 南北共分天下第128章 大仗之前有大仗第159章 第三杯儒聖梅子酒第98章 刀與劍,共出塞第206章 當下又憂鬱第87章 去洛陽第121章 第一刀第216章 那些壯闊之下的(上)第235章 百無一用是(三)第126章 一劍生佛第65章 胃口第282章 風雪鐵騎下江南(五)第276章 死結和理由第108章 大戰在即第27章 最是能殺人第11章 心安,高手第154章 隔壁桌上北涼王第162章 我以春秋斬春秋,死結以死解第405章 拒馬第107章 鷹隼遊曳第266章 俠客行(三)第126章 水落石出的密信第168章 可愛第107章 揮手第4章 天下第二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