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吹雨心裡怎麼想,便怎麼說:“至少,令狐雪喝了這麼多酒,應該對黃老掌櫃說一聲謝謝,再把酒錢付給人家纔對。”
頓了頓,接道:“儘管令狐雪武功蓋世,黃老掌櫃不能拿他怎樣,但白吃白喝卻非英雄所爲。”
關譽怔怔地望了南宮吹雨好一會,忽然伸出大拇指,說道:“年輕人,了不起,從你這幾句話就可以知道,你一定是正派中人,你絕對是一個正人君子!”
南宮吹雨見他莫名其妙誇獎自己,刷的一下,臉立時紅了。
關譽對“怪胎”崔時翰道:“你也聽到了,正人君子跟卑鄙小人就是不一樣,剛纔那個白鬍子說的是乘人之危奪人之寶,而這個年輕人想的卻是雖然自己武功蓋世,也絕不白喝人家一碗酒,這兩種境界,一聽就有天壤之別。”
那老人見江北四怪一開始便對他冷嘲熱諷,如今又說他連一個年輕人都不如,勃然大怒,他“啪”的一聲在桌上拍了一掌,桌上頓時出現一個掌印,他站起身來,對南宮吹雨道:
“這位年輕人的境界如此之高,不知何方神聖,老夫便來領教幾招,走,有種的,咱們到外面去見了真章!”
老者雖然盛怒,但他對江北四怪卻是心存忌憚,因此只有將矛頭對準南宮吹雨,想將火氣發泄到他身上。
南宮吹雨知道老者定是高手,見他向自己挑戰正不知如何應答,“矮老虎”申西京說道:“剛纔說你是卑鄙小人,我還不願相信,現在我才知道你確實是個卑鄙小人。”
他說着,也是伸手拍了一掌,只聽“咔嚓”一聲,桌子的一角被他切掉,仔細看,斷裂之處竟是光滑無比,就像是被刀劍削去一般。這份功力,實是非同小可。
申西京露了一手,淡淡道:“江北四怪在此,你卻向一個年輕人挑戰,真是人老臉皮厚。”
老者自忖自己的武功不能勝過江北四怪,不知道江北四怪與這個年輕人到底有何干系,因此強忍怒氣,坐了回去,同時冷哼數聲。
“窮書生”關譽不再理會老者,接下去道:“那令狐雪走出酒店纔想起來,自己忘了付酒錢,因此又回到酒店裡。”
“怪胎”崔時翰道:“令狐雪乃是邪教教主,他這樣做,乃是英雄所爲。”
申西京道:“令狐雪當然是個大英雄,他如何會白喝人家的酒而因此欠下人情。”
關譽卻皺了眉頭道:“可是這一回,令狐雪想不欠人家的情也是不行了,因爲,他的口袋裡根本沒有銀子。”
樑雷驚道:“怎麼會這樣?”
關譽道:“令狐雪這次赴華山比劍,自知凶多吉少,說不定就此拋屍華山,因而除了那柄縱橫天下的雪陰劍,什麼也沒帶……他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形。”
崔時翰道:“既然沒帶銀子,下次還他就是了。”
關譽道:“可令狐雪自知他最終將不敵武林盟主卜文遠,所以,這筆錢,現在不算清,他就沒有機會了。”
關譽看了看衆人,道:“像令狐雪這樣的大英雄,他是無論如何不會在死後留下遺憾的,這個矛盾他將如何化解呢?”
衆人誰也不吭聲,沒人知道令狐雪如何不至於不欠黃老掌櫃的人情。
關譽望着南宮吹雨,問道:“你想令狐雪應怎麼辦?”
南宮吹雨欲言又止。
關譽笑道:“你且別說,剛纔我說你是一個正人君子,現在我要看看你是不是個大英雄。”
他轉頭對剛纔要找南宮吹雨出氣的老頭說道:“老兄,你且過去,聽這位小兄弟怎麼說,他只對你一人說出他的想法,然後我說出結果,就可知道他是不是大英雄了。”
那老人不甘心受關譽指使,但他很想知道年輕人究竟會怎麼說,於是慢慢走到南宮吹雨跟前。
南宮吹雨遲疑了一會,還是附在老人的耳邊,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老人聽罷,一副絕不相信的樣子,說道:“不可能,令狐雪絕對不可能這樣做!”
南宮吹雨道:“這只是晚輩的真實想法,前輩請勿見笑。”
老人搖頭走回剛纔的位置,坐下,冷笑不語,想等關譽說出真相後再譏諷那個令他蒙羞的年輕人。
“窮書生”關譽看着南宮吹雨,又看着老頭,說道:“令狐雪回到酒店,他伸手在懷裡摸銀子的手怎麼也拿不出來,黃老掌櫃當然是聰明人,他知道令狐雪一定是忘了帶銀子。
“這種情況他以前也遇到過,有人伸手摸銀子卻發現銀子根本不在身上,黃老掌櫃對令狐雪說:‘既然這次沒帶銀子,下次來還吧?’”
說到這裡,只聽老頭哼了一聲。
關譽道:“老兄覺得哪裡不妥?”
老頭道:“既然黃老掌櫃想得到令狐雪的寶劍,如今見他沒帶銀子,何不叫他留下寶劍改日帶銀子來取?”
關譽笑道:“我說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肚子裡盡是些歪門邪念。”
老頭又被他譏諷,不語,聽他往下說。
關譽接道:“令狐雪見黃老掌櫃這一說,臉上通紅,竟有些說不出話來。老掌櫃隨即嘆了口氣,說道:‘這位英雄,小店的酒已經喝完了,而我也不想開酒店了,這銀子,就別還了。’
“令狐雪堂堂大英雄,又知此次生還的希望極其渺茫,他一生從不欠人家人情,這次也不另外,於是,他解下腰中寶劍遞了過去,說是要以此劍換酒。”
聽到這裡,老頭叫了一聲:“令狐雪真會這麼做!”
關譽道:“老兄,剛纔小兄弟是如何對你說的。”
斜眼望南宮吹雨,見他笑而不語,知道猜得不錯。
老頭說道:“他也是這般說的,可這怎麼可能呢?令狐雪沒了寶劍,還如何跟卜文遠決鬥?”
南宮吹雨這時道:“俗話說,做人有所不爲,有所必爲,決鬥比武,勝負輸贏乃是自己的事,而人情,當時不還會變得一輩子也還不清的,所以,就算明知沒了寶劍比武必敗,也當毫不猶豫。”
關譽嘆道:“小兄弟真乃大英雄也!”
南宮吹雨全憑自己心中所想,紅着臉道:“前輩稱讚,晚輩不敢當。”
樑雷這時哈哈笑道:“原來小兄弟乃是人中之龍,老朽適才錯怪你了,天下寶劍,只有落到你們手上纔不致禍患武林。”
南宮吹雨此行實爲尋劍,但他謙遜道:“前輩言重了,晚輩有何德能敢居寶劍爲己有。”
“怪胎”崔時翰道:“看來小兄弟與咱們江北四怪甚是投緣,若不是我們已答應了先生將寶劍送給南宮大俠,定將它送給你。”
那邊老頭冷冷道:“寶劍還未到手,便在此空許諾,真是不知廉恥。”
申西京道:“你以爲在江北四怪面前,黃峰敢不乖乖的交出雪陰寶劍?”
老頭子道:“就憑你們這般胡言亂語,就肯定雪陰劍落入黃掌櫃手中?”
關譽道:“你知道江北四怪爲何五年前會突然退出江湖?”
崔時翰接道:“江北四怪整整花了五年時間,就爲了這件一百五十年前的懸案,十天前剛剛明白雪陰劍就在黃峰手中。”
樑雷笑道:“五年是一千八百個日夜,這一千八百個日夜中,江北四怪絞盡了腦汁,種種可能和設想都被我們否定,最終認定這樣的結果才合乎事實。”
申西京說道:“這個結果便是窮書生剛纔講的故事,不,不是故事,而是事實。”
原來他們早就知道結果,剛纔只是故弄玄虛。
黃峰冷笑道:“江北四怪說什麼也是成名前輩,想不到竟會做出這等幼稚可笑的事情。”
崔時翰正色道:“黃峰,江北四怪做事有時難免幼稚可笑,但這件事,卻無半分可笑之處。”
黃峰道:“前輩剛纔所說,聽起來很好聽,但它只能用來騙小孩,凡是有頭腦之人,誰會相信你們的瞎編亂猜?”
黃峰哼哼兩聲,臉露不屑之神色,接道:“你們自己想想,一百五十多年前,就算我黃峰真有什麼曾曾曾祖父,你們又如何得知?
“再說,我是黃家子孫,我怎麼不知道我的祖先曾在華山開過酒店?”
申西京道:“黃峰,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好,我們就把事實說給你聽。”
樑雷道:“何須跟他多費口舌,若不交出寶劍,便殺了他,自己去找。”
關譽道:“黃峰,我且問你,黃義舉是你什麼人?”
黃峰似是一愣,隨後說道:“黃義舉是我祖父。”
崔時翰道:“這就對了,你再回答,黃平山是你什麼人?”
黃峰聞言,周身一顫,但他還是答道:“黃平山乃是先父。”
申西京緊接着問:“你知道黃平山是怎麼死的嗎?”
黃峰搖頭道:“我不知道。”
樑雷冷笑道:“你父親是怎麼死的,你難道會不知道?”
黃峰道:“先父乃是被仇人追殺而死,卻不知死於誰人之手……”
崔時翰冷聲道:“黃峰,好你個逆子,你殺了父親,卻在這裡大言不慚!”
黃峰如遭雷擊,頃刻,便恢復了平靜,喝道:“江北四怪,我敬你們是前輩,這纔對你們尊重客氣,若再胡言亂語,別怪黃某不客氣,定教你們屍橫就地!”
關譽笑道:“被人揭底,惱羞成怒了對不對?不過,江北四怪既然來了,便不會怕你!”
黃峰道:“你說我殺了父親,有何證據?”
申西京道:“黃峰,你別忘了,當年黃平山的死屍,正是江北四怪發現的,黃平山死於紅砂掌的偷襲之下,不過,當時你的紅砂掌還沒有今天這個境界,你的手掌在黃平山的胸口留下了痕跡。”
黃峰哼聲道:“天下會紅砂掌的人,何止我一個?”
申西京朗聲
道:“沒錯,天下紅砂掌高手確實不止你一人,不過,長着七個指頭的紅砂掌高手,除了你,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黃峰陰沉着臉,不語。
這時,那老頭插嘴道:“好!連自己的老子都敢殺,夠狠!夠毒!老夫自認陰毒,卻比不上黃掌櫃。”
黃峰怒極,他正滿腔怒火無處發泄,審時度勢,現今還不敢與江北四怪撕破臉,他也知道江北四怪不會馬上跟他動手,見老頭出言譏諷,便朝他拍出一掌。
這一掌,看似輕描淡寫,實則藏着巨大凶險。
他的紅砂掌已練至最高境界,雖然不着其身,也可重創對手的五臟。
但見他掌勢虛擬,接連變了七八個方位,或如撫摩,或似掌擊,但身形卻是凝立不動。
出掌之際,只見他掌心黑紅,果然有七個指頭,食指中指兩指各有一小指岔生出來。
老頭識得紅砂掌厲害,不敢出掌相迎,但他衣袖飄飄,內力鼓動衣袖,左擊右擺,將黃峰的無形掌力一一卸開。
黃峰未料到這個瘦小老頭的身手如此厲害,正待加催掌力,卻聽老頭說道:
“黃掌櫃雖然狠毒了些,但咱們同是歹毒之人,英雄好漢懂得惺惺相惜,歹毒之人難道就不能相見如故?”
黃峰心念一動,尋思道:此人說得不錯,江北四怪極難對付,若是他能助自己一臂之力,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於是他收掌,說道:“老兄這一身功夫得來不易,黃某暫且饒你,若再多嘴,便教你死無葬身之地。”
他雖然嘴裡怒罵,實際上已經同意與他結盟,共同對付別人。
申西京笑道:“難道你們兩個陰毒之人連成一氣,江北四怪就會怕你們不成!”
那老頭心機被戳破,故意一嘆,說道:“人家兒子殺了父親是人家的家事,可你們說雪陰寶劍在黃掌櫃手裡,連我這個局外人聽了也覺得不可信,也難怪黃掌櫃要雷霆大怒了。”
老頭這樣說,黃峰並不反駁,顯然他已經承認父親黃平山是他殺的了。
關譽緩緩道:“其實,你殺黃平山,就是爲了那柄寶劍,是不是?”
黃峰不語,關譽接道:“九年前,黃平山想離開華山到江湖上揚名立萬,你不同意,因此便殺了他,對不對?”
黃峰不說對也不說不對,而是說:“黃家能夠在江湖上揚名立萬有什麼不好,我爲何要不同意!”
關譽道:“因爲雪陰寶劍一現江湖,便會成爲江湖中人爭搶的目標,而你的紅砂掌根本未到最高境界,因此,你擔心一出江湖,寶劍便會被人搶走。
“那黃平山雖然是你父親,但他卻沒有你深沉,也不及你考慮得多,他只是想,只要有寶劍,便能像昔日的令狐雪那天下無敵……”
黃峰終於點頭,說道:“是的,我爹是太天真了,他根本不懂,寶劍本身不能殺人,只有人才能殺人,但他根本不聽我的勸告……
“我如何忍心讓黃家秘密保存了一百五十年的寶劍落入他人之手……”如此說來,寶劍真的在黃峰手中。
關譽笑道:“不過你還是做錯了一件事,你不該把黃平山的屍體拋到江裡,而是應該埋掉,這樣,江北四怪就不會在岷江流域發現你爹的屍體了。
“要知道,江北四怪生性奇怪,愛管閒事,對江湖上的懸案和兇殺案更是情有獨鍾。
“不過,儘管你因爲紅砂掌未全功告成而在黃平山的胸口留下七個指印,這七個指印其實也是你的疏忽所致。
“按理,你既可以做到不傷肌膚而碎臟腑,肯定不會留下手印,可惜你將屍體拋到江水裡,屍體被江水浸泡,這才現出指印。
“雖然指印很快消失了,但剛好被我們看到。
“後來,我們暗中調查,發現你的右手便有七個指頭……我們仍不敢斷定黃平山是你所殺。
“因爲,他畢竟是你的父親,直到我們無意間拾到了一本宗譜,才相信兇手果然是你……”
“宗譜?”黃峰驚道:“什麼宗譜?”
關譽道:“那就是你們黃氏家族的宗譜。”
那老人乾笑道:“黃氏家族的宗譜不在黃掌櫃手中,怎會被你們拾到?”
關譽道:“這也許是天意,要讓我們江北四怪知道一個天大的秘密。”
黃峰急道:“什麼秘密?”
申西京說道:“其實,這本黃氏宗譜記載的人和事都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也就是說,這本宗譜只傳到了一百五十年前的黃氏後代手上,最後一位續寫宗譜的人叫黃啓,也即黃掌櫃的曾曾曾祖父。”
關譽接道:“黃啓詳細記下了當年發生的這件驚心動魄的事情。”
衆人心中已然明白這肯定跟令狐雪有關,但黃峰仍不免問道:“宗譜上記載的就是你們剛纔說的故事?”
關譽點點頭,道:“那只是一部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