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羅特-泰瑞特斯男爵的低吼在整個大廳裡迴響,年老的宮廷男爵此刻表情堅定,雙眼閃爍着不屈的光芒。
他演講一般的表態捍衛‘先祖盟約’的存在,他所表達出來的決心,讓包括培迪在內的所有人都爲之震撼。
王座上,艾琳菲兒挽着培迪的手臂不自覺更緊了,她碧藍的眼眸一動不動的望着臺階下倔強的老人。
她柔弱的內心開始忍不住爲這位老人擔心,
因爲,她很清楚丈夫爲維護王國《新法》下了多大的決心!
她下意識的看向丈夫,此時此刻,培迪對於梅羅特-泰瑞特斯男爵的表態顯得很意外,他在意外會是這位老人首先表態。
培迪尊重這些真正的貴族,也尊重他們信仰的榮譽。
所以,在老貴族滿懷激動表達他意願的時候,他挺直腰桿坐在王座上,用國王的身份認真的傾聽。
而大廳內其他貴族,包括賽克-馬拉爵士在內的所有人,都爲這位老貴族敢直面王權的勇氣所折服,也就沒有在他說話的時候打擾他。
他的話,雖然更多的是在針對賽克-馬拉等人所代表的商人團體,但更多的卻是針對王國《新法》,針對王國正在施行的中央集權!
換句話說,他就是針對王權,整隊王座之上的國王!
他的話,成功引起大部分傳統貴族的共鳴。
因爲,從赫瑞恩領內戰結束到後來碧恩堡宮廷解散,再到最近哈倫斯堡主動廢除地方統治集團。傳統貴族的力量在克魯里亞王國遭受了毀滅性打擊,他們在日益強大的王權下瑟瑟發抖,在獨裁的統治下苦苦尋求着自己的話語權。
在這段時間裡,他們活得很壓抑,壓抑得讓他們快要發瘋了,
而現在,
此時此刻,
在巨熊戰旗之下,
在卡瓦爾堡大廳裡,
在王座之下,當着國王的面,
梅羅特-泰瑞特斯男爵代替他們喊出長久壓抑在他們心中的話。
在一瞬間,
在老貴族演講般的話語結束後的一瞬間裡,此起彼伏的叫“好”聲在大廳裡迴響。他們同臺階下的老貴族一樣,挺起了腰桿,看向了王座之上王權所在之人。
培迪沒有表現得很憤怒,反而面帶着微笑,很平和的微笑,他微笑着望着下方直視他的梅羅特-泰瑞特斯,望着那些跟着叫好的貴族們。
貴族們迎着培迪的目光…那雙目光,平靜得讓人心裡不知覺的生出一絲害怕和緊張,
那不是平靜,而是自信!
貴族們迎上這雙目光後,叫“好”的聲音漸漸平復了下去。
當大廳再次變得安靜的時候,培迪看向掌管王國律法的大學士保羅,“保羅學士…我很想知道,根據王國《新法》,挑動貴族內戰,或者支持貴族內戰,會得到什麼樣的處罰?”
“陛下!”一位和梅羅特男爵年紀相仿的貴族,快步走到大廳中央走廊,走到梅羅特男爵的身邊,“您執意要廢除‘先祖盟約’嗎?就爲了這羣毫無榮譽感的商人?”
“陛下,我們依照先祖誓言效忠於您,爲您開疆拓土,爲您浴血奮戰,您站在王座上面,高高在上…我請求您,認真的看一看,看一看您最忠誠的僕人現在正在面臨着什麼!”
“看看那羣商人,他們就是一羣追逐利益的小人,他們可以爲錢出賣自己的骨肉兄弟,出賣自己的親身父母,他們可以爲您創造財富,但也可以給您帶來災難…財富並不能代表一切,榮譽纔是永恆的!”
“那羣商人的語言就如同惡魔的低語富有欺騙性質,他們會把我們強大的克魯里亞王國代入深淵,他們纔是應該被驅逐的人!”
短短一兩分鐘之間,梅羅特-泰瑞特斯周圍就站滿了七八位大貴族。
他們表情和梅羅特男爵一樣堅定,他們望着王座之上統治者的目光不曾有半分退卻。
“呼”培迪長出了一口氣,安撫着內心暴躁的情緒,他很清楚強行廢除‘先祖盟約’會遇到的阻礙,爲此他讓唐萊特在城外的老桑樹上掛滿了貴族屍體,就是想警告反對他的人將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他以爲他的警告有了效果,因爲他的情報告訴他,這兩天首相戴西里-龐博開始變得謹小慎微,但他沒有想到的是,真正麻煩的是這些老貴族。
說實話,培迪並不想動這些人,
因爲他們說得不錯,這些人代表着王國的榮譽…處罰他們,就相當於踐踏了王國的榮譽!
但不處理他們的話,今天舉辦這場會議的意義又何在?不處理他們,王國《新法》的權威何在?不處理他們,王國今後的路又該怎麼走?
培迪變得爲難了,他下意識的看向本應該在這個時候站出來支持他的商人。
但這羣商人,包括埃德溫-菲林、賽克-馬拉等都低垂着頭。
生氣嗎?
當然有一點!
商人的沉默以及內閣成員的龜縮,讓培迪在某一剎那突然想要放棄這場政治衝突。因爲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傻子一樣。
不過又在一剎那間,他粉碎了這種的想法。
而同時,培迪心中對於廢除‘先祖盟約’決心更堅定了。
“你們…”想通之後的培迪表現得很輕鬆,他的語氣彷彿在和老朋友聊天一般,望着下方梅羅特-泰瑞特斯周圍一行人說道:“你們也想支持梅羅特男爵的貴族內戰?”
這句話說得很輕,
但這句話輕飄飄的話,讓大廳內原本就緊張的氣氛變得更加嚴肅而莊重。就彷彿在一瞬間,大廳的內的氧氣被人抽空,一種厚重的壓力襲染了所有人。
短暫的沉默之後劇烈的呼吸聲開始在大廳內迴響。
“陛下…”梅羅特男爵臉色鉅變,他沒有想到國王會一意孤行。
“保羅學士!”但培迪明顯不想聽再聽到他的話,“告訴他們,現在所觸犯的法律,會讓他們得到什麼樣的處罰!”
快七十歲的保羅,原本參與這種會議時候大多數時間都在打瞌睡。
當然,在這場會議剛開始的他確實是在打瞌睡,但隨着傳統貴族和商人之間爭鋒相對,再到國王質詢時,他的隨意早已盡數被驅散。
老學士一把年紀了,早已沒有出風頭的習慣,如果可以他想把這個問題的回答權限交出去。
但當無數雙彷彿能夠吃人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沒辦法逃避這個問題,他顫顫巍巍的向前走出兩步,走到臺階下方迎着國王的質詢的目光慢悠悠的說道:“陛下,根據…根據王國《新法》規定,策劃…以及…參與貴族內戰的…所有貴族,都應剝奪貴族頭銜流放邊境。”
老學士說話慢吞吞的,偶爾還會停下來思考,這句並不長的話在他的口裡說了超過一分鐘。
話雖然慢,讓人着急一般的慢,但在這句話說完之前,沒有任何一個人出言阻止。
當老學士的話說完,大廳內一下子變得極其安靜,就連之前因爲緊張而變得厚重的呼吸聲都消失得無隱無蹤了。
“唔…”培迪對保羅點點頭後揮了揮手,然後斜靠在他的王座上,五指有節奏的輕輕敲擊這座椅扶手。
“撲撲”
“撲撲”
實木鑲嵌着精鋼的扶手,發出了一種像是兵器交融一樣的聲音,
很小,但足夠大廳內大部分人聽見。
“陛下!”在培迪打算說話之際,王座上的艾琳菲兒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當他看向身邊的妻子時,艾琳菲兒低語道:“你可要想清楚!”
培迪輕輕對他的王后點頭,然後對着大廳內所有人說道:“王國《新法》代表着未來,沒有人可以否定王國的未來,也沒有人能夠阻止我前進的步伐。”他的語氣逐漸變冷,帶着些許殺意的目光審視着梅羅特-泰瑞特斯等貴族代表。
“陛下!”戴西里-龐博硬着頭皮出列,走到階梯下方仰望着王座之上的國王,說道:
“陛下…梅羅特男爵他們並沒有發動貴族戰爭的意向,他…他只是…”
“戴西里侯爵。”培迪的目光落到戴西里-龐博身上:“作爲王國的首相,我想問你…你對王國《新法》瞭解多少?”
“你是否單純的認爲…認爲《新法》不過是我收攏權力的工具?是我作爲國王實現中央集權,實現獨裁的過渡手段?”
“你們呢?”培迪聲音猛然間增大,似乎要震破大廳蒼穹,“你們,是否也是這樣認爲的?”
“不用否認,你們大多數人都這麼認爲,你們在心裡地咒罵我這個獨裁者。”培迪的聲音中並沒有怒火,他好像在敘述一件最平常的小事,“我可以不在乎你們的詛咒、咒罵,只要…只要你們別來阻撓我、阻撓王國的崛起,我甚至可以把你們當過祖宗一樣供起來。”
“你們是爲‘先祖盟約’嗎?”培迪站起身用陰冷的目光望着中央走廊上的那羣老貴族,“狗屁!”他伸出手指着梅羅特-泰瑞特斯,“你們只爲你們自己,只爲你們手頭那點狗屎的利益,不顧國家的利益,更不顧王國的未來。”
“你們用榮譽來掩飾你面內心的齷蹉,用‘先祖盟約’來遮蓋你們荒唐的行徑。在過去兩百里,你們高喊着榮譽進行的貴族內戰,毀掉了多少無辜的家庭,有多少英勇的戰士而長眠地底。”
“你們肯定會說‘這就是榮譽’!”
“可你們知道,爲了你們口中的‘榮譽’,過去兩百年內在克魯領內造成的損失有多嚴重嗎?”
培迪冷冷掃視着全場,“根據學士學院、財務部統計研究證明,你們口中‘神聖的貴族內戰’在過去對克魯領民衆所造成的損失,是三年前獸人戰爭時期我們領地損失總和的五十倍!”
“三年前的獸人戰爭你們不會陌生吧?”
“整個克魯北方領地在那場戰爭中毀於一旦,而過去內戰所造成的損失,是那次損失的五十倍,這是個什麼概念?”
“足夠毀滅克魯里亞王國整整十次!”
“你們要毀滅我的王國,毀滅我的人民。”培迪指着梅羅特男爵等人,冷冷的:“我就先毀了你們,毀了你們的一切!”
培迪說完這些後又看向了他的首相戴西里-龐博,“作爲王國首相,作爲代替我行駛權利的人,你這幾個月都做什麼什麼事?”
“你做過一件首相應該做的事情嗎?”
“地方貴族不經過警察局調查和當地政府審判,對國民動用私行該處以什麼刑罰?商人偷稅、走私又該處以什麼刑罰?”
“當我問起你的時候,作爲帝國首相,你怎麼回答的?”
“你用‘地方統治’來搪塞我!”
“這…”戴西里-龐博下意識的想要解釋,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培迪也不給他解釋的機會,繼續問道:“我再問你,王國年初地方財務稅收總計是多少?新政出臺之後,地方開坑的荒地又有多少?巴蘭鎮、塞卡鎮去年貿易總和是多少?軍隊每月訓練費用劃撥了多少?”
“我…”戴西里-龐博下意識的想要回答,這些問題有人專門給他做過彙報,他以爲他掌握了,但面對詢問,在無數視線的注視下,他發現這些問題他一個都回答不出來!
“算啦…”培迪面露失望的揮了揮手,目光再次落到梅羅特-泰瑞特斯男爵等人,“貴族會議上公然挑戰王國《新法》,剝奪你們家族除家族莊園之外的所有封地,禁止其家族戰成員進入克魯城。”
“你們…可服氣?”
梅羅特-泰瑞特斯等人聞言,蒼老的身體開始不斷的顫抖的同時臉色鉅變。
當這些貴族打算說點什麼的時候,梅羅特男爵深吸一口氣壓制心中的不甘心,並阻止身邊貴族不切實際的想法,對左右低語道:“陛下決心已定,我們…退下吧。”
說話間,他帶頭對王座之上的培迪躬下腰,“願衆神能夠一直保佑您,陛下。”
言罷,他果斷的轉身,帶着跟隨他的一羣貴族向門口快步走去。
沒有人再敢說什麼,
城堡騎士原本想上前依法逮捕他們,但被艾琳菲兒冷冷的斥退了。
當那些老貴族的身影消失在大廳門口的時候,培迪返回了王座從新坐下,臉上帶着可怕的冷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