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又想到了一個人。
對,也許這個人一定能救得了仁措吉的命,我必須馬上找到他,然後……一個危險的想法一誕生就被格桑否決了——“不,只要能救活孩子,我要的是孩子,活生生的孩子。仁措吉必須得活着!”
“小孫,通知老吳,馬上回公司見我。”格桑用免提鍵向雁南命令道。
昨夜,格桑的心裡矛盾極了,一想到心愛的女兒遭受病魔的纏繞,心都快碎了;可是,這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他沒有把握,醫生的話不能不信。如果,這孩子不是自己的,以後該如何面對呢?十多年了,誰會想到……
人都是自私的。對自己的親生骨肉可以傾盡所有,可以付出一切,可對別人的孩子又有多少人能做的視如己出呢?況且,這個孩子是格桑永遠的痛。如果不是親生的,那無異於仇人的血脈,格桑攥緊雙拳,緊鎖雙眉,牙咬得吱吱作響,他長長的吁了一口氣,看着窗外,有一樣東西哽在喉嚨,胸口一陣憋悶。這麼多年了,格桑都覺得自己可能忘記了過去的苦痛,他幾乎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公司的經營上,拿越來越多的物質財富來麻醉着自己,而今,孩子一病,一切的一切都彷彿是冰雪融化後把過去掩蓋的骯髒和醜惡給暴露了,他不能沉默,也許他會在沉默中爆發,把這一切的醜惡和骯髒都炸得粉碎。
父親有半夜起來小解的習慣,看到兒子的屋裡燈還亮着,索姓就來敲門,“格桑,睡了嗎?”
“阿爸,我……睡不着。”格桑咳嗽兩聲,忙把煙給滅了。
“兒子,阿爸也睡不着,咱爺倆說說話吧……”說着,阿爸進到格桑屋裡。“在想仁措吉?”
“是的,阿爸。孩子的病挺嚴重的,我着急呀。”格桑不去看父親的眼神,有意的迴避着自己父親的目光。雖然三十好幾了,格桑依然從心底裡怕父親,父親的眼神像一把利劍,只要被他的眼神捕捉到,所有的秘密都無法逃脫,格桑不敢欺騙父親,可是又不得不欺騙父親。
“不,你現在想得不是這個,對嗎?”父親最瞭解兒子,格桑是瞞不過去的。以前,不論格桑在外面做了什麼,只要到了父親面前,幾個簡單的眼神交流,他的眼神就會出賣自己,這次也一樣。雖然長大了,但在父母眼裡你永遠是個孩子,因爲父母纔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你的那個人。
“您二老辛苦了這麼多年,好容易把孩子帶大了,現在得了這種病,我怕您老經受不起呀。”格桑小心的和父親喧談,生怕被父親聽出什麼破綻,“阿爸,抽支雪茄吧。這煙味道純正,還沒有痰,來一支吧。”
父親沒有伸手接兒子的雪茄,倒把自己的鼻菸壺遞給兒子,“洋菸我抽不慣,還是鼻菸過癮,要不試試這個?”這個鼻菸壺是格桑從尼泊爾帶來的。
“我不行,我不行。”格桑剛把鼻菸壺打開還沒放到鼻孔往裡吸呢,就接二連三的打噴嚏,眼淚都流出來了。
老父親見狀,笑了。藏民哪有不敢吸鼻菸的,兒子差不多都沒有藏民的樣子了。穿着漢人的衣服,就連生活習慣都和漢人沒什麼兩樣,把藏民的傳統和習慣都忘光了。
“兒子,孩子的事你也別太傷心,我和你阿媽都想明白了,有些事你不說我們也能察覺得到,我問過大夫了,仁措吉根本就不是你的孩子……”父親終於捅破了那層窗戶紙。
“阿爸,您說什麼呢……”格桑努力掩飾着自己的感情,他怎麼也想不到父親已經知道真相了。別看父親這些年什麼事也不*心,甚至是不過問,兒子做什麼他都沒有干涉過,可誰能想到這位花甲老人居然早就注意到了格桑在醫院的行爲舉動?也許,好多事父親都心如明鏡,只是沒有點破而已。格桑愈加的佩服起自己的父親了,這個不苟言笑,沒什麼文化的吃了一輩子虧的老人,他纔是真真的智者。
“兒子,讓我把話說完。其實我和你阿媽商量好了,不管是不是你的孩子,都是我們帶大的,這好比種地,秋收了,哪知道哪粒種子是自己種的,哪粒種子是風颳來的,哪粒種子又是鳥嘴裡掉下來的?最後還不都是把糧食收回家嗎?”父親慢吞吞的一邊捋着鬍鬚一邊說道。
“阿爸,我懂了。”父親的話猶如一把鑰匙,頓時打開了格桑的心結,頓時豁然開朗。
“早點休息吧,孩子,明天還要上班呢。”說完,父親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離開了格桑的臥室。
看着父親離去的身影,格桑感覺自己不如父親的地方太多了。父親就是一座山,一口井,兒子永遠都不知道父親有多高大,有多深邃。格桑回想着父親走過的路,受過的苦,眼淚直往心裡淌。受了那麼多的苦,他的心裡卻沒有任何的抱怨,他不恨誰,也不埋怨誰,還對能有今天這樣的好曰子而高興和滿足。父親博大的胸襟是格桑永遠也達不到的。也許這纔是一個真正的藏民,即使生活在極其艱苦的環境裡,沒有怨言,不會失落,總是樂觀的面對這眼前的一切,他的胸襟就像大海一樣寬廣,好比草原一樣遼闊,猶如雪域那樣純潔,用一顆感恩的心呼吸着空氣,抖落這人世間的種種灰塵。上天堂的人是不應該揹負太多的抱怨的。是啊,父親是活在佛的世界裡的。
第二天,格桑帶着黑眼圈上班。他累了,躺在辦公椅上閉目養神。
“格桑,吳部長來了。”雁南小聲說道。
“讓他進來吧。”格桑揉了揉眼睛,儘量打起精神直坐起來。
“格桑,您眼圈怎麼紅了?”老吳就是心細,總是細緻的觀察着,這麼多年來,他們就像一對親生兄弟一般,永遠把對方看得比自己還重要。
“可能是最近沒休息好吧。小孫,今天我誰也不見,不要打擾我和老吳。”小孫應聲離去。格桑起身,親自爲吳部長倒了一杯水。
“格桑,檢查組沒有查出什麼問題,可能要走了……”老吳站起身來,雙手接過茶杯。
格桑示意老吳抽菸。“我不想聽這個,走,到我密室。”格桑掀起《五牛圖》,用指紋打開鐵門。這是一間很大的房子,裡面全然是臧家的“氈帳”,純白色的氈帳頂上繡着藍色的吉祥圖案,門口正對的地方懸掛着一隻白犛牛頭,牛頭上鑲嵌着各式寶石,牛角上搭着哈達。牆的一側掛着一支雙管獵槍,還有各式藏刀。牆角的桌上擺放着好多瓶瓶罐罐,老吳指着這些說,“這幾個玻璃瓶子和房間的風格可是格格不入呀。”
“你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格桑深藏不露。
“是什麼?不就是石頭嗎?”
“不,裝的是我過去,裝的是‘寶貝’……”格桑親手給老吳遞上雪茄煙,“坐吧,我們好好談談。”
兩個人圍在一個小方桌兩側在純毛手工地毯上席地而坐。桌上擺着一隻純銀的茶壺和幾個銀碗,格桑說道,“今天就湊合着隨便喝點茶吧,等有機會,我親自爲你燒酥油茶喝,我燒的酥油茶可是百里飄香啊,一般人別說喝,就是聞一次都困難……來,在你來之前剛泡的毛尖,喝一盅。”
“我們是老朋友了,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好了,拐彎抹角可不是你格桑的風格……”老吳喜歡直來直去,他不願意揣摩領導的心思,但只要這個領導和他對脾氣,就是刀山火海都在所不辭。士爲知己者死,說的就是像老吳這樣的人。
“唉,難以啓齒啊……”無奈,格桑只好把孩子的事給老吳講了一遍,最後表示“我一定要救這個孩子,我在山神面前發過誓的,我必須要她活着。”
“我聽你的,說吧,需要我做什麼?”吳部長很爽快。
“這裡有幾封信,你再看看吧。”格桑把幾張紙給了老吳。
“沒想到她是這樣的女人,真可惡,簡直是該死。”老吳恨不得馬上就去把那個女人抓來殺了,“不知廉恥!”
“我要你儘快找到信上說的那個男的……”格桑隨手塞給老吳一張只有簽名蓋章而沒有填寫金額的現金支票。“記住,安排下面的人出面,要快!”
中午,格桑請老吳在香格里拉大酒店吃飯。
下午,格桑又找高律師談了話,要他在兩天之內辦妥一件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