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是一望無際的黑暗。
但神奇的是,井上英華能夠看到自己。
擡起手,能夠清晰的看到雙手的紋路。
就好像,自己處於一個巨大的,完全封閉的黑匣子中,而井上英華自己,卻在發光一般。
然而詭異的是,他本身散發的光芒,卻完全無法照亮周圍。
四周依舊是黑漆漆的一片。
或許是因爲匣子的空間過於龐大,而周圍又沒有任何可供反光的物品的原因,就算他本身散發着明亮的光芒,卻由於沒有絲毫反射光芒的物品,光芒被無盡的黑暗吞噬了。
總之,現在的井上英華處於這樣一個空洞的空間內。
但井上英華沒有慌亂,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這個地方,他知道是哪。
這樣說也不對,準確來講,井上英華知道這個地方是怎麼回事。
是歐提努斯在不久的未來將世界毀滅之後,上條當麻首先看到的情況。
所以說,現在井上英華看到的,應該是世界被毀滅之後的場景。
不過,井上英華並不相信歐提努斯會爲了反駁自己所說的那些事實而將世界直接毀滅。
簡單來說,井上英華認爲,自己還沒有那個資格。
現在看到的,說不定只是一個幻想。
一個由虛假組成的世界。
而且,不提是否具有資格這件事,現在這個時候,明顯也不是歐提努斯做出毀滅世界這種事的時機。
暫時拋下這些問題,井上英華面無表情的,對着前方無盡的黑暗說道:
“這樣的東西,對已經知道你雖然可以隨意毀滅世界,但也可以隨手創造世界的我來說,沒有什麼考驗的效果吧?”
“人類。”莫須有的聲音,在這莫名的空間內響起。“你過於高看自己了。我只是按照你給我看的那些,讓你也經歷一遍而已。”
是歐提努斯的聲音。
雖然她是如此說的,但井上英華並沒有經歷上條當麻在這個空間內經歷的那些後續——沿着黑暗連續走個三天三夜,或是發現世界已經被毀滅之後的絕望等。
在歐提努斯話音落後的瞬間,黑暗如同被捲入了奇怪的漩渦般如潮退去,霧濛濛的白光過後,井上英華從自己的家裡醒來。
是客廳。
電視機還開着,裡面正在播報新聞。
安靜籠罩着昔日熱鬧的小窩,井上英華確定家裡是沒有人的。
而電視屏幕裡,播報的則是井上英華成爲世界公敵,被全球通緝的消息。
對此,井上英華不爲所動。
歐提努斯果然是將上條當麻以後會經歷的事情換到了自己的身上。
被全世界通緝的上條當麻,經歷了小萌老師等人無情的追殺。
那麼現在,輪到自己了嗎?
井上英華暗想着,決定安靜等待着,殺戮的到來。
反正這個世界,不管他做什麼,也無法改變歐提努斯給他和全世界所有人增加的設定——
井上英華是全球公敵,而除井上英華之外的所有人毫無理由的相信着這一點,並嚴肅的貫徹到了自己的行動中。
不久之後。
大門被打開了,身體健康但卻表情冷淡的佐天淚子走了進來。
然後,二話不說的,向井上英華髮動了攻擊。
井上英華什麼也沒做,他冷漠以對,向歐提努斯表達了自己完全不受這個虛假的世界影響這件事。
繼佐天淚子之後,御阪美琴,一方通行,食蜂操祈等井上英華所親近的人,陸續來到了這裡,並沉默不語的發起了犀利的攻擊。
毫無疑問,井上英華最後……被折磨到死亡。
他沒有逃,也沒有對自己熟悉的人動手,就這樣,任憑肉體一點點的失去生機,其中肉體和精神上的疼痛自不必說。
接着畫面一轉——
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井上英華再次醒了過來。
依舊是自己的家裡。
但這一次,曾經的‘井上英華家’熱鬧依舊。
和第一次在這個家裡舉辦聚會的時候一樣,飯桌周圍坐着熟悉的人兒,正在進行的是熟悉的晚餐。
吊頂的燈灑下溫和的光芒,爲這其樂融融的晚餐更填幾分溫馨。
但,之所以說是曾經的‘井上英華家’,那是因爲井上英華髮現,在餐桌旁,那個平時他坐的座位上,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他嘴裡叼着一根不知品牌的香菸,吞雲吐霧污染着整個客廳的同時,還拿着酒瓶時不時的往自己嘴裡灌幾大口。
頭髮被染成了五顏六色,下嘴脣上鑲着一個金屬的圓環,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一個流裡流氣的不良。
但是,井上英華,從佐天淚子和御阪美琴的眼中看到了,那曾經只屬於自己的含情脈脈。
那個人,代替了井上英華的存在。
雖然無論習慣還是長相,亦或者性格都和井上英華完完全全不同,但作爲神明的歐提努斯卻可以在一瞬間改變這一切。
所以,那個人,是的的確確,完完本本的代替了井上英華。
不管在佐天淚子還是御阪美琴,甚至是一個不算熟悉的同學眼中,那個人,就是井上英華。
眼睛微微眯起,雖然井上英華知道這一切都是現在的歐提努斯按照未來所設計的,但看到自己相熟的那些人把一個陌生人當成自己,井上英華內心還是忍不住升起一絲不舒服。
轉身,井上英華走出‘自家’大門。
抱着膀子斜靠在門外的牆面上,井上英華閉上眼睛,安靜等待着歐提努斯發現這樣的情況自己也不會受到影響。
“果然……”不知過了多久,歐提努斯的聲音再次從未知的地方響起,“已經知道結果的劇情就會顯得異常蒼白,既然如此,還不如忽略掉過程,直接以最原始的手段壓垮你試圖挑戰的精神。”
……
……
聲音消失的瞬間。
井上英華回到了初始的黑暗匣子裡。
嘎吱嘎吱嘎吱!
和之前不一樣,井上英華聽到了什麼聲音,從無邊的黑暗中,360度全方位的朝自己籠罩過來。
不多時,聲音的來源,出現在了井上英華的眼前。
它們,是無數眼中泛着綠色光芒,前段長着細小而鋒利的牙齒的,拳頭大小的甲殼蟲。
是幻境……面對沒有見過的場景,井上英華心中如此提醒着自己。
但是,不到五秒鐘的時間,‘甲殼蟲們’來到了井上英華的腳下。
然後它們像是看到了最爲可口的食物般,興奮的爬上了井上英華的身體。
井上英華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應該幹什麼。
他內心清楚的知道,這只是歐提努斯捏造出來的世界,只要她揮揮手,就能夠將這樣的世界毀滅再重新創造不同的世界。
不需要逃跑——井上英華這樣告誡自己。
但面對未知的恐懼,如狂風驟雨般襲擊着井上英華的心臟,他的潛意識告訴自己,應該離開這裡。
可即使如此,放眼望去,像是蝗蟲過境般看不到盡頭的‘甲殼蟲’大軍使得井上英華根本不知道該逃往什麼地方。
他的雙腿越來越沉,被細小牙齒撕咬的疼痛在每一寸甲殼蟲存在的皮膚上傳出。
雙腿之後是腹部,肩膀,脖子,直至雙眼被甲殼蟲湮沒。
起初井上英華不知道該往哪裡逃,後來他已經無法逃。
被不知幾層的甲殼蟲覆蓋住身體以後,井上英華寸步難行。
獨自站在這被黑暗籠罩的空間裡,井上英華的皮膚,被甲殼蟲一口一口的,剝離吞噬。
之後是血肉,再之後骨頭。
不清楚自己的身體被蠶食到了哪個程度的時候,井上英華的意識模糊了。
再一次醒來時。
他首先感到的是窒息感。
繼而身體感受到了壓迫和冰冷。
這裡大概是像北冰洋那樣冷酷的海洋。
井上英華的身體被海水吞沒,下方似乎有什麼牽引着他,使得身體一直在不停的下沉。
肺內的氧氣越來越少。
井上英華很難受。
無法呼吸的憋悶感逐漸取代其他感覺,壓迫和冰冷那種次要的感覺井上英華已經無法感受到了。
他現在只想要呼吸,哪怕只有一口,哪怕只有一絲氧氣,也能夠緩解他此刻的急迫心情。
但身體依舊在下沉。
漸漸地,井上英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已經被迫張開了嘴,渴求着海水裡少有的氧氣,但同時,他也被冰冷的海水嗆了一大口。
緊接着,只緩解了百分之0.0001的窒息感再次回到了井上英華身上。
他的腦袋如千鈞重,而且井上英華感覺自己的臉變得越來越硬,模糊的意識中,他有種自己的頭變成了堅硬的石頭般的感覺。
這感覺,跟中風後嘴歪斜了差不多,明明能夠察覺到自己的嘴正以不正常的角度歪斜着,但卻無法以自己的意識糾正身體的錯誤。
井上英華也是同樣的感覺,他的身體已經不受自己控制了,或許意識已經脫離了身體也說不定。
然後在某一刻,井上英華失去了意識。
緊接着,又再一次醒來。
不同的場景中,他重複進行着花式各異但唯獨結論不會變的死亡。
……
……
當痛苦成爲日常,人們是否可以像生活般去習慣?
當新生不再唯一,人們是否還會恐懼死亡的來臨?
答案,是不可以。
答案,是依舊會。
井上英華用親身經歷總結出這個事實。
已經記不清楚是第多少次了。
也無法統計時間過去了多久。
井上英華承受着無時無刻不在的痛苦,同樣經歷着一遍又一遍的死亡。
身體的麻木浸透着他大腦觸覺神經的同時,也在消磨他原本還足夠清晰的意識。
或許已經有數萬次了吧?
也或許已經過去了幾十年。
井上英華木然的睜着雙眼,他再一次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
眼前,是一條條纖細的鋼絲,不知連接到何處。
無盡的黑暗中,這些鋼絲看不到源頭,亦看不見盡頭。
唯一知道的,就只有所有的鋼絲,統化如一的穿過井上英華的身體。
並非是平行的。
交叉縱橫的鋼絲,穿過井上英華身體,手臂,臉,耳朵,雙腿,雙腳……
然後。
吱呀,吱呀的穿梭着。
這種鋼絲的材質是什麼井上英華不知道,但他們能夠穿過人體內的骨頭這一點毋庸置疑。
錯雜的鋼絲穿過了皮肉和骨髓,卻獨獨留下了一些重要的器官。
井上英華的心臟等壞掉會讓人死去的器官,沒有被鋼絲穿過。
眼睛和耳膜壞掉這種會影響折磨效果的工具,同樣沒有穿過。
擦擦的聲音一直響着,鋼絲摩擦着血肉,來回不停的運轉着。
井上英華的體表,紅色的液體一直在流,浸透了肌膚,血洗了衣衫。
但即使如此,意識接近淪陷的井上英華,也已經不可能更加痛苦了。
他的身體,自動停止了思考的機能。
如今,這具身體,就如同一具還存在呼吸,還能夠感受痛苦的行屍走肉般,麻木的接受着歐提努斯給予的死亡和折磨。
現在在做什麼?
做這種事有什麼意義?
井上英華不知道,他也沒有那個能力再去思考。
支撐着他繼續下去的,就只有某個信念。
但那個信念是什麼呢?
是爲了什麼,還是已經記不起姓名的某個人,在做這些嗎?
想不起來。
或者說,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
井上英華只知道,要繼續,要等……等待某個可以解放的時刻到來。
在那之前,絕對不可以,讓自己的意識投降,絕對不能承認自己堅持不下去了。
可是。
還能堅持多久呢?
比全世界最慘絕人寰的酷刑還要苦痛的循環,還能這樣子的,堅持多久呢?
或許。
下一刻,
自己就要被無邊的黑暗吞噬了吧?
或許。
下一次,
自己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吧?
……
……
然後。
然後。
井上英華,猛然從一處狹小房屋的牀上,坐了起來!
他的額頭,後背上,被細密的虛汗佔據。
窗外的冷風吹進屋內,井上英華身體一縮,打了個哆嗦。
環顧四周,是有着那麼一絲熟悉的擺設。
但記憶過於久遠,井上英華不禁迷茫的囈語:
“這裡,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