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幸福。
從我記事那日開始,我便覺得能吃飽就是幸福。
那一年,我大概十歲。
說是大概,因爲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年齡。以前的記憶不知爲何,都不存在了,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爲何會獨自一個人倒在一條偏僻的小巷子裡。當我走在街頭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只有一個人。那時候,有過一個好心人撿到我照料了些日子,但是他們有了孩子以後,便毅然決然的拋棄了我。
我被丟掉的時候,還是沒能夠想起自己的名字。
其實我不怪他們,我親生父母都可以拋棄我,那麼他們會拋棄我實數正常。相反,我還很感謝他們,若不是那些日子的照料,我甚至可能活不到現在。
轉眼,便一個人在大街上游蕩了五年。
蕭索的長街,耀眼的霓虹,都跟我沒什麼關係。艱難的走在平坦的水泥路上,只爲找尋一席安生之所。
我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父母是誰,我總是遊走在各個大街小巷,需找別人拋下的一點殘羹剩菜。路過的人都會用異樣的眼神看我,或輕蔑,或戲謔,或者是同情,但是卻沒有讓我生出任何感覺。
在這樣暗無天日的地方,我只有一個信念。
那邊是——活着!
那一日,我運氣很好,遇上了一家打烊的麪包店,他們正準備將賣剩下的處理掉。剩下的也只是些快要過期,或者用不上的麪包片,但那也足夠我一頓饜足。那家店的店長是個肚子滾圓的胖子,經常在沒人看見的時候偷偷抽菸,每次看見美麗的姑娘經過麪包店的時候,一雙眼睛總是不規矩的亂看。
他看見我滿眼渴望的看着麪包,滿眼輕蔑的說道:“想吃?只要將我的皮鞋擦乾淨,我便將剩下的麪包都給你。”
他的態度囂張的讓人噁心,我卻沒有辦法拒絕。
我已經一整天都沒有找到東西吃了,在這個寒冷的冬季,衣着單薄的我很可能就這樣沉睡過去。
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依言替他擦起了鞋子,用我的衣袖。
其實,他的皮鞋一點都不髒,甚至比我的衣袖還要乾淨。他如此做,只不過爲了羞辱我,爲了顯示他高我無數等。
他叼着煙,倨傲的看着我,在我小心翼翼擦拭鞋子的時候,將菸頭狠狠的摁在了我的肩膀上。衣服不厚,菸頭的灼熱很快穿到了我身上,我痛的挺住了手,卻不敢看他。
怕我憤怒的眼睛被他看見,怕他不肯講那帶剩下的麪包給我。
“晦氣,小兔崽子看你把我的新鞋都抹髒了,呸。”
胖子厭惡的看了我一眼,輕啐一口吐沫,又看了看皮鞋,轉身就要走。
我不在乎他弄壞了我僅有的過冬衣衫,也不在乎他罵我小兔崽子,但是不能不在乎關乎我性命的食物:“說好的麪包呢?”
男子一臉兇狠的惡笑,指了指自己的皮鞋:“就擦成這樣你還想要麪包?行,我給你!”說罷,他一揚手將那塑膠袋拋出很遠。
灰黑色的麪包袋,在這樣暗沉的夜裡原本是不容易讓人看見的。而我卻覺得那袋子會發光,那優美的拋物線條,甚至比天上的流星更好看!
我急忙追了過去,就如同離弦的箭一般,真不知道,我餓着肚子都還能有這樣快的速度。急切的撕開塑料袋,就開始大嚼特嚼。
味道是什麼,那個時候我根本沒有去體會過,因爲不管吃什麼,我都會覺得美味。因爲只要能夠吃飽,就夠了。
黑暗中,無數眼睛卻投了過來。
這個城市裡,落魄的人當然不止我一個。那些遊走在大街小巷,穿着破爛的人,無處不見。儘管我死死的包住手中的塑料袋,卻任然沒有保住它。
他們都是有組織的,經常圍在一起討生活。中間的那個穿的雖然破爛卻也是最厚實便是老大,他體型健碩,跟他打架一準吃虧,所以弄到了好吃的基本都是他的。
接下來,便是一陣拳打腳踢,就爲了讓我交出手中的那一袋乾麪包。冬天一到,大家都不好過,以爲天氣冷了,所以需要消耗更多的熱量,肚子就會餓的更快。
最終我被打的遍體鱗傷,嘴裡還不忘儘可能的多吃一些,那包在嘴裡的食物,隱隱透出血腥的氣息,我知道,那都是我的血。
在那些人離去以後,我仰躺着,看向星空,嘴裡還不忘咀嚼着我用傷痛換來的最後的食物。
這次,傷的有些重。
天,好冷。
嘴邊,一直冒着白氣。我儘量的閉住嘴巴,希望可以留住這些白氣,不忍心看着體內的溫度就順着這些氣體慢慢流逝。
眼皮有些沉,也許,我熬不下去了。
脣邊揚起一絲苦笑,卻沒有太多情緒。
死,不過是解脫。
就在我視線越來越模糊的時候,一個白色身影出現在我面前。那纖塵不染的顏色,我還以爲自己已經去到了天堂!
“我可以救你,給你東西吃,給溫暖的地方住,但是我需要你爲我籤一份協議!”
我原本已經渙散的思維,在聽見有東西可以吃,有房子可以住的時候,又開始凝固起來。我儘量讓自己清醒,想要看清楚面前之人的樣子,卻只看見那眼鏡玻璃之處,一閃而過的寒光。
“籤,還是不籤?”
他又重複了一遍,似乎已經失去了耐性。
“籤!”
我沒有問那是什麼協議,也不在乎是社麼協議,有吃的東西,又有住的地方,那便是天堂一樣的存在。就算是很快就會死,也好過現在立刻就死!
再次醒過來,已經躺在一個純白的環境裡了。就好像一場雪,掩埋了一切的一切,包括這裡的陰暗和罪惡!
後來我才知道,我籤的那份協議,是關於一項藥物試驗的。是一種新型藥物,用於開發人的大腦機能,名爲DOV。
在那裡,我有了自己記憶中的第一個名字,十三號!
一起參加這場試驗的,有十八個孩子,大多都是貧苦人家的孩子。那些孩子中,只有一個是特別的,因爲她從來不會大哭大鬧,也不會拒絕吃藥。
DOV是一種副作用特別嚴重的藥,只要吃下去,就會讓人痛苦難當。我是受過苦難的人,自然不會在乎這一點點痛苦。
可那些孩子不同,也許在他們來之前,還是家裡的寶貝。即使日子清苦,父母還是將他們當做了最疼愛的寶物。
他們大哭大叫,只爲拒絕吃藥。可是,這又如何,換來的只是被打,被訓斥,然後強行灌了下去。
我不知道那個女孩是聰明,還是不在乎。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就好像我最喜歡的公園裡的那個噴泉水。我總是晚上去那裡,看着月光在水上微微清蕩,特別漂亮,就好像她現在的眼睛。
靜謐,清澈,卻又閃着耀眼的光輝。
藥物的計量不停加重,越來越多的孩子倒下了。有的發瘋,有的死掉,其實我也有一個很強烈的副作用——頭痛。但是我卻一直隱忍着,不敢讓他們發現,我怕發現以後會被他們當做廢品處理掉。
後來,人數越來越少,我們便被分到了同一個房間。
我們偶爾會聊上幾句。
我叫她七號。
她很善良。她之所以在這裡是因爲她的爺爺病重,爲了能夠挽救自己爺爺的性命,纔會簽下那份協議。
不像我,只是爲了自己。
她的生活比我多彩很多,我很喜歡聽她給我講家鄉的故事。
滿眼的油菜花,清澈的小溪水,還有酸酸甜甜的野山楂。她說,食物都是有味道的,想我這樣狼吞虎嚥的吃東西,不叫吃東西,只是填飽肚子。
她說,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在她的記憶中,他們家對染清苦,但是她的爺爺總是想着辦法爲她做好吃的食物。
在她心裡,好吃的東西已經從食物的意義昇華了!那是她的爺爺對她的深深的愛,是爺孫兩個濃濃的深情。
這種感情,就像一顆看不見的太陽,溫暖着我的心。原先的我,因爲兩次被拋棄,顛簸孤苦,已經對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不抱期待。
骨肉之情尚可泯滅,何況其它。
但是,她讓我看見了希望。看見了活着走出這間實驗室以後,走入美好的未來的希望。
如果有一日,我能夠活着從這裡出去,我希望能夠爲她做各樣美食。她說過的,或者沒說過的。
但是,我卻沒有熬到出去的那一日。
最後一次注射DOV的時候,我死掉了。
我看着她含着淚水的眼睛,還有握緊我的手,我拼命的告訴自己“一定可以活下去。活下去……”不論我有什麼樣的夢想,都只有活下去,才能完成。
可惜,上天從來不會憐憫任何人。
在那點點淚光中,我能感覺到,那雙柔弱的小手一直握着我的手,直到我完全失去了意識。
我從未想過來世,所以我更未想過自己還會醒來。
醒在一個沒有她,沒有實驗室的地方。
那日,模模糊糊的睜眼。原本以爲自己熬過了最後的試煉,卻不想是來到了另一個地方,換了另一個身份。
古香古色,留着長髮的男人,那都是曾經見不到的東西。
當我看見那木頭做成的柵欄,我也大概清楚了,我不過是從一個牢籠,跌進了另一個牢籠。
過了沒幾日,我便在想,幸好她不在!
因爲這裡是一個比白氏研究所更可怕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