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塔地羅最近越來越思念父親,儘管父親在時也不曾給他過多的關愛,但對那份親情的思念卻與日俱增。他心裡煩亂,不想入睡,便來到陽臺上,擡頭仰望夜空,不由得憶起一些舊事,回想起當年父親還在時的情景,更覺得惆悵萬分,尤其是白天剛到御書房去,看到越發酷似父親的兄弟,往事便如清煙般紛然而至。

他忍不住擡頭看看頂層,那裡還依稀亮着燈光,想必陛下還沒有睡下,卻不知道他現在在幹嗎。出了這樣的大事,他一定比任何人都焦急難過,一定比任何人都悲愴難眠。然而,他所顯露的沉着與鎮定卻着實令人欽佩,與那尚幼的年紀,實在有些不配。

“唉,太難爲他了。”塔地羅一面替兄弟可惜,一邊爲世事多變而感慨。

這時,他突然想起他和哈姆度假時買的一些上好的茶葉,便想,倒不如拿去和嘉葉一起分享,順便聊些往事,也可打發這漫漫長夜。

他來到頂層,徑直朝宮殿大門走去,那裡照舊有兩三個御前侍在值夜,衛士們也一如既往地站列兩旁。他走過去,御前侍們趕緊起身相迎,並向他行禮。

他擺擺手,輕聲問:“陛下是不是還沒睡?”

御前侍奢蘭華笑了笑,說:“剛纔還聽到裡面傳來腳步聲,想必還沒有睡下。唉,最近陛下煩心事太多,幾乎夜夜難眠,白天還要應付各種繁雜政務,休息不好,吃得也少,我們這些身邊的人都覺得心疼呢。”

塔地羅點頭,說:“能替我通報一下嗎?我也睡不着,卻很想見見他,聊聊往事,不知道能否行個方便。”

奢蘭華笑着說:“陛下交待過,但凡是幾位殿下,便可以不必通報,不管多晚,也可以覲見。所以,請您直接隨我來吧。”

塔地羅輕輕點頭致意,說:“有勞了。”

奢蘭華引着塔地羅直接來到御書房外,然後輕輕敲敲門說:“陛下,塔地羅殿下來了。”

只聽裡面一陣的腳步聲,隨後門便打開了。嘉葉看到塔地羅,非常高興,儘管臉上難抑疲憊,但還是笑得燦爛。

“太好了,你怎麼知道我沒睡?”

塔地羅笑,說:“我並不知道你沒睡,只是自己睡不着,想找個人聊聊天!”

“正好,正好,我正愁沒人說話解悶呢,你來的正是時候。”

塔地羅笑了笑,隨和地走了進去,而奢蘭華則輕輕關上門,侍立門外。

嘉葉親切地拉着哥哥來到沙發旁,然後準備親自替哥哥倒上茶水,但塔地羅卻從懷裡拿出一包茶葉,說:“我有‘井邊漿葉’,不想嚐嚐?”

嘉葉笑,說:“你來作客,還要自備茶葉,就好像我這裡真得缺東少西,要是傳出去,倒叫人笑話我招待不週了。”

塔地羅說:“話也不能這麼說,你這裡雖然萬事齊全,但件件都完美無疵,過於奢華,反倒辨不出優劣好壞,不如換換口味,感受一下鄉情,也不失一番風趣。”

嘉葉說:“好,我叫人換些新水來。”正說着,奢蘭華便走了進來,不等嘉葉開口,就很有禮貌地接過水壺出去了。

嘉葉笑了笑,說:“大家都很端正認真呢!真是令人感動啊。”

塔地羅笑而不語,只見燈下的嘉葉,俊美無比,他與父親相貌酷似,幾乎難辨彼此,但又比父親的五官更爲秀美柔和,氣質也更加溫隨飄逸,尤其在璀璨燈光下,竟讓人有種目眩的感覺。塔地羅不禁感嘆,難怪父親那樣喜愛他,真不愧爲天下無雙的絕世人材啊。

這時,奢蘭華已把新灌的熱水拿進來,輕輕放在茶几上。

嘉葉笑着致謝,說:“有勞了,水放下吧,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好了。”奢蘭華點頭行禮,退到門外,照舊輕輕帶上房門。

塔地羅說:“好,我來泡茶!你等着,我一定讓你見識到人間極品茶葉的味道。”

嘉葉說:“你是客人,怎麼能讓你忙活?還是我來吧。”

塔地羅笑說:“我對這種茶葉比較熟悉,還是由我來泡。”

嘉葉說:“那好吧,省得我糟蹋了好東西。”兩個人像好朋友一樣互相開着玩笑,一點也不覺得拘束。

“這種茶,產自南方,原先是從長圍引進的,後來加以改良,逐漸形成獨有的香味。”塔地羅邊沏茶邊說。

嘉葉聞到香氣,覺得沁人心脾,而後嚐了一口,果然清香怡人,於是說:“要說,宮廷裡也有這類貢品,只不過今天由至親的哥哥沏泡出來,好像又新添了一些情味。”嘉葉感慨良多,雖然憂愁,但又覺得無比欣慰,畢竟身邊還有這麼多關心和愛護自己的家人和朋友。

“有你們在我身邊,真好……”嘉葉不禁有感而發,說着又陷入悲傷。

塔地羅也嘆了一口氣,勸着說:“你也別壓力太大了,事情不是都進展得很順利嗎?而且我們也一定會幫你的!”

嘉葉點頭,說:“我知道,我倒不是很擔心這些,只是昔日的情景時時浮現在眼前,總是令人難以抑制。每每想到,又覺得有愧於安,要知道如今,當初就不該答應父親,安安心心地作我的御前侍,倒能與她長相廝守了。”

塔地羅說:“父親自然決定對你委以重任,那便有他的理由。他相信你可以替他實現願望,你就不能辜負他。”

嘉葉傷感萬分,便輕輕放下茶杯,然後嘆了口氣說:“儘管以前經常被父親訓斥責罰,但卻依舊覺得溫情無限,可是現在,真是越來越想念他了。”

塔地羅也嘆了口氣,說:“是啊,父親在時,對我一直不冷不熱,可仍然對我關懷備至,他雖然嘴上不說,但我卻可以感到。我知道他是爲了讓紫瀑殿下好受些才故意疏遠我,足以說明他是個心懷柔情的人。”

嘉葉贊同地說:“別人對他不瞭解,總把他比喻成薄情寡意、用情不專的人,可是他內心的情感,卻是最爲豐富的。”

塔地羅注視着兄弟,說:“你跟父親接觸的時間最長,與他也最像,見到你,就好像又見到了父親一樣,這也算是給我們這些孤兒稍稍一些安慰了吧。”

嘉葉搖搖頭說:“要說五官,我是像父親多一點,但若要說性格,卻是哈姆哥哥最像。”

塔地羅聽了不禁笑起來,點頭說:“的確如此。”

嘉葉也笑了,說:“他們兩個,簡直是如出一轍,無論是性格還是脾氣,都是一樣的,都是那麼倔強,又都是那樣任性!有時候真覺得他們就像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一樣。”

塔地羅笑着搖搖頭,回想起哥哥哈姆所做的那些極幼稚的往事,越發覺得可笑。

“真是老小孩啊!”嘉葉說:“你說是不是?要說父親也一把年紀了,還整天跟小孩似的。當時你不在身邊,我是整天陪着他,看着他那樣胡鬧,有時候真覺得自己纔是父親,而他纔是小孩。”

塔地羅笑着聽着,他雖然不知道,但卻可以想象得到。

“真的,”嘉葉接着說:“有一段時間我都快被他逼瘋了。”

塔地羅饒有興趣地聽着。

“他就像小孩一樣整天纏着我,每天都讓我到御前去,就是沒事也要在他跟前待着,弄得我連一點自己的時間都沒有,真是快煩死了!”

“他喜歡你,想讓你待在身邊,也算情有可原。況且,他確實也一把年紀了,老人家的確很怕寂寞,這也是事實。”

嘉葉笑着說:“你不知道,他光讓我陪着他還不算,還硬拉着我也做那些極幼稚的事。什麼扮成女人啦,什麼裝病啦……那段時間,我真得快受不了啦。”

“那你就跟他說你不願意不就行了?”塔地羅笑着說。

嘉葉搖搖頭,哼了一聲說:“不願意?你又不是不瞭解他,他那脾氣,要是倔起來,誰都拉不回來。我要是敢說個不字,他就立馬翻臉。不是打就是罵,就跟我還是幾歲小孩一樣,弄得宮廷上下全都笑話我。”

塔地羅羨慕地說:“好啦吧,好歹他還打罵你,那我呢?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呢,才叫人難受。”

嘉葉說:“我倒想換作是你,儘管他嘴上不說,但心裡是記掛的,對你的愛好和理想,也從不加干涉。哪像我,把我管得那麼緊,連一點自由的空間都不給我,我都快透不過氣來了。”

塔地羅笑,卻並不認同,嘉葉接着說:“還有呢,你還不知道挨鞭子的滋味吧?我可是捱過。就算身上沒有傷口,也會腫好幾天,連坐都不敢坐。”

塔地羅笑着說:“你還捱過鞭子?這我可真不知道!不過,你這麼柔順,他還捨得打你啊?”

嘉葉不以爲然地說:“他?下起手來可狠了!不光是挨鞭子,還對我用過刑呢!”

塔地羅將信將疑地搖搖頭,說:“他那麼疼你,怎麼捨得?”

嘉葉說:“你不知道嗎?他看我的那個胎記一直不順眼,總想把它弄掉,所以沒少打它的主意。我身上的幾處傷痕,就是受刑時留下的,永遠也長不上了。”說着輕輕在自己的胸口上按了一會。“我當時,真恨不得死了算了。你不知道,他讓人用烙鐵烙我,還用刀子往下剜,我怎麼哭着求他都不行!”

塔地羅苦笑,說:“父親的脾氣,說到底還是有些古怪啊。”

嘉葉搖搖頭,說:“我估計是因爲那段傷心的往事令他改變了吧。”

塔地羅想了想,說:“差不多吧,因爲在我的記憶中,他以前沒有那麼易怒。”

“唉,上了年紀,想法也就變了。”嘉葉嘆了口氣,“不過說到底,我還是會時常想起他,最近一段時間,思念得更加厲害了。”

塔地羅聽了,深感悲涼,不由得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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