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輕的督司官邸實習軍官架着車風風火火的往督司官邸趕來的時候,在督司官邸正德廳堂皇肅穆的大堂之中,孫晉廷的宣誓就職儀式也正在嚴肅的進行着。
大堂之中,應邀前來觀禮的翡冷翠名流巨賈,政府官員,還有議會首腦,民意代表等兩百多賢達分座與大堂兩側的座椅上,一個個面色嚴肅,沒有一絲笑意的看着大堂中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原蒙邦共和國總理孫晉廷把手按在翡冷翠的基本法上,沉穩而有力的宣讀着自己的誓詞。
新人驟貴,一步登天,總會惹人嫉妒,在那滿座的人羣中,雖然大家面色無異,但正德廳中的空氣中,還是讓嗅覺敏銳的人發現了一股酸酸的味道,也不知道有多少股羨慕嫉妒恨的目光盯在孫晉廷的背上。
站在廳中的孫晉廷似乎都能感受得到自己背上那一片火辣辣的目光燒得都讓自己脖子上起了一小片痱子,但能在金三角坐到一個“國家”總理位置的人,又豈會在乎這個。
幾天前才從“總理”位置下來的人,幾天後又當了“總理”,在金三角,孫晉廷的經歷已經可以用傳奇來形容了。
“皇天后土共鑑,我,孫晉廷,在此,謹以至誠之心,莊嚴宣誓,我將忠實履行翡冷翠政府副主席,翡冷翠督司官邸政務總司理之職務,盡我所能,忠誠並捍衛翡冷翠全體人民之榮耀與尊嚴,忠誠並捍衛翡冷翠基本法之榮耀與尊嚴,不負光明王之所託,如違誓言,願受任何嚴厲之制裁,謹誓。”
孫晉廷的聲音安靜的迴盪在大廳之中,正德廳中應邀觀禮的200多人此刻一個個屏住了呼吸,孫晉廷剛剛的最後那一句“不負光明王之所託”猶如一聲無聲的驚雷炸響在衆人腦中,讓衆人的大腦一時間有些短路,也讓原本平淡的這個宣誓就職儀式憑空生出狂瀾,長久以來,雖然一直有人把大督司林炎稱爲“光明王”,以林炎在翡冷翠的威望,他也毫無疑問的是翡冷翠當之無愧的“王”,但是,“光明王”這個稱呼在私底下說是一回事,在如此莊重嚴肅的場合公開叫出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特別是叫出這個稱呼的人,是“翡冷翠的總理”……
——是孫晉廷無意的還是故意的?如果是故意的,是出自孫晉廷自己的意思還是來自於某人的意思?如果是某人的意思,在這樣的場合說出來是又是出於什麼考慮?是對衆人的試探?還是對聯邦政府的試探?或者兼而有之,更或者,就像這兩天翡冷翠議會的某位獨立派代表議員在報紙上發的文章說的那樣,翡冷翠應該具有更大更高的自主權與聯邦的對話權,而實現的途徑,就只有一個,在不分裂聯邦,不激活塔北地區民族矛盾的前提下,翡冷翠其實考慮可以以共和國,最好是以王國的形式加入聯邦,王國,這難道就是光明王的心思……
衆人的腦袋亂哄哄的,想什麼的都有,坐在觀禮席上的聯邦民族與邊境事務管理局局長瑞丹的臉在這一刻卻一下子白了,豆大的汗珠一下子一顆顆的從胖胖的瑞丹局長的額頭上滾了下來,瑞丹驚恐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對着衆人,獨自一個人坐在孫晉廷正對面的一把高椅上,穿着一身白色禮服的翡冷翠大督司林炎,林炎這次在延京發生的種種,特別是傳說中有聯邦延京市警察局局長親自參與策劃針對林炎的暗殺行動更是在翡冷翠傳得沸沸揚揚,延京市警察局局長這樣的高官甚至在刺殺現場被官邸衛隊當場擊斃,翡冷翠的民間早已羣情激奮,徵兵令一下,翡冷翠青年近衛軍也像只猛獸一樣一天天的壯大起來,各種讓瑞丹一聽就嗓子眼裡冒火的言論開始甚囂塵上,這幾日在翡冷翠東奔西走的瑞丹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內心憂心忡忡,以他的資格,還無法參與到林炎在延京攪起的風風雨雨中去,甚至連裡面究竟有什麼內幕都搞不明白,但是一旦翡冷翠與聯邦關係惡化,翡冷翠的獨立主義勢力一擡頭,第一個倒黴的,只會是他,在聯邦政府眼中,他是當然的替罪羊,而在翡冷翠民衆的眼中,他則是代表聯邦的走狗,這幾日瑞丹在翡冷翠各處奔波,前幾天他的車在停車場裡被人潑了紅油漆,這兩日瑞丹都讓人把他出行轎車上的聯邦國旗取了下來,只保留着翡冷翠鳳凰花的旗幟,以現在翡冷翠民衆對林炎的狂熱和擁護程度,瑞丹很擔心自己坐在掛着聯邦政府旗幟的小車裡什麼時候被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輕人人打了黑槍,那纔是冤枉了,畢竟誰也不敢保證那些給他的小車潑紅油漆的人下次會幹什麼……
正德廳中的鴉雀無聲,不只是瑞丹,所有人都看着那個坐在孫晉廷前面的男人,此刻,這個男人的一句話或者是一個表示,就有可能掀起改變整個塔北地區政治格局的滔天波瀾,有的人害怕,有的人則無比興奮,在瑞丹流着冷汗的時候,他旁邊幾名在大廳內一直對着瑞丹翻着白眼的“獨派”議員則在底下緊緊的捏住了自己的拳頭,臉色興奮得通紅,有的人似乎想在這個關頭站起來高呼什麼,但被旁邊的人用力按住。
正德廳中的氣氛接近凝固,又好似火山噴發前的寧靜,因爲那麼一句話,有的人放細了呼吸,有的人呼吸卻陡然粗重起來……
坐在前面的東方翼和範沉舟互相看了一眼,此刻,連他們兩個人都感覺有些緊張起來,面對孫晉廷在這個時候搞的這麼一出“黃袍加身”的戲碼,誰知道那個男人會不會來個“順水推舟”,畢竟那個男人的心思,根本不是別人能把握得了的,在“大督司”與“光明王”之間的這一步,這個男人是否想在此刻就此跨過去呢?範沉舟不知道,東方翼也不知道,一個王的稱號,對任何男人來說,都是難以抗拒的,而此刻,重新打量那個“前蒙邦共和共總理”的背影,對孫晉廷,兩人才像是真正認識一般,果然是能讓那個男人把翡冷翠的總理職務保留了三年的人,還沒真正上任呢,只一句話,就掀起了一場足以撼動聯邦的風暴……
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範沉舟回過頭,在翡冷翠總參謀長無聲但嚴厲的目光下,興奮得滿臉通紅的根岱渾身一抖,把那一句想要喊到嘴邊的“光明王萬歲”給生生的嚥了下去。
正在這個時候,督司官邸外面廣場上的數千羣衆似乎喧鬧了起來,慢慢的,一個節奏,一個越來越明顯,越來越整齊的節奏和聲音開始響起,就如同引起了某種共鳴一般,那個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越來越整齊,越來越整齊,直到就如同幾千人在衆人的耳邊大喊一樣……
“光明王……”
……
“光明王……”
……
“光明王……”
……
那簡單的三個字如一場風暴席捲過氣氛幾近凝固的正德廳,在聽到外面數千人喊得震天響的這三個字的時候,瑞丹局長身子一軟,差點從椅子上滑到地下。
……
所以人都在看着那個被孫晉廷稱爲“光明王”的男人,就連督司官邸的俄國管家普希金也不例外,此刻普希金心裡在想着,也許,早就應該,在那個男人的稱呼之後加上“殿下”的後綴了,在督司官邸這幾年,讓普希金覺得督司官邸的主人實在是比他見過的任何貴族更像貴族——仁慈,寬容,睿智,冷酷,決絕,自制……這個男人除了擁有一個貴族所能擁有的所有美好的品質和美德,更能做到任何一個貴族和王者從來都無法做到的事——給金三角這片荒蠻之地帶來榮譽,秩序,還有繁榮
……
正德廳中沉默了將近一分鐘,這一分鐘,對某些人來說,好像比一年的時間還要難捱。
龍烈血這一分鐘面無表情的坐在那象徵着大督司權威的象牙高椅上,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面前身子站得筆直,坦然看着自己的孫晉廷,他也沒有料到原本走過場一樣的這個宣誓就職儀式會出現這樣的變故,而孫晉廷坦然與自己對視着,從孫晉廷的眼睛之中,龍烈血沒看到權謀和自得的影子,所看到的,只是一片赤誠,一種“士爲知己者死”的赤誠和“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的信任。
在外面“光明王……”的山呼中,龍烈血一語不發,只擡手做了一個手勢,讓這個具體已不可考,沿襲自金三角敢猛族,也就是翡冷翠華人族羣幾百年來代代相傳繼承下來的“封官儀式”繼續着,正德廳中凝固的時間才重新流動了起來,看到龍烈血的手勢,站在一旁的幾名端着托盤身着禮服的侍從軍官依次走到龍烈血面前。
第一個托盤裡裝着的,是分作五色的稻、黍、稷、麥、菽五穀,孫晉廷向端坐的龍烈血鞠躬,然後龍烈血抓起一把五穀,灑在孫晉廷的身上……
第二個托盤裡裝着的,是一塊青色的粗麻布,龍烈血把那塊粗麻布批到在自己面前彎腰的孫晉廷肩上……
第三個托盤裡放着的,是一個“大印”,龍烈血雙手拿過大印然後遞給孫晉廷,保持着鞠躬姿態的孫晉廷雙手接過,然後直起身,儀式完成……
儀式按部就班的繼續着,眼看就要完成,一直到孫晉廷接過那枚大印,衆人的心還依舊高高的提着,一個個七上八下的……
“等一下,還有一件東西要給你……”一直沉默的龍烈血到這個時候纔打破了那讓人壓抑的沉默,把已經起身準備退開的孫晉廷喊住,這一開口,所有人的心臟都不由自主的縮了一下,知道龍烈血要對剛纔的事表態了,處於他的這個位置,不能不對剛纔的事視而不見而在這個問題上留給別人太多的揣測餘地。
龍烈血並沒有理會正德廳中那些此刻集中在自己身上的各式各樣的目光,而是以讓所有人都能聽得見的聲音坦然的吩咐自己身旁的一名侍從軍官,“到我臥室,把我放在牀頭的那本書拿過來?”
接到任務的那名軍官快速離開,所有人的心在這個時候差不多都提到了嗓子眼,在這個時候,對於龍烈血在儀式中不守規矩的行爲,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妥,大家好奇的,只是光明王到底要給孫晉廷的那本書究竟是什麼?如果是一本《資治通鑑》或是《君主論》之類的,那今天的這場宣誓儀式就真的精彩了……
離開的軍官帶着那本書快速的返回,在這樣莊重的場合和儀式上,在這個有可能決定翡冷翠未來命運的時刻,返回的侍從軍官不敢有絲毫馬虎的把龍烈血交代他帶來的那本書用一塊綢布蓋住,放在一個托盤上恭敬的呈到龍烈血面前,在龍烈血掀開那塊遮蓋的時候,所有人都好奇的伸長了脖子,包括孫晉廷在內。
裡面是一本書,不厚,包裝甚至都談不上有多精美,一本很平凡的書,甚至連書名都沒有幾個人聽過,藍色的封面上,印着一排工整的宋體字——《王鳳儀言行錄》——大概是因爲被經常翻閱的關係,這本普通的書已經顯得有些陳舊。
王鳳儀是誰?以孫晉廷的見多識廣,對這個名字也感到了陌生。
龍烈血拿起書,有些愛惜和不捨的撫摸了兩下,對着孫晉廷微微一笑,“其實很多人在心裡都想要問我一個問題,我這麼年輕,就有如此成就,究竟憑的是什麼,靠的是什麼,有沒有什麼秘訣?其實,我x的,就是這一本書,這本書,我每日都要拿起來讀一讀,自己都不記得讀過多少遍了,每次均有所得,把這本書說成是我的心法也不爲過……”
孫晉廷鄭重的接過這本書,然後坦然的問了一個問題。
“王鳳儀是誰?”
“一個農民,一個出生在舊社會的農民,一箇中國東北土生土長的農民,一個不識一字的農民,我把這本記錄着這個農民生平言行的書擺在牀頭,視爲秘寶,日日揣摩,時時對照,我把一個不識一字的農民奉爲人生的導師,你說,我能稱王麼?”龍烈血笑得雲淡風輕。
聽了龍烈血的話,孫晉廷沉默,那些觀禮人羣中希望那個侍從軍官從大督司林炎牀頭拿來的是一本《資治通鑑》《君主論》之類或是《拿破崙傳》的人則一下子如泄了氣的皮球一樣……
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瑞丹局長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容……
督司官邸內的宣誓就職儀式就此結束,官邸外廣場上數千人的山呼卻如海嘯一樣越演越烈,由幾輛黑色奔馳警車作爲先導的車隊這個時候緩緩從廣場邊開過,駛向督司官邸,在車隊中的一輛輛車裡,聯邦五大華人家族的族長和他們的家族後輩們看着廣場上那狂熱的氣氛,一個個的臉色說不出的奇怪……
5月22日,由塔甸聯邦華商總會和華人互助會組織的貿易代表團抵達翡冷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