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通仁波切就這樣與劉昊保持着握手的姿勢超過一分鐘才放開,略略閉上眼思考一會,說道:“我感覺這位施主脈輪特殊,忽強忽弱,這樣的脈輪面相,老喇嘛生平僅見。”
劉昊還以爲接下來達通仁波切會象許多小說或者電影情節一樣,來一句諸如:你我有緣之類的俗話,然後送點寶貝什麼的,沒準過幾天就能幫自己化險爲夷。結果對方並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轉頭對武鎮方說道:“既然不是爲了他而來,幾位風塵僕僕,到底有什麼事情?”
洪森對於活佛神神叨叨的舉動有些不高興,也不多說,起身遞過去一張打印紙,上面是宋清書整理的古梵文圖案。
不高興歸不高興,洪森該有的禮貌還是有的,遞紙的時候用的是雙手。達通仁波切也用雙手接過紙張,屋內的光線並不算明亮,看起來活佛年紀大眼神還不錯,略微觀察了一會,將紙張小心地放在面前的木桌上,問道:“這四個梵文你們是從什麼地方得來的?”
在場衆人中,只有武鎮方對於活佛的尊重與景仰更多一些,出於對民族政策與當地習俗的瞭解,武中校斟酌着回答道:“是兩件文物。”
達通仁波切很熟練地拉動手邊的一根繩子,一個歲數不大,看起來十分機靈地小喇嘛閃身進入房間,下意識地想要匍匐於地,目光放在幾位來客身上,這纔將半撲的姿勢改爲鞠躬。
達通仁波切說了一長通藏語,目送小喇嘛出去,這才解釋道:“三道門,全都關好,讓他守在門口,不準任何人進入。”
既然達通仁波切如此重視這幾個字,恐怕他下面要說的話就比較重要,劉昊伸手入懷,剛想啓動手機的錄音功能,卻被對方阻止道:“即便我看世間平等,蓋佛一字,修身爲本,乞求來生轉世已是着相,只是礙於癡男愚女衆多,我佛也需人供養,我也不想讓徒子徒孫沒了生計,因而愁苦,有些事希望你們理解,錄音就不要了。”
劉昊詫異於達通仁波切看穿自己的意圖,武鎮方在一旁很直白地說道:“我們保證法不傳六耳,也請您暢所欲言。”
洪森聽了這話,多少對這位務實的活佛有所改觀,示意劉昊收起手機。
“佛教誕生兩千五百餘年,這些梵文是當年佛陀誕生之前所用文字,可識者寥寥無幾,我也只能推斷出它們的大概意義。”達通仁波切似乎感受到武鎮方的誠懇,解釋道:“我佛駕臨之前,曾有吠陀教通行於世,這些梵文就是吠陀教所用文字,史稱吠陀梵語,雖然字有四個,在我看來,所表示的意思卻只有兩重,按照佛教的說法,這兩處代表住,這兩處代表異。”
包括武鎮方在內,所有人都能看明白對方指點的是哪兩個圖案,也都是滿頭霧水,絲毫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
達通仁波切飲了一口茶水,略微清了清嗓子,習慣性地念了一句六字箴言,這才接着說道:“佛有四相,生、住、異、滅,用現今人的話可以簡單解釋成事物演變的四種狀態。”
發覺五位訪客聽完自己這句話都很驚訝,達通仁波切開懷大笑,說道:“我的漢語並不太好,我可不是那些只知道吃齋唸經的老古板,既然信佛,就要通佛,不過,佛,也是一種思想,總要了解其它思想,才能互相印證,纔有進步。有個小活佛都已經開始用流行歌曲宣傳佛理,我研究一些思想哲學方面的東西,活到老,學到老,有什麼好奇怪的?”
劉昊的實際歲數比達通仁波切還大,所以對他的話深有感觸,贊同道:“活佛能做成您這個樣子,實在難得。”
“過獎了,長話短說吧,生,可以理解爲從虛空中產生,住,意思就是世間萬物總有停止不動,不會變化的那一點。異,自然就是從不變轉成變化,滅,有生就有滅,從虛空中產生,最後必定歸於虛無。”達通仁波切收斂笑容解釋之後,問道:“我這樣說幾位是否明白?”
“能否這樣理解,假設這些圖案代表兩個意思,也就是您剛纔說的住與異,那麼就意味着還有兩個文物上的圖案代表另外兩個意思,生和滅?”劉昊追問道,相比於生在紅旗下,長在新中國,始終接受唯物主義教育的洪森三人,百年老傢伙更能理解這些帶有宗教色彩的解釋。
“可以這樣判斷,按照宗教法器的習俗,要麼就是一件東西代表多個意義,要不然就是一件器物代表某個整體含義中的一部分。”達通仁波切略微活動一下久坐麻木的腿腳,回答道。
“如果我們要尋找代表生滅兩個意義的文物,應該去什麼地方?我是說,西南地區有什麼地方最符合代表生滅意義的物品存放?”洪森並沒有指望這個問題能夠有明確答案,只是這東西既然牽扯到宗教,沒準真的有傳說或者規律可尋。
達通仁波切聽完這話,又是一陣大笑,然後才接着說道:“這位施主,我雖然頂了一個活佛的虛妄名頭,可是自己到底不過是在苦海中游泳的可憐人,光憑几個字就能告訴你你們要找的東西在哪裡?我連這些字是你們從何處得來都不知道,所以你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
洪森知道是自己有些心急了,話已經說的夠明白,對方既然認識這幾個文字,身份上又經過武鎮方的確認,應該不會有問題。想到這裡,洪組長從上衣口袋裡掏出那兩件物品的照片,依舊是用雙手遞了過去。
達通仁波切這次觀看照片的時間,可比看花紋的時間長許多,劉昊甚至覺得他是在不停地摩挲着那幾張照片,良久之後,達通仁波切纔將照片放下,嘆息道:“原來不是傳說,原來真的不是傳說。”
不用衆人追問,達通仁波切已經將他所知道的事情娓娓道來。
藏傳佛教一直都有一個未經證實的傳說,佛苯之爭的年代,也就是佛教誕生之初,曾有過佛祖法器現世,一共四件,分別代表生、住、異、滅四相。據說四件法器分別爲珠、杵、鈴、鉢,一旦湊齊四件,就具有毀天滅地之功,改天換地之能,由於佛祖法器威力巨大,因此在傳說中佛祖只將其中三件留給後人,在其圓寂後,無人知曉代表千變萬化之意的異鈴到底流落何方。
“當然,這些不過是傳說,如果諸位能夠找到這些物品,對於研究早期佛教演變這一點就有很大幫助,也是我藏傳佛教之幸,佛教之幸,一件大功德啊。”達通仁波切的語氣頗爲感慨,不等劉昊重複洪森剛纔那個問題,很乾脆地回答道:“既然照片上的兩件文物與傳說中的佛祖法器類似,剩餘兩件很可能也是真實存在的,按照我對法器傳說的理解,它們的埋藏位置應該是與四神山相關。”
“四神山?”
“恩,四神山分別是尕朵覺悟山、岡仁波欽山、梅里雪山和阿尼瑪卿山,其中梅里雪山一直以來都有個很特殊的習俗。”達通仁波切顯然不打算用擠牙膏的對話方式,直接說道:“許多信徒相信,他們生前能夠來到梅里雪山並帶走一塊石頭,梅里雪山就會庇護自己的一生。信徒死了,這塊石頭以及他的一件隨身物品就要讓親朋好優帶回梅里雪山,裡面的含義就是魂歸梅里,庇佑轉世。如果代表虛無的滅鉢確實存在,那麼它就應該在梅里雪山的某個地方。同樣,位於神山聖湖之地的岡仁波欽山自然是存放生珠的最好地點。”
說到這裡,達通仁波切相當乾脆地表示言盡於此,召喚小喇嘛送衆人出去,在悠揚的誦經聲中,衆人告辭離開。
走出角門,在身後木門關閉的那一刻,洪森低聲問道:“你們覺得這位達通仁波切提供的消息有多少是真的?”
“先不論真假,梅里雪山距離這裡雖然不遠,它的面積卻不小,就算咱們想找,恐怕也無從找起。”武鎮方有些煩惱地摩挲着自己的寸頭。
蕭敏憋了半天,終於可以說話,還沒等她發表意見,洪森打斷道:“這事兒還是回車裡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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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通仁波切那張佈滿皺紋的面龐再次恢復到古井不波的狀態,盤坐在毯子上思考良久,這才拉動鈴鐺,那名將客人送出門外的小喇嘛閃身而入,匍匐在地上,並不擡頭,也不說話。
“告知活佛,南亞那邊傳來的消息被證實,四聖器出世的消息是真的,我已將可能藏匿地點透露給官方,希望能夠依靠他們的力量尋獲軸心埋藏地,上半年損失的人手過多,我會聚集最後的一批人跟在官方人員後面,希望有所收穫。一旦軸心的力量被格魯派掌握,護法神降臨的日子爲之不遠,我們翻身的日子就會來臨!”此時的達通仁波切早已經沒有剛剛那副得道高僧的模樣,取而代之地是對權勢的渴望。
赤裸裸地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