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白離了魏城縣,順着來時的道路走,心裡卻不似來的時候那樣高興,坐在車上無意看那大地上的陽春煙景。走到晚間方纔回到南宮縣自己的家中,開發了車錢,又回到自己那間寂寞的小屋裡。
他叔父進屋來,問他到魏城見着那個曾作過知縣的朋友沒有?李天白只說沒有見着,聽說那個朋友往北京謀差事去了。他叔父聽了也很是失望。
當日晚間,李天白飯也吃不下去,書也無心去讀,只是對着孤燈發怔,心中懷着無限的惆悵。
就寢後,在睡夢中彷彿正與魏曉荷姑娘比武;又夢見魏老鏢頭已經答應把孫女許配自己了。醒來看得明月滿窗,四面寂靜,又是不禁唉聲嘆氣。到了次日,連寶劍都懶得去練了;並且看那村前的麥苗、舍旁的桃花,以及遠遠的楊柳含煙、青山似黛,全都增加無限新愁,精神彷彿振作不起來。
又過兩日,席仲孝來了,要邀李天白一同去看樑文金,李天白卻搖頭說自己不願意去。席仲孝又要說魏曉荷姑娘的事,也被李天白攔住,不許他說。
席仲孝見李天白把魏曉荷的那事這樣認真,便也十分不高興,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出屋時他還冷笑着,暗道:你想也是白想,難道人家魏老鏢頭還能把孫女給你嗎?
李天白本來就厭煩席仲孝、樑文金那一般紈褲子弟,自有此事之後,李天白越發不想與他們見面。
過了兩個多月,此時榴花似火,槐柳成蔭,已到初夏時期。李天白在家越發疏懶,每天除了讀唐詩,便是睡覺。把那些八股文章和寶劍及拳腳工夫,全都擱置起來。並且終日衣冠不整,精神頹廢,連他自己也不曉得是什麼緣故。
這天他的叔父李鳳卿到城內他姑母家去看望,回來時很是高興,拿出由北京帶來的一封信,給李天白看。原來就是李天白的姑母,嫁給城內大戶祁家,他姑母的大伯祁殿臣,現在京裡刑部做主事。從去年起,李鳳卿就託人帶信,請求親戚給李天白在京謀事,直到現在纔有這封信來。信上寫着叫李天白先到北京去,祁殿臣要看看他,然後再給他謀事。
李鳳卿十分高興地對侄子說:“你瞧你表叔,人家真不錯呀!現在一定是已經給你找着事了,可是還不知道你幹得了幹不了,所以叫你去一趟,他先見見你。反正你到了北京,吃喝住處他不能不管,若能在部里弄個差使,真比在外頭作知縣還強。可是你也得好好地幹,把性情也得改一改,老是那麼彆扭,不聽別人的話,可不行。”李天白此時也很願意到外面去散散心。而且久聞北京乃富麗之地,名勝極多,也應當去開一開眼界,於是也很高興地就答應了。他叔父就叫預備隨身的行李,並翻閱歷書,見後天就是頂吉的日子,便決定叫他那天就起身。於是李天白就着手收拾自己隨身的東西,次日到城內他姑母之處辭行。到了第三天,他叔父李鳳卿取出五十兩積蓄來,給李天白作爲路費。李天白僱來一輛車,帶着隨身衣包和寶劍,拜別了叔父嬸母,離了南宮縣,乘車北上去了。
李天白此次離家,並非專爲謀事,最大的志願還是要闖一闖江湖,遊覽遊覽各地的名勝;更希望能於風塵之中,遇見一個與魏曉荷相像的女子,以完成自己的婚事。
這時天氣很熱,坐在騾車裡,悶得實在頭暈。李天白算計手下有叔父給他的五十兩,還有自己原有未用的二十幾兩,總共雖不足八十兩紋銀,但也差不多,就想買一匹馬。所以一到了冀州,李慕白就把車打發了,自己到馬店裡買了一匹白色的不十分強壯的馬,花了四十兩紋銀,又用八兩銀子買了一套半新不舊的鞍鞘。備好了馬,李天白騎上,手揮皮鞭,心中非常得意。因爲李天白生來最喜歡騎馬,在家鄉時,樑文金家中有兩匹馬,李天白時常借來騎,所以李天白的騎術也很不錯。如今他連路費夠不夠全都不管,買了這匹雖不太好,但也騎得過的馬匹,精神就振作了好多。暗想:有了這匹馬,能夠闖蕩江湖,又何必要娶妻子,謀前程呢!又因爲天氣太熱,就在市上買了一頂馬連坡的大草帽,戴在頭上。陪襯上他那身青布短衣褲,和鞍下掛着的一口寶劍,越發像是一位慣走江湖的青年俠客了。
策馬離了冀州城,順着大路往北走去,當日走了七十餘里。過了澄場河,找了宿處,次日清晨依然往北走,約在上午十時左右,就來到武強縣境。因爲天氣太熱,李天白不願緊緊趕路,就騎着馬,慢慢地前行。路上的行人車馬也不多,李天白一面走着,一面心中想着自己到了北京之後,應當作怎樣打算;又想如若表叔給自己在刑部找個事,終日埋頭案牘之間,那自己便算完了,最好是能夠找到一個教拳或保鏢的事做。可是表叔是做京官的人,他決不能讓自己去幹那下等的事情。這樣想着,又覺着自己到了北京之後,實在無甚意味,所以越不肯在這炎夏天氣下,着急趕路前行了。
又往下走了十幾裡地。這時忽聽身後一陣馬蹄雜亂之聲,李天白剛待回頭去看,忽見有三匹馬由自己的身旁,像箭一般地掠過去了。李天白看這三匹馬上,是兩個男子、一個婦人。男子都是短衣大草帽,一個高身材,一個身體略胖。婦人有二十餘歲,頭上罩着黑紗首帕,身穿淺紅的綢衣,黑色布鞋,登着馬鐙,似是慣於騎馬的樣子。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這三匹馬的鞍下,全都綁着帶鞘的鋼刀。李慕白當時十分驚異,暗道:這是幹什麼的?恐怕不是江湖賣藝的人,就是強盜之流吧?一時忍不住年輕人的好事之心,就催馬趕將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