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鵬回到客棧後,心事重重地坐在牀邊,連店小二送來的飯菜都遲遲未動。秀翠也覺得掃興,氣呼呼地說:“那瘸老頭真怪,陰不陰陽不陽的,不知礙了他什麼事。”
陳鵬看了女子一眼,說:“我看此人一定有來歷,決非等閒之輩,我們必須特別小心纔是。他那些話幾乎句句都是話中有話,真叫人難以捉摸。我擔心搞不好我們這條進府之計要落空了。”
恰在這時,店主領着一人進房來了。店主指着陳鵬對那人說:“這位,就是適才在廣場獻技的歷爺。”那人將手一拱,忙自我介紹說:“兄弟姓王,在北口莊園謝莊主府內當差。適才歷爺在牆外獻技,喧鬧聲驚動了謝夫人,命管家沈爺出來查看,多虧沈爺回稟時爲歷爺美言了幾句,府內魏曉荷姑娘又極力誇讚你們武功如何好,表演如何好看,夫人才息了怒氣,動了觀賞的念頭。現夫人傳下話來,叫歷爺父女明日進府獻技。”
陳鵬聽了,心裡暗暗高興,忙拱手說:“有勞王哥奔走,歷某遵命前去就是。”
第二天,陳鵬起牀得很早,他將各種行頭一一仔細地檢查了遍,然後獨自坐在院子裡,思量着今日進府可能遇到的種種情況。秀翠則興致勃勃地在房裡打扮着。她上穿一件綠色竹布滾邊緊袖短衣,下着一條桃紅紮腳綢褲,腳登一雙天藍色繡花軟底布鞋,腰繫黃色寬邊絲帶,頭上是額前一綹齊眉劉海,腦後一條黑亮亮的長辮,鬢邊別把珍珠的牙骨壓發小梳,梳上插着兩朵鮮紅耀眼的緞花。她本來就生得秀潔嫵媚,配上這身漂亮的衣裳,更加顯得鮮亮動人,給人以賞心悅目之感。
一切收拾停當,陳鵬二人吃過店小二送來的早飯,便帶着行頭向謝府走去。來到謝府門前,由門差將他父女安頓在耳房等候,同時將他父女已到府門的消息稟報進去。一會兒便聽到夫人傳出話來。府內內房外房、宅上宅下、帳房護院、馬廄廚房所有人等,凡無事的都可到花園養心亭前觀看繩技。隨着已有聽差端來漿湯兩碗,酥心脆餅四枚,說是夫人所賜,叫他父女用了以助長精神。這等聲勢排場使秀翠感到豪門的富貴尊榮。
陳鵬二人吃罷,隨即有人前來帶領他二人進內。進了兩重府門,向左一條寬道,過了議事廳,前面便出現一座偌大的花園。園內古柏參差,靠右一列高牆;園子中央高立着一座亭子,亭前是幾級漢玉石階,亭內置有圓桌一張,周圍擺了七八個青花瓷磴;亭子前面恰好是一片很大的草地。陳鵬一邊走,一邊若不在意地四處看看,但他留意察看的卻不是府內的亭園景色,而是通向各處的地形路道。秀翠也是一路走一路東張西望,她收入眼底的卻盡是滿園的奇花怪石和連垣不盡的玉砌雕欄。
陳鵬二人來到亭前站定,只見草坪周圍已經站立了許多男女老少,從衣着上一望而知都是府內執事差雜。陳鵬一到亭前,心上那根弦已經繃得緊緊,他一直把頭低着,不敢擡眼望去。一直等到領他父女進來的那位聽差說:“還不上前見過夫人、奶奶和小姐!”
這時,陳鵬才猛然格起頭來,凝神注目向亭內望去,只見正中坐着一位神情莊肅但卻微含笑意的老婦,一望而知她就是謝夫人了。謝夫人的左旁坐着的就是魏曉荷。
亭內魏曉荷在此時刻,也有一番複雜心境:她不僅暗暗稱歎方師孃,認爲她時時處心積慮,確有過人機警。原來就在昨天上午,當牆外響起一片鑼聲,接着又有一陣高過一陣的喝采聲傳來時,方師孃立即顯得心神不安,不停地在廳內走來走去。魏曉荷見她神色有異,問她爲何,她才說:這花園牆外向來冷清,怎麼突然會來人賣藝,又哪來這多人羣?後聽人報說是一箇中年人和一個姑娘在那兒扯場獻技,方師孃更是動了疑心,神情顯得更爲慌亂。當香妹興高采烈一陣風似地撲來報信說,夫人已傳出話去叫牆外那踩繩的父女明日進府獻技,這時,方師孃的臉色陡然變白,失魂落魄地回房去了。晚上深夜,她才悄悄來到魏曉荷房裡,帶着緊張的神色對魏曉荷說:“明天將帶着姑娘進府獻技的那個中年人,我看八九是有些來頭。”
魏曉荷若不經意地說:“他們是賣藝的,有什麼來頭?”
方師孃翻了魏曉荷一眼,陰沉地說:“我覺得他們來得奇怪!”
魏曉荷眼裡一下閃出了怒火,瞪着她喝問道:“你這樣疑神疑鬼,我問你,你又是什麼來頭?”
方師孃猛然向後退了幾步,瞠目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她的臉色變得慘白。房裡一時間靜得連方師孃的心跳都聽得清楚。過了很久,她才以一種近似哀吟的聲音說:“姑娘,你就高擡貴手,不要管我什麼來頭。那要來府內的男女二人,怕是專爲尋我來的。”
魏曉荷神色也漸漸緩和下來,平靜地問道:“你想要我怎的?”
方師孃忙又哀求說:“你方師傅把我寄身貴府,就是爲避這要來的男女二人。只要這次能避過他們,我就安穩了。”
魏曉荷道:“你想怎樣迴避?”
方師孃道:“我明日就裝病不出吧,還望魏姑娘看在方師傅面上幫師孃迴護一下。”
魏曉荷想:這時如果逼迫她明日露面,可能也難奏效,還可能把事情暴露了。那就明日見機行事吧。
第二天。方師孃假稱頭痛沒來看錶演。
秀翠沒看到人堆裡有像馬玉花模樣的人,心裡感到失望,她看到陳鵬也很失望,便上前安慰他,輕輕地說了句:“爹,你且歇息,我先收拾行頭去。”說完,便忙着架繩去了。
陳鵬在地上盤坐片刻,方纔強自鎮靜下來。他剛要起身去幫助女兒收拾場地,忽見有一老頭瘸着腿向他走來,他一下就認出來正是昨天在牆外會見的那個老頭。只見他手握一隻葫蘆,來到他的身邊,用一種平淡而又略帶勸慰的口氣對他說:“人有得失,天有陰晴,凡事不必介意。請歷哥喝口我這醒腦提神酒,打起精神,好把場面應付下去。”說完將葫蘆遞給陳鵬。
陳鵬也不推辭,接過葫蘆,大大喝了兩口,將葫蘆遞還給他,說:“歷某記住了老哥美意。”
瘸老頭又說:“我已看過你閨女的繩技,決非江湖淺薄功夫。‘只要翅膀硬,哪裡沒有天’,歷哥何不闖關東去,尋個立足,省得奔波。”說完便提着葫蘆,一瘸一瘸地走進人羣去了。
陳鵬又是一陣納悶。他已暗暗聽出他話中話來,無非是勸他放棄追捕,遠走關東,就不用再回山西交差了。這老頭竟是何人,然何竟知道自己底細。陳鵬邊想邊拿起行頭,幫着女兒收拾,只一會兒功夫,便已扯好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