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以後,魏曉荷的房裡,每晚深夜,都還亮着燈火,只見她凝神伏案,不停地在繪着、寫着……又時或停下筆,比劃着,摩練着……她的神情、身姿,也都在不知不覺地起變化。神情變得更凝重了,有時甚至顯得有點冷冷難犯的感覺。也變得更愛沉思了,有時見她獨坐遐想,眼光凝視遠方,誰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麼。身姿變得更加輕盈矯健了,她行動起來,有時就象一陣清風拂過一般,連點聲響都沒有。丫環香妹就說:“看魏小姐走路,就像沒有分量一樣,真輕!”府裡的丫環、下人,都感到魏曉荷的這種變化,可是,誰也不知道引起這些變化的真正原因。
這一天,方師傅突然回來了,身邊還帶着一位中年婦人。方師傅在給莊園裡的上下人等介紹時,稱說這位中年婦人是他的娘子。因他這次回到家鄉,正遇上家鄉大旱,糧食顆粒無收,家中衣食困難,他就把娘子也帶到莊園來了。
謝莊主自方師傅走後,別人辦事,總不如他稱意,也很盼望他能早日回來,今見方人傑竟提早回來了,心裡當然高興。謝夫人認爲方師傅娘子來自河北,也算鄉親,正好有人作伴,心裡也很高興。便忙命人在府內靠近東廂房後面,打掃一間寬敞房間,讓方師傅和他娘子居住。
魏曉荷聽香妹報說方師傅回來了,身邊還帶來一位師孃,她並未立即出來相見,卻將房門緊閉,獨自一人抹洗換裝,打扮得十分整齊後,方纔出來相見。她見高師孃年約三十五歲開外,生得臉龐瘦削,顴骨高聳;眉心有顆小小的硃砂紅痣,顯得特別耀眼;略微深陷的兩眼,卻閃爍有神,兩顆眼珠不時轉來轉去,遊移不定;說話聲音有些沙啞;對人接物,態度隨和,談吐應對,十分機敏。當曉荷上前給她見禮時,她一把拉住了她,把她上下打量一番後,才笑着說:“哎呀,簡直美得象個天仙了,怪不得你方師傅常常在我面前誇讚你哩!”
魏曉荷不禁暗暗吃了一驚,覺得方師孃那雙緊緊拉着自己的手,有如爪子一般,毫無半點柔暖之意,倒像被枯藤緊緊纏住似的。她還從方師孃適才所說的那些恭維話裡,感受不到真誠,似乎含有一些什麼別的意味。可是,魏曉荷還是藏住心頭的厭惡,顯得十分謙恭地說:“哪裡,哪裡,師孃過獎了。”
方師孃又把廳堂四處打量一番後,說:“難怪你方師傅一來就不想回去了,原來他找到了這麼好的一個棲身之所。”說完,掩着口笑了笑,才上前對謝夫人說:“夫人莫見怪,我們這些小戶人家出身的人,一向是隨說慣了的。如有哪些失禮不周之處,還望夫人多多包涵纔是。”接着又對香妹和在旁的每個下人、丫環,都一一招呼問談幾句,真是周到極了。
魏曉荷在一旁心想:“方師孃爲何是這般情性,這與方師傅平時所稱道的真是相去萬千呀。”
魏曉荷就在方師傅回來的當天晚上,趁身旁無人的時候,將小木盒捧出,雙手遞還方師傅。方師傅接過木盒一面向她稱謝,一面卻偷眼向木盒上的銅鎖和封條看去。這雖只是暫短的一瞬,魏曉荷卻還是看在眼裡,心裡也不禁“怦怦”地跳了幾下。方師傅收起木盒,只隨便地問了曉荷幾句,便匆匆回房去了。
深夜,魏曉荷房裡的燈早熄了,方師傅房裡的燈卻還亮着。
就在這靜靜的黑夜裡,魏曉荷到後院裡上廁所回來,路過方師傅住室窗前。這時,從窗裡傳來了方師傅和方師孃的說話聲。那聲音雖然很輕,可是在窗外還是隱隱能夠聽到。
方師傅說:“我被你連累得背井離鄉,這次原說回鄉探聽一下風聲,不料半路上又碰上了你,你逼迫糾纏着要和我同來,一路上鬧得風聲鶴唳,現在既然到了這裡,你也可以放心大膽地把真情說出來了。”
方師孃說:“爲了幾樁老案,衙門捕快在到處捉拿我,爲了那個死啞巴,李慕俠也在追蹤我。我逼慌了,只好找上你,你有這麼好一個護身所在,正好避避禍,才讓你攜帶我來的。”
方師傅:“你乾的那些惡事,與我何干?可你現在又逼迫我,糾纏我,我,我真無奈呀!”
方師孃:“我犯的那些案,與你無關。可我被追捕,無處可逃,也就不得不纏連你,你就將就些吧。”
一陣沉默……
又過了片刻,才又聽到方師傅說:“這是豪門深院,不比江湖。你要在此存身,就應好好打點,小心在意。萬一露出破綻,我倆都不利。好了,你就在此安息,我仍要回東廂房居住。”
魏曉荷聽到此連忙走過窗口回自己房間了。
卻說方師孃自從到了北口莊園,很會左右逢緣,特別在謝夫人面前,極力曲意奉承,每遇夫人爲什麼事操心時,她總是勸慰說:“哎呀,你身爲貴夫人,還操這些心!下人用來幹啥?!”對待丫環、下人,她又總是說:“在這豪門當個差,自是有福之人,外人見了誰敢不尊。可把那些平民百姓眼饞死了!”因此,上自夫人,下至丫環,她都應對得歡心。謝夫人甚至把她當作貼身管家看待,將家內一些事務,也交付與她處理。
當莊園中的上下人等都與方師孃打得火熱時,只有魏曉荷對她保持一種若即若離,若敬若戒的態度。這態度,方師孃當然早已感覺出來了。有次她試着問香妹:“魏姑娘的脾氣我真摸不透,她好像有點不喜歡我。”
香妹說:“魏曉荷心腸極好,只不過近來好像有什麼心事。”
方師孃“啊”了一聲,便不再問什麼了。
一天,魏曉荷坐在房裡對着鏡臺出神,香妹突然問道:“曉荷,你是不是不大喜歡方師孃?”
魏曉荷一怔,忙問:“誰說的?”
香妹說:“我看出來的。”
魏曉荷這才笑了笑,問道:“你覺得方師孃爲人如何?”
“人倒挺大方,也很和氣,像個大戶人家出身的。”
魏曉荷想了想,說:“你沒注意嗎,她熱了,便撩起衣襟當扇子;累了,一下就往門坎上坐。大戶人家的有這等樣子?”
香妹一想,果然如曉荷所說,她正想再問,魏曉荷卻又說道:“我說的這些,你千萬不要說出去了。如方師孃向你問及我時,你要留心,就說我尊敬方師傅,也很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