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萌萌所在的妓院設在泰國一個偏僻地區。一棟破舊的兩層木結構小樓,鎖住了十六個來歷不明的女人,日夜操作,以皮肉生涯養活着一大羣流氓、地痞。
跟許萌萌一同困在妓院的妓女,分別以入寨的先後分配號碼,作爲名稱,誰也不知道誰的真實姓名,誰也不知道對方的來龍去脈,在有限的交往中,她們從不提自己過去的歷史。
許萌萌很少有機會去跟其他妓女碰頭,理由很悲慘,只因爲許萌萌是這些人中接客最忙、最多的一個。依哥他們這羣流氓就好像要把許萌萌早早利用完,折磨至死拉倒似的。
許萌萌聽大嬸說,被賣到這種妓院來的女人,能活三兩年也就差不多了。大嬸有時還拿手在頸上一抹,說:“有很有勇氣的,把脖子往繩圈內一套,結果了自己拉倒。”
大嬸又告訴許萌萌:“還有一早上醒來,嘻嘻哈哈地亂笑,就這樣瘋掉的也不少。”
聽了大嬸的敘述,許萌萌感到前途無望,似乎是一片漆黑,如鑽進了一個沒有盡頭的黑洞。
許萌萌有時也想到自盡,但她告訴自己,她不能死,一定要堅持活下去,一定要回到祖國,回到親人身邊,一定要報仇。
每一天早上醒來,許萌萌都立即跳下牀去洗個澡,讓自己醒來。她不想醒後瘋掉,那比死還要痛苦。
這天,許萌萌早上起來,跑到樓下的浴室去。那是整幢樓房裡唯一的浴室,用木板分成幾個間隔,專供妓女應用。
許萌萌每天洗澡,都非常使勁。把衣服脫光,她就閉上眼睛,拼命地拿着一條粗毛巾,把自己洗刷着,不停地洗刷着。似乎有一個心理作用,認爲這樣子可以把身體所沾染的污濁與凌-辱,都洗刷乾淨。
許萌萌正閉着眼睛搓洗,忽然有人推開她那間隔的木門,嚇得許萌萌迴轉頭來,睜開眼睛叫嚷:“誰?”
“是我,老十六!”
進來的是老六,那個排行第六的妓女。
許萌萌出了一口氣,說:“是你!六姐。”
六姑娘瞪着許萌萌的身體發了一陣子呆。
“六姐!”許萌萌問,“你有什麼事嗎?”
六姑娘緊緊盯着她看,許萌萌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只略爲退了兩步。
“很好的身子。”六姑娘感慨的說。
“六姐?”許萌萌不明白什麼意思。
“怎麼在這兒過了大半年,依然可以有這麼無懈可擊,連女人看到都暈眩的身子,簡直是奇蹟。”六姑娘說。
“六姐,你不也一樣嗎?”
“我?”六姑娘笑,笑得淒涼,笑得艱澀,“你要不要我脫了衣服看一看?我只比你多吃了半年的苦,就完全變了型了,就快要走到盡頭。”六姐又苦笑,說:“你聽過牛耕田的說法沒有?”
許萌萌當然聽過,她隨口答:“牛耕田,馬食谷,我們妓女賺錢,他們扯皮條的享福,不就是這樣麼。”
“是呀,到了你這隻耕牛變老時,再無用武之地,主人就不會再管你,把你像牲口一樣宰殺扔掉。”
這時老四也走了進來。加入了聊天。
許萌萌對兩個姐姐說:“我們也可想辦法麼,不能等着被折磨死。你們聽說泰國有個叫蘄碧輝的黑道里的女人麼?我離開中國前,一個給人販子做飯的小姐妹說只要找到她,可以讓她幫着救我。”
老四說:“我好像聽一姐也提過這個女人。我們可以問問一姐。”
老六說:“問她管什麼用?她現今半生不死的,差點連我們也認不出來了,會記得有個什麼蘄碧輝?”
“不,試試看。”老四堅持,“年前一姐差一點點就能逃出去,有個黑道中人很迷過她一個時期,跟一姐說過很多江湖上的事,她或許會記起來。若不是那人玩膩了拋棄了一姐,我們這些姐妹當中,總算有一個能重見天日。我這就去看看一姐,試着問問,說不定有運氣呢。”
許萌萌與老六回到屋內等着。等候的那十分鐘,許萌萌竟感覺比一整年還要長,還要難過。
終於老四回來了。
“怎麼樣?”許萌萌問。
“一姐想了好久,忽然非常清醒的對我說,那姓蘄的不知會不會是這一帶黑幫五大幫頭之一的一個寡婦,行內人都稱呼她輝姐的。”老四說。
“哪一個幫頭,一姐有沒有說?”老六問。
“姓胡的。”老四答。
老六立即跳起來:“是胡一桐。年前在一場江湖混戰內遭殺害,如果這個蘄碧輝是胡一桐的遺孀,就有希望了。”
“爲什麼?”老四問。
“我聽阿準他們講,胡一桐是爲了遵守江湖義氣,不肯出賣自己兄弟而死的。他死後,遺孀主持大局,那班手下很服這個寡婦,江湖上的人也都給她幾分面子。”
“你真是聽過這些事?”老四問。
“對,我還記得阿準對我說‘別說我們對你們女人不尊重,通行內的人都對胡大嫂肅然起敬。’所以,我記住了,只不知胡大嫂就是蘄碧輝。”
“這只是一姐的模糊記憶。”老四說,“但總算有一線生機。如果蘄碧輝是胡一桐妻子,江湖上尊敬的胡大嫂,那麼,只要她肯出面幫老十六一把,老十六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走出這幢房子。”
老六忽然說:“四姐。你知不知道,你這麼說,等於有好幾個假設。”
許萌萌和老四問:“什麼假設?”
“第一個假設是要蘄碧輝就是胡大嫂。第二個假設是蘄碧輝肯出手相幫。第三個假設是依哥他們這幫人肯買帳。第四個假設是我們要找到蘄碧輝……就是說,困難重重呀,希望很渺茫。”
許萌萌說:“不管困難有多少,希望多渺茫,我們都應該背水一戰,必須試一試!”
老六應和:“只要努力,就可能有點兒希望的。”
“四姐、六姐,我們怎樣能跟蘄碧輝聯絡上?”許萌萌又問。
在這幢暗無天日的樓房裡,她們完全與世隔絕,根本不可能與外頭人通任何消息。
老六想了一會兒拍拍許萌萌的手,說:“向大嬸下功夫。”
“對,我們籌錢給你,你打通關節。你是個老闆,辦法比我們多,路子比我們廣,你出去後再想辦法救我們。”老四說。
許萌萌兩眼含淚跪了下去,說:“我如果能出去,真不知怎樣報答你們。”
“別這樣!我們解救你也是解救自己。”老四及老六伸手把她攙扶起來。
“那麼我去說服大嬸吧。”許萌萌說。
“好,你親自去說,我們把積蓄拿出來給你。”老六說。
“六姐!”許萌萌又感動得眼淚直流。
“別婆婆媽媽了,我們在這裡也用不着什麼錢。”
幾天後,才尋着了一個合適的機會。大嬸走進屋來給許萌萌換牀單。
許萌萌坐到窗口前,看着大嬸的動靜。
大嬸在把骯髒的牀單扯了下來,還沒鋪上新的,就發覺有包東西從枕邊掉了下來。
大嬸拿在手裡看看,是用手巾包裹着的,有一個角落包得鬆了,露出一疊紙幣來。大嬸的手微微一縮,有種不知應作何處理的猶豫。
這個情況看在許萌萌的眼裡。這證明大嬸心裡生了一些貪婪。
許萌萌在大嬸還沒放下那包錢時,立即衝到她跟前,緊緊的抓着她的手,說:“大嬸,你知道這小包包裡是什麼?”
大嬸吃驚地搖搖頭,說:“十六姑娘,我不知道,我拾起來正要還給你。”
“大嬸,我告訴你,那是我們幾個姐妹的全部積蓄,很艱難很艱難才積累到這麼些的。”
“我這不是還給你了嗎?”
“不,大嬸,我們打算把這些錢都送給你。”
“什麼?”大嬸驚訝。
“請收下,求你收下,我們是真心的。”
“你要我代你們買些什麼回來?”平日裡大嬸常拿了姑娘們的一些私己錢,到外頭買些好吃的食物,帶回來給她們,因而她這樣問。
“不,大嬸,只求你爲我們打一個電話。”
“不,不,不。”大嬸吃驚地立即把那袋錢塞回許萌萌手裡去。
“大嬸,求你了。”許萌萌懇求。
“這怎麼可以?給他們知道我代你們跟外頭通消息,那可不得了!”
“大嬸,不讓他們知道不就成了。”
“不行。你不講,我不講,接電話的對方萬一泄露了就完了。我這條老命可就難保住了。我還要撫養我那唯一的孫兒長大成人,我才捨不得死呢。”
“大嬸,你多賺幾個錢給你的孫兒以後創業,不是很好麼?”
“不,不,很可能得不償失的。”
“只不過打一個電話,告訴蘄碧輝,我在這兒,如此而已。”
“什麼,你說那人是……”
“蘄碧輝。”
“是蘄碧輝,胡大嫂?你怎麼會認識她?”
“我不認識她,我的一個好朋友認識她。”
“天!你走運了,十六姑娘,這姓蘄的女人在黑道上很吃得開。她是個很守江湖義氣的人,不會連累我。”
“那你是肯替我通這個風,報這個訊了?”許萌萌感到了希望。
大嬸沉思一會,終於點了點頭。
“好吧!守江湖規矩的人,不會把線人供出來。而且她的線路一定多,依哥他們未必會懷疑到我。我就試一試。不過……”大嬸說。
“不過什麼?”
“你千萬別抱太大的指望。一來你不是直接認識蘄碧輝;二是官官相護,河水不犯井水,她爲什麼要干預依哥的生意。所以電話打給她之後,可能石沉大海。”
“不要緊,正如你說的,試一試。”
“那麼這包錢……”大嬸有點不好意思,卻仍然捏着錢不願放。
“當然作爲酬勞。”
三嬸小心地拿着錢走了。
這樣又過了一個禮拜,大嬸纔有假回家一趟。她只能趁這個便給蘄碧輝報訊,說一位叫胡月的姑娘,請求她幫助好朋友許萌萌解脫。許萌萌現今在依哥手下做妓女,急盼着解救。
電話出奇順利就打進去了,接電話的就是蘄碧輝本人。她的語音平和,但仍然懷疑地問:“這電話號碼是否當事人給你的?”
大嬸答:“是,她說一定要告訴你,你的電話號碼是胡月給她的,求你想想辦法救她出去。”
對方只答一句:“讓我想想。”之後就掛斷了線。
大嬸照實回報,許萌萌和其他姑娘們只好默默地禱告,希望早聞佳音。
可惜,杳無音訊。
差不多整個月過去了,希望早已變成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