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來,你從見到張富的那一刻起,就已決定要殺害他了嗎?”田春達邊問邊凝視石磊,這段內容太引人關注了。
“那當然。”石磊穩如泰山地回答,“我剛纔也說過了,我必須保護劉靖。一旦有折磨她的男人出現,就得儘快加以剷除,這是我的職責。”
“你確信張富在折磨劉靖嗎?”
“不是確信,是知道。劉靖一直受那個男人折磨。爲了逃離他,才搬來我的隔壁。”
“這是劉靖親口告訴你的嗎?”
“我說過了,我是透過特殊的聯絡方式得知的。”
石磊的語氣毫無滯礙。當然,既然會來自首,想必腦中已充分整理過了。但他的敘述有太多不自然的地方,最起碼和田春達到目前爲止對石磊的印象差了十萬八千里。
“你把便條紙給他,然後怎樣了?”他決定還是先聽完下文再說。
“他問我知不知道劉靖上班的地點。我說地點我不清楚,只聽說是個餐飲店。此外,我還告訴他,她通常十一點下班,女兒也會去店裡等她下班再一起回家。當然,這完全都是我瞎說的。”
“這樣瞎說的理由是?”
“爲了限制他的行動,就算那個地點再怎麼僻靜,還是不能讓他太早抵達。我想他只要聽說劉靖十一點才下班,而且在那之前女兒也不會回家,應該就不會提早去公寓找她們了。”
田春達伸出手,打斷他的話,“這些念頭,全都是你在那一瞬間想出來的嗎?”
“是的。有什麼問題嗎?”
“不……我只是覺得很佩服,你竟然能立刻就想出那個縝密的計謀。”
“這不算什麼吧。”石磊恢復嚴肅的表情。“他一心只想趕快見到劉靖。所以對我來說,只要利用他這種心態就行了,一點也不難。”
“當然,對你來說或許是吧。”田春達舔舔脣。“後來呢?”
“最後我把我的手機號碼告訴他,叫他如果找不到公寓再跟我聯絡。通常如果有人好心到這種地步,一般人至少會懷疑一下,可是那傢伙卻絲毫沒起疑心,可見他是笨到家了。”
“那是因爲誰也料想不到,一個初次見面的人竟會二話不說就對自己萌生殺意。”
“正因爲初次見面,才更該覺得奇怪。可是那男的,把寫有假住址的便紙條小心翼翼地往口袋一塞,就踏着輕快的步伐走了。我確定他走遠後,就進屋開始準備。”說到這裡,石磊慢條斯理地伸手拿水杯。水應該已經涼了,不過他還是喝得很痛快。
“做什麼準備?”田春達催他往下說。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換一套便於行動的服裝,等時間來臨。這段時間,我開始思考怎麼才能更好殺死他。經過多方思考後,我選擇了絞殺。我認爲這個方法最萬無一失。如果用刺殺或撲殺,誰知道到時會不會噴得滿身是血。況且我也沒把握能一招斃命。而用絞殺的話,兇器也比較簡單。不過,還是得選堅固一點的東西,所以我才決定用電線。”
“爲什麼用電線?堅固的繩子應該還有很多種吧。”
“我本來也考慮過用領帶或打包用的尼龍繩,可是兩者握起來都容易滑手,而且也可能被扯鬆,還是電線最適合。”
“於是你就帶着那個去現場?”
石磊點點頭。
“十點左右,我走出家門。除了兇器,還準備了美工刀和簡易打火機。不過在前往的途中,我發現有人在垃圾場扔了一塊藍色塑膠布,就決定把那塊布也折起來帶去。然後我搭出租車,前往污水處理廠邊。我下出租車的地方,離我告訴他的地點還很遠。總之一定要小心的,在達成目的之前,絕對不能讓那傢伙發現。”
“下了出租車之後呢?”
“我一邊提防着別人的耳目,一邊朝那傢伙即將現身的地點走去。不過其實也不用特別小心,路上根本沒半個人影。”石磊說着又喝了一口水。“我到達堤防沒多久,手機就響了,是他打來的。他說已經到了紙上抄的地點,可是怎麼找都找不到那棟公寓。我問他現在在哪裡,那傢伙回答得可仔細了。我一邊跟他講電話,一邊還得小心不讓他察覺我正逐漸接近。我說我要再確認一下住址請等一下後就把電話掛了,其實那是我已確定那傢伙的位置了。他正懶洋洋地坐在堤防邊的草坪裡。我躡手躡腳地緩緩走近他,那傢伙完全沒發覺。等他發現時,我就站在他的正後方。可那時我已經把電線套在他脖子上了。那傢伙雖然拼命抵抗,但我用力一勒,他立刻就沒氣了,簡單得很。”石磊垂眼看着茶杯,杯子空了。“可以再給我倒杯水嗎?”
郝東站起來,拿暖壺給他倒水。“謝謝,”石磊點頭致謝。
“被害者身材魁梧,才四十幾歲。如果他拼命抵抗,我覺得應該沒那麼容易勒死吧?”田春達試探着說。
“我是練武術的。如果從後面偷襲,就算對方身體比較高大,也能輕易制服。”
“殺人之後呢?”田春達問。
“當務之急,就是隱瞞死者的身份。因爲一旦死者身份曝光,劉靖必然會遭到懷疑。首先我剝下他的衣服,用我帶去的美工刀邊割邊剝下。然後,再弄爛他的臉。”石磊語氣自若地說,“我撿來一塊大石頭,用塑膠布蒙在他臉上,砸了又砸。我不記得砸了幾次。我想,應該有十次左右,然後再用打火機燒掉指紋。做完這些後,我帶着剝下的衣服,離開現場。沒想到我要離開堤防時,正好發現一個水桶,於是我決定把衣服放進去燒。可是火勢比我預期的大,我怕這樣或許會引來什麼人,所以還沒燒完,就匆忙離去。我一直走到公車經過的大馬路才攔出租車,先去火車站,再改搭另一輛出租車回家。抵達公寓時我想應該過了十二點。”說到這裡,石磊呼的吐出一口大氣。“以上就是我所做的。我用的電線、美工刀、打火機,全都放在我家。”
田春達一邊斜視着郝東的記錄,一邊叼起煙。點燃之後,吐着煙凝視石磊,對方的眼睛令人無法聯想到任何情緒。
“可是,我們在死者的兩個手腕上發現用手按壓的紫印,是還有另一個人按壓他的雙手吧?”
“是這樣的。我認爲已經將他勒死後就鬆了手。可是幾秒後他的雙手又動了起來,我就用手按壓了他的雙手,接着又勒他的脖子,他這才完全斷氣。”
田春達對他的話不太相信,可他沒追問下去,因爲他內心裡不想將劉靖的弱小女兒也牽扯進案子中。
“你殺死他的事情,可曾告訴劉靖?”田春達又問。
“我怎麼可能告訴她。”石磊回答,“這麼做的話,萬一她告訴別人不就糟了。女人這種動物,本來就很難保守秘密。”
“那麼你也沒跟她討論過命案嗎?”
“那當然。我和她的關係,萬一被你們警方發現就完了,所以我們一直儘量避免接觸。”
“剛纔你說,你和劉靖,是用誰也沒察覺的方法取得聯絡。那到底是什麼方法?”
“有好幾種。有時是相互發短信。偶爾也手機通話。”
田春達手指夾的煙,已有一半以上燃成灰燼。他把菸灰彈進菸灰缸,然後和郝東四目相對。
石磊繼續說: “她被前夫折磨的事,我也是聽她訴苦才知道的。她還拜託我替她想辦法。”
田春達擡手用手摁熄香菸。
“你們還用什麼方法聯絡過?”
“處理掉張富以後,我就用公用電話與劉靖聯繫,以防警察監控我們的手機。”
“剛纔的敘述今後還會讓你說上很多次,接下來也會製成正式的自白書。”
“好,叫我說幾遍都行。”
“最後我想再問個問題。”田春達的手指在桌上交握。“你爲何來自首?”
石磊用力倒吸了一口氣。“不自首比較好嗎?”
“我沒有這樣說。既然會來自首,總有個理由或是起因吧?我想知道。”
石磊聽了嗤之以鼻地說道:“那應該和你的工作無關吧?兇手在自責之下主動投案這不就好了嗎?這需要什麼其它理由嗎?”
“看你這樣,不像是自責之下才來投案的。”
“實話實說,我感覺你們警察追查得太緊了,我覺得是逃不過去的,也不想繼續被你們追查到最後了,想結束這一切,所以就來自首了。”
把石磊帶回拘留所之際,刑警向海洋從走廊的轉角出現,身後還跟着一個女人,是劉靖。
“怎麼回事?”田春達問。
“這個……她說她也是來自首的。”向海洋回答。
田春達看着石磊。他的臉色灰敗如土,那雙眼睛盯着劉靖,充滿血絲。
“爲什麼,你要來這種地方……”他低語。
劉靖如遭凍結的臉孔,眼看着逐漸崩潰,兩眼溢出清淚。她走到石磊面前,突然伏身跪倒。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讓你爲了我們……爲了我這種女人……”她的背部激烈晃動着。
“你胡說什麼!你說什麼……傻話……你胡說……”石磊口中發出像唸咒一樣的聲音。
“怎麼能只有我們得到平安……那是不應該的。我也該贖罪,我也要接受懲罰,我要和石磊老師一起接受懲罰。我能做的也只有這個,我能爲你做的只有這個。對不起!對不起!”劉靖兩手撐地,頭抵着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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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磊邊搖頭往後退,那張臉痛苦地扭曲着。
他猛然一個轉身,用雙手抱住頭。
喔喔喔——他發出沉痛的悲鳴,那同時也是夾雜了絕望與混亂的哀嚎。那個叫聲令聽者無不爲之動容。
一名刑警跑過來,想要制止他。
“別碰他!”田春達擋在他們的面前,“至少,讓他哭個夠……”
田春達從石磊身後,將手放在他的兩肩上。
石磊繼續悲鳴着,田春達覺得他彷彿正嘔出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