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說?”
“她說她提條件不是爲了要錢,就是希望難住他,讓他們別離婚,拖一天是一天,也許過後又想過來呢?多少老輩兒男人,一時鬼迷心竅鬧離婚,三拖兩拖最後不了了之,白頭到老的也不少……,我知道這是真的,對某些人來說,錢不重要,唉!老腦筋,沒辦法!……,我告訴你別笑,老太太不太知道現下外面的事,國勝回來,她強迫他住在淑文的臥室,還想着現在跟過去似的,國勝外面素着,憋不住,牀頭上一親熱就好了,不知道現在外面花樣多了,光靠那個可管不住男人了,對有點兒錢的男人來說是缺‘偉哥’不缺哪個。”
說到這兒,他忍不住自顧搖着頭咯兒咯兒地笑起來,笑着笑着看到面前兩個警察還是一本正經地坐着,驟然收去笑容,有些訕訕地補充說:“你看老太太是不是癡心妄想兩個人能和好?她還說,看那個狐狸精還敢進屋。這倒是真的,小戴雖然潑辣,到底沒敢進淑文臥室找國勝,不過,國勝也做得夠絕的,只在家住了一夜,後來就和小戴住在外面的賓館了,還告訴小戴他碰都不碰淑文一下,讓小戴得了理站在屋裡刻薄她們娘倆說,‘有些女人是送上門都沒人要,真可憐!’錢姨羞得沒話說。”
“那——周淑文的反應呢?”
“沒什麼表情,無論發生什麼她都沒什麼表情,像塊木頭,哼!”
“那這次晚餐,她離席幾次,每次多長時間?”
“兩次,我是說國勝離開之後,她離開兩次,不過——”
“——怎麼?”
王興樑一隻手摸着有些鬆弛的胖臉,琢磨着解釋:“第一次,她只出去五六分鐘,她剛出去,正好錢姨嫌拌涼菜味太淡,讓我陪她去廚房加佐料,其實我倒覺得太鹹了——不知道是不是過去太窮的緣故——她做的什麼菜都比鹹菜還鹹。我想加點佐料也好——要不然滿桌菜沒一個可吃——就跟着出去了。出去時我看見她開衛生間的門,在廚房我讓錢姨加了不少醋,又擱了不少糖,最後又加了些味精和香油,吃着好多了,嘗完菜味之後,正好鍋裡的肘子也快好了,就盛了出來,我幫她一起端了進去,前後大概有四五分鐘,我們出來,剛巧看見她從衛生間出來,是一起回的餐廳。第二次出去,就是她發現國勝出事,我覺得好像人應該死一會兒了。”王興粱猶豫地反問:“淑文沒有告訴你們嗎?”
田春達沉默了片刻,接着問:“那席間還有誰出去過嗎?都多長時間。”
“都出去過,每次總得有五六分鐘吧,對了,那個小戴,恐怕有十幾分鍾。”
“仔細回憶一下順序好嗎?要全面,不要漏掉一個,哪怕很短暫出去。”
王興樑撓撓頭,想了一會兒:“國勝離開之後,我最早去的,然後是孔彬,接着大家吃了好一會兒,那會兒錢姨正大頭小汗地把熱菜接連不斷的端進來,好吃不好吃吧,也都餓了,多少吃點兒,可能有半個多小時吧?或者再長一點兒?反正大家基本上都坐定了,孔彬又出去了,他回來之後,淑文就出去,就是剛纔我說的那次,她回來之後有那麼一會兒吧;小孔筷子掉了,錢姨出去給他拿了雙新筷子,很快就回來的;然後一會兒戴亞麗就出去了,等她一回來,孔彬又出去了,唉,孔彬這條懶驢,喝得多,尿得多。”
“這麼說他們四個人時間很接近?”
“應該是吧,戴亞麗時間好像長點兒,十幾分鍾。”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住了,偏過頭有些迷惑。
“有什麼不對嗎?”田春達輕聲說:“我正要問你,有誰後來情緒不對嗎?一個人殺完人多少會有些變化的。”
“我,我也說不出來,好像,好像——”他惶惑地停住了:“這,這不能亂說是吧?”
“不,不!你可以隨意說,看到的和感覺到的,沒有法律責任。”田春達做了一個讓他放心的手勢:“不能亂說亂做的是我們。”
“是,是,不過,不過——,如果傳到,傳到——”他吞吐地停住了,眼睛裡閃爍出田春達很熟悉的——人們那種謹小慎微的,不願得罪他人的目光。
“不會傳到哪裡的,”田春達直起腰,儘量顯得一臉莊嚴地承諾:“相信我,謹慎和保密是我的職業要求之一,這點兒都做不到,我就不會幹這麼多年的警察了。”
“那是,那是!” 王興粱頓時釋然了許多,還給他們一個討好的笑容。
“那就接着說,誰情緒有變化?”田春達催促道。
“孔彬。”
“他?” 這是田春達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
“是。”王興粱結結巴巴地說:“我覺得他後來心事重重的。”
“從什麼時候?”
“就是上廁所回來。”
“他上了三次廁所,是哪一次之後感覺不自在了呢?”
“應該是——,”他又努力偏着頭想了一會兒:“是最後一次。”這次他沒搖頭,說到這兒,他直着眼看着田春達,又結巴起來:“只,只是感覺,可能——不對。”
“具體有什麼表現嗎?”
“沒,就是顯得心事重重的。”
田春達靜靜地消化了一會兒這個信息,心裡對那個未交談的小夥子產生了期待,片刻,他接着問。
“那——,你認爲孔彬會有什麼動機嗎?”
“這倒沒什麼?”王興粱搖着頭,清晰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雖然這次因爲孔彬多報餐票的事和順手小偷小摸的習慣,國勝有心攆他走,他這次跑來也是套近乎,可這畢竟只是小事,不至於——”他慢慢搖了搖頭,然後越來越快,終於,在郝東不得不低下頭揉眼睛時又開口了:“——不至於,應該不會起殺心。”
“那——,你覺得誰會起殺心呢?”
“我覺得——”王興樑輕輕搖着頭,含蓄地回答:“還是國勝的家事更麻煩。”
“那你就是指三個女人了?”
這回,王興樑僅僅看看對面的兩位警官卻沒有回答,而是低下頭不斷地搖晃着。
田春達默默地琢磨,這回搖頭到底是表示否認的意思?還是表達同意的感情呢?
4
因爲戴亞麗那獨特的外表,郝東注視着她,等着她緩緩燃起一根菸,然後用年輕滄桑的音調回答他們的問題。
然而——,她並沒做這些很風塵化的動作,而是像小女孩那樣雙手放在膝蓋上,規規矩矩地端坐着。
田春達再一次仔細打量了眼前這個面貌特別的年輕女人,目光最後落在了她那像魚一樣緊緊閉着的嘴巴上,然後,他身體向後一靠,沉穩地問:“在這裡你一定很不適應吧。”
沒想到,這似乎是出乎她意料的第一個問題,所以回答得有些語無倫次。
“沒有,啊——,當然,有些不適應。”
緊張是顯而易見的,但——是確實膽小,還是真的像周淑文斷定的心懷鬼胎?田春達無聲地看着她:她已經在外面冷靜好久了,似乎應該鎮定一些了;但話又說回來,很多人願意——強化或者說表現——自己的緊張,畢竟,人是多樣的。
“我想你是個很勇敢的女孩兒——”他接着說。
“什麼?” 戴亞麗立刻帶着否決意味兒的口氣打斷了他的話,急切地強調:“不,我膽子最小了,從小都是這樣,甚至不敢踩死一隻蟋蟀,真的!”說完,她擺了個小女孩兒緊張害怕的姿勢,這使她成熟的外表看起來有些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