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慕俠認爲朱延北說做生意講究信譽這一點很重要,他點點頭,說:“信譽確實很重要。”
朱延北像是遇到了知己,他眉飛色舞地說:
“慕俠兄同我的看法一致,我非常高興。”他轉過臉來看見韓工程師託着腮巴子好像在想啥,有點露出不大信任他所說的神情。他解釋地望着韓工程師說,“當然,單靠信譽是不行的,小號還成立了業務研究會。這個研究會主要研究三方面:首先研究藥物的地區差價,哪個地方大量生產便宜的藥用原料,我們及時採購,調節供應,減低成本。其次,研究進口成藥原料價格上落問題,小號派專人長期駐留進口處,進口藥物滯銷價廉的辰光,我們及時收購,這樣不會因爲旺季到來上漲,可以低廉供應客戶,供求不致脫節。對於公營機構在哪一季最需要的是什麼藥物,我們就事先準備,以便供應。這是我們研究的第三方面。根據業務研究會的研究,過年以後,我們準備派人到河南收購蓖麻子、純礆,到蘇北收購芒硝,到皖北收購五倍子,到四川收購松節油、甘油、硬脂酸,到西安收購藥用棉花……”
朱延北一張口,就沒一個完。馬慕俠不大願意聽他這些業務上的具體事情,想打斷他的話;一想到自己要在工商界樹立威信,團結廣大的工商界人士,應該有傾聽一切意見的雅量。他於是用讚美來打斷他那流水般的談話,說:
“福佑藥房的經營方針真不錯,加上朱先生這樣努力經營,前途一定遠大。”
朱延北聽了這些讚美的辭句,他渾身的骨頭都有點酥了。他洋洋得意,覺得自己剛纔努力介紹福佑藥房的情況立即收了顯著的效果,計劃中的目的已經閃現出希望。他講得口渴,連忙喝了一口茶,急轉直下地轉到了正題:
“今後除了投資工業,擴大X光器械部以外,還準備在迪化、成都這些地方設立分支機構。目前只是有一個問題急待解決,就是業務日益擴展,利潤也不錯,原有資金有限,要想應付這樣龐大的經營規模,不可避免地要發生困難。所以,我們想擴大招股,或者貸款也可以,主要倚靠工商界有眼光的朋友支持這個爲人民服務的事業。慕俠兄是棉紡界的鉅子,工商界的領袖人物,我想,一定樂於幫助小號的。這是——”朱延北立刻把裝訂得非常美觀的福佑藥房的總結書和計劃書送到馬慕俠面前,眯着眼睛,微笑地望着他,期待他一個肯定的答覆。他說,“這是小號的總結書和計劃書,請指教指教。”
馬慕俠一愣,恍然瞭解剛纔朱延北那一番冗長談話的目的。他對朱延北拱拱手,謙虛地說:
“對不起,我對新藥業是外行。”
他沒有接過去。朱延北仍然把總結書和計劃書放在他的面前,說:
“新藥業講起來也沒有啥了不起,我這個計劃書,誰都可以看懂的。裡面的內容我剛纔已經簡單談了一下,希望你看一遍,小號希望得到工商界前輩的更多的指教、更大的幫助。”
柳惠章望着馬慕俠。他久仰馬慕俠是一個年少有爲、精明練達的人,這次碰到朱延北的手上,不知道會不會上他的當。他有點替馬慕俠擔憂。當着朱延北的面卻又不好戳破。馬慕俠內心極不滿意朱延北不識時務,人家過三十大慶,正好大家盡興玩個痛快,不料他來做生意,龍公館變成了朱延北的交易所了。他想起要團結各方面的人才,不好露出不滿的情緒來,只是應付地說:
“對於朱先生剛纔談的經營方針和今後計劃,我個人完全贊成。工商界應該有遠大的目光,這樣,纔算得上是新時代的新型工商業家。朱先生就是這樣的人才,非常欽佩。”
“過譽過譽。今後希望慕俠兄多多提攜。”朱延北指着重磅米色道林紙封面的總結書和計劃書說,“小號這次募股是一萬一股,慕韓兄,你看,你來多少股呢?一百股怎麼樣?多一點也可以。”
“這個……”馬慕韓看出朱延北是屬於狗皮膏藥性質那一類的人,一粘上就撕不下來,不能再隨便敷衍下去,但態度又不能轉的太快,也不能表示得過於露骨。他看柳惠章不吭氣,便順水推舟,把問題放到柳惠章面前。他不露聲色地說:
“對新藥業,老實講,我是擀麪杖吹火——一竅不通,並且,自己的精力也有限,辦廠都忙不過來,沒時間考慮經營其它企業。倒是柳先生,聽說利華藥廠生意不錯,流動資金不少,正在找出路,你們兩位是同行,又是老朋友,我看,可以合作合作。“惠章兄願意合作,小弟同樣是無任歡迎的。怎麼樣,惠章兄,你認多少股呢?”
“我嗎?”柳惠章把臉轉向北面牆角那裡,這辰光,朱瑞正站在龍總經理身後,緊張地聽他和人談話,此外,沒有一個新到的客人。那就是說,沒有機會可以把這個問題岔開去,得要自己明確表示態度,回答馬慕俠摔過來的難題。他想了想,說,“延年兄,你瞭解利華藥房是股份公司,幾位股東都是老實人,巴巴穩穩地做點小生意,從來不向外發展的,和老兄比起來,可以說是目光如豆。我在店裡呢,是燈草柺杖,做不得主的。”
“這情形,我瞭解。不過,小數目呢,只要惠章兄肯幫忙,我想,也不大成問題。”
柳惠章看朱延北粘到自己身上來了,想法從速推開,支吾地說:“你不要過份擡舉我。擡的高,跌的重。我確實沒有那個能力,利華這爿小店自顧不暇,哪有餘力投資福佑呢?我們不像慕俠兄,企業大,實力雄厚,福佑需要這點小數目,只要慕俠兄指頭縫裡漏一點下來就行了。”
馬慕俠聽到柳惠章這幾句話,見他也不含糊,至少也是在市面上混了二三十年的人了。他這幾句話捧得馬慕俠心裡怪癢的。但是,馬慕俠不上這個圈套,卻又不能顯得自己寒傖,轉彎抹角地說:“當然,福佑募這點股,講數目,不大;講交情,應該幫忙。只是兄弟經營的是棉紡業,一向沒過問新藥業,今後也不準備過問。福佑募股或者貸款,應該找志同道合的人,錢倒是次要的。韓工程師,你說,對不對?經營一種事業,總得要有興趣才行。”
“凡事要有興趣,沒有興趣,做不成事。比方我學工程吧,別人在學校裡讀書見了數目字頭就痛,我一見數目字就有興趣。越是難做的數學題目,我越有興趣。經過幾天幾夜思索,一道數學題算出來了,那樂趣,簡直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