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羅蘭·西塞爾,生於1403年,塞瓦斯托大區北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駐防騎士家庭。羅蘭,或者羅蘭騎士,在慷慨的國王和元老院賜予爵位以前,人們就是這麼稱呼我的。
“那裡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物產,也不至於讓人活不下去。在運氣好的時候,北方的精靈會僱傭本地人爲他們服務,清理沼澤,疏通河道;如果年景不好,農戶們便將自己的孩子賣給精靈,換回過冬的麪包。
“當地人保留着荒野之神的信仰,將山羊獻祭給古神,喝羊血,圍着篝火跳舞,似乎千百年都是如此。一望無際的草海,直到地平線的終點;碧藍得天空,比你想象得更加遼闊,無邊無垠。塞瓦斯托的郡縣大抵都是如此。
“這裡是我的故鄉,承載我人生回憶的地方。
“如果我沒有另一份記憶與故鄉的話。”
1444年12月28日,在開始一整天的債券募集路演工作以前,羅蘭在自己的自傳草稿上寫上了這樣一段話。
他的首次登場,源於精靈王國的一場危機。年僅十五歲的少年騎士穿着父親的盔甲,裝備着同樣是父親留下的長劍和鐵盾,與青梅竹馬的修女朋友、迷路的矮人夥伴和半吊子的吸血鬼一起踏上了冒險之旅。
在圖蘭沼澤的遺蹟,羅蘭邂逅了他傳奇故事的女主角——遊俠蒂德薇熙。這位高傲的精靈小姐本來想要戲弄一下被自己的美貌迷的神魂顛倒的少年騎士,卻不知爲何被他改變了性格甚至世界觀。
羅蘭拯救了世界,至少在那一次的危機中,至少是暫時的驅逐了吹響毀滅號角的魔王。他似乎有一種特別的才能,可以在危機爆發前就能精準的預見到徘徊的威脅。詩人、傳記作家和劇作家把這歸功於罕見的天賦,是毫無疑問的神明的眷顧。
羅蘭似乎一開始就很清楚自己的位置,那就是做一個沒有國籍的自由騎士,始終站在受戰亂之苦最深的人們中間幫助他們早日驅逐邪惡、實現和平。終於,他無可辯駁的成爲世界上最有名的騎士,他的冒險是比小說還要跌宕起伏的傳奇。
給自己留下一份傳記,是羅蘭很多年來都想要去作的事,但是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不能也不敢嘗試。
如今,某些隱憂變得不是那麼重要。在這本用奇特的象形方塊字書寫的自傳草稿上,羅蘭反覆斟酌,終於加上了上面的前言。
“多麼草率、幼稚啊~”
羅蘭看着自己剛剛寫下的文字,不禁啞然失笑。自從他來到這個世界,一直小心翼翼的隱藏自己的秘密。自己的另一份記憶與來到這裡的目的是關押他的牢房。
哪怕在睡夢中,他都要時刻小心,不能讓蒂德薇熙聽到自己秘密的隻言片語,不能讓這個世界的統治者捕捉到他的計劃的細節。
羅蘭很清楚,他太與衆不同。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被盯上了,在神明的注視下,哪怕用自己的文字書寫都會被破譯。
不過,現在不同了。再遲鈍的敵人也該察覺,絞索越來越緊,令人窒息。在這種時候,牌局也該回到桌面上。
精靈的財務官很快就要到了,他們是債券最重要的投資人。沒有迦南的資金支持,啓明郡的建設、蒸汽機、火槍、火炮的試驗與量產要比當前的進度滯後十年、二十年,也可能永遠停留在計劃上;維羅納的戰爭準備更是一場空談。
但是,羅蘭卻沒有激情來迎接自己的主要投資人。其中的原因不是因爲他燃起了對文學和傳記的熱情,僅僅是因爲,接下來要發生的是,都在計劃之中。
“羅蘭伯爵,作爲你的朋友和盟友,我們想知道,”精靈們準點來到了會議室,開誠佈公的說出了他們的擔憂,“用於即將到期的維福券本金和利息的資金在哪裡?你準備好了嗎?另外,我們再一次,正式的向你宣佈,迦南元老院和各家族均不會認購新發行的維福券。”
恩,我知道……
偷偷摸摸攀科技、建設的時間窗口已經過去了。
羅蘭臉上帶着無可挑剔的微笑,把早就準備好的話術對精靈們說了一遍。他很清楚,自己沒有說出任何有關債券兌付的實質性安排,也沒有辦法消除投資人的擔憂。
因爲,維福券從來就沒有考慮過大額到期兌付。
離開自己的冒險,回到故鄉的領地以後,羅蘭把傳奇勇者的念頭和故事一起收進了書桌的抽屜裡,開始以全部的精力投入到領地建設和研發上。
詩人、劇作家傳說的,羅蘭騎士特有的可以預知未來的天賦不是謠言。他真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預知未來,雖不精準,但是比預言女神伊露瓦什眷顧的占星士們更有實踐意義。
“我是羅蘭·西塞爾,真實的身份是很久以前另一個文明世界的居民。我的世界毀滅以後,我通過某種途徑來到這裡,在這個世界毀滅前夕,嘗試逆轉你們的命運。”
羅蘭像背書一樣毫無誠意的安撫着快要發狂的精靈財務官,一邊在心裡對自己默唸。如果在場的人有誰能讀心,肯定會被他的念頭嚇一跳——
“先生們、女士們,你們的世界要完蛋了。虛境的終末之息與你們的先祖簽訂契約,賜予了你們上千年無窮盡的魔力。施法者們,時日已盡。上千年來你們一直從終末之息給予的無限力量中受益。你們知道終將付出代價,卻以爲這個代價是你們可以承受的,或者能找到什麼方法逃避。
“施法者們,你們付不起,也躲不過。
“你們即將付出的代價是一切。曾經興盛的文明所面對的只有虛無,一切都將被終結吞噬,被虛境奪走。
“倖存者,只有那些預見了終結降臨,主動將自己從魔力的恩惠中放逐的人。在終末之息徹底醒來,鎖定你們的座標,撕裂位面的障壁開始在星空顯形以前,我們必須驅逐你們,放逐你們,這是保住這個世界的唯一辦法。”
精靈財務官不知道羅蘭在想什麼,但是感覺到了他的漫不經心,變得更加憤怒。但是,羅蘭覺得無所謂,他根據程序和禮儀,等待着會談的結束。
“靈能生命體,來自星空的‘古老者’,很久以前你們的文明被終末之息的吞噬,逃亡者摧毀我們的艦隊和文明,在人類的廢墟和身體上重建自己的殖民地。在漫長的共存和演化中,你們的意識和存在逐步與人類相融,重建了靈能生命體統治的世界,然後用神明和信仰統治無法融合靈能的普通人。
“你們是強盜,騙子,更是獵物。
“當你們經不住魔力的誘惑,重新尋求終末之息的恩惠時,就知道祂會循着你們的貪婪而來。在一切變得太遲以前,我要把你們驅逐出去!”
一直在裝腔作勢的羅蘭雙眼中射出精光,屠龍者、世界的守護者曾經的威嚴和氣勢一時間攝住了精靈們。後者感到很奇怪,但是羅蘭強大的氣息似乎又是某種保證——無論情況多麼糟糕,只要羅蘭採取行動,情況就會好起來的。
於是,精靈們帶着不安和無奈告辭離開了。
我的時機是不是太遲了呢?羅蘭目送精靈離開,在下一批客人到來前,飛快的思考着。
施法者從終末之息那裡獲取恩惠已經過了很長時間,即便立刻停下來,也未必能夠徹底躲開祂的吞噬。但是,問題在於,施法者的力量太強大,他們是古老者中間最大膽、最兇猛的那一批,如果不是與人類的融合、同化逐漸消磨了他們的警惕和記憶,反抗幾乎是不可能的。
在羅蘭的上一份記憶裡,擁有殲星艦、軌道炮的人類文明在古老者詭秘的靈能攻勢下潰不成軍,反抗從頭至尾都是一個笑話。
但是,這並不意味着現在的人類沒有機會。
對,機會就在當下。
靈能生命體需要奴役大量的非靈能生命爲自己提供服務。而且逃脫了終末之息捕獵的古老者太少,只有不到五百個,根本不足以維繫種羣的繁衍。
羅蘭望了望窗外,來自拜耶蘭的大貴族和大巫師們正在燈火璀璨的城鎮裡尋歡作樂。這個世界看起來和人類後文藝復興時代何其相似。古老者的先祖早已耗盡了命數,子嗣適應了人類的身體,經過數千年的繁衍,開枝散葉的非凡者們甚至不知道自己血脈中有着人類和古老者的成分。
與人類融合,以人類的形態榨取那些普通人,建立一個人類的靈能社會是最廉價、最安全的殖民國策。從過去上千年的經驗來看,非常有效。
也只有如此,我們才能與稀薄了血脈的古老者一戰。那些知曉了終末之息和魔法危險的非凡者是我們的盟友,從我的蒸汽機和工廠中獲益的貴族、商人也是我們的盟友,這一次的戰爭不是人類與古老者的戰爭,不是被壓迫者與壓迫者的戰爭,而是全世界的智慧種族與施法者的戰爭。
“我們的戰略一直都很清晰,那就是把朋友變得多多的,把敵人變得少少的。”
羅蘭站起身來,向着接下來的兩位客人伸出手去。他在心裡默唸:
“如果我們失敗了,怎麼辦呢?
“那不重要,任何計劃都有失敗的可能。舊時代的反抗者不止我一個。拿我來說吧,當初制定計劃的時候,有一位同志首先來到這個世界確定了目標時代,成爲一位迦南的住民;而我,根據他的線索將座標前移,從結果上更早來到這個世界。
“沒錯,我保留了記憶,在奇幻世界大搞工業和組織建設,不被盯上是不可能的。
“因此,我們還有第三位同志。他會更加徹底的融入這個世界。”
羅蘭緊繃的臉頰舒緩開來,滿面春風的向朋友們問好:
“晚上好,我的朋友們,我等你們好久了。
“快請坐,哈蘭迪爾,格里菲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