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仙子”郭彩雲這時似乎內心在作一個很爲難的抉擇,她終於咬了一下牙齒道:
“我要你把他暫時放出來一下,你聽不聽?”
“我……”
沈雁容想了想,點點頭道:“弟子但憑吩咐!”
“玄都仙子”郭彩雲點點頭笑道:“這纔像我的徒弟,我這個人做事一向如此,敢做敢爲。當然,這個人一旦出去,只怕無人可以收拾,我的意思只是要他暫時出來透透氣兒,略爲給點顏色給尉遲兄妹瞧瞧,別以爲他們尉遲一家當真是天下無敵!”
沈雁容秀外慧中,本來是冰雪聰明之人。
這時她聽了郭彩雲的話,很快在腦子裡打了個轉兒,茲事體大,她尚要三思而行。
郭彩雲一笑道:“怎麼,小妮子害怕了?”
沈雁容深深垂下頭來道:“仙姑交代,弟子不敢不遵,只是這樣,豈不是要惹出一番禍害?”
郭彩雲冷冷笑道:“這一點我早已想過了,你用不着緊張,我既然敢叫你這麼做,就自然有收拾殘局的辦法,尉遲丫頭鬼靈精一個,你更是用不着爲她擔心。”
沈雁容忽然目含痛淚道:“前聽尉遲姊姊說過,我爹爹他老人家,只怕……”
郭彩雲不待她說完,冷笑插口道:“她一個鬼丫頭能知道多少?”
說時眸子向着一旁的瀋海月看了一眼,冷冷地道:
“你這個人心術雖說不正,倒也沒什麼大惡,否則我是不會管你閒事的!”
瀋海月面紅耳赤地垂下頭來,輕輕嘆息不語!
“你也用不着氣餒!”
郭彩雲冷笑道:“按說你這般年歲了,尚能有如此向道之心,實在已是不容易,再者外子欠了你一筆人情,雖然他有點怕麻煩,可是卻也不能不問!”
說到“欠人情”之事,瀋海月可就有點糊塗了,怎麼也想不起無相居士何時欠下自己這番情!心情一陣子狂喜,臉上也就無形中帶了出來!
“玄都仙子”郭彩雲道:“你也且莫先高興,我可是先告訴你,尉遲兄妹那一家人可不是好招惹的,別人不說,只他們家那個蒼須奴,就不好對付。當然,這件事既然我已經插了手,就不能讓你們太吃人家的虧!”
說時,她即由身上取出一個扁扁的綠色玉盒,那玉盒大小就像是一個人化妝用的粉盒子一般,只是看上去類玉似木,有一種朦朦之感!
“玄都仙子”郭彩雲玉手輕按邊角上一個凸出的黑點,只聽得“喳”的一聲輕響,那面綠色玉盒倏地敞了開來!
各人遂見盒子裡原來豎立着五面小旗,顏色純紅,每一面大小似牙籤般的玲瓏,其間飄浮着一片五彩雲煙,看上去像是小兒玩具一般!
郭彩雲目光望向沈雁容道:“你我雖是初見,總算有緣,這是我用以鎮壓洞府,間防宵小窺伺的一件寶物,名叫‘彩雲幡’,一經施展,妙用無窮。現在暫時借你,返回之後,只須依法施展,當可亂人耳目,尉遲丫頭雖心機靈敏,只怕她也不是短時間就能揣透的!”
說完就手遞給了沈雁容。
雁容雙手接過,直覺出來似乎十分沉重的一個玉盒,誰知道接到手中,竟然輕若無物,深知必是仙家至寶,心裡好不高興。
當下道謝接過!收好身上!
郭彩雲一雙秋水般的眼睛睇視着她,似乎滿懷情意!
她臉上帶着微笑,執着雁容一隻手道:
“你我實在是有緣份,自第一眼見面我就喜歡你,只是你卻……”
說到這裡微微一笑,卻伸出一根纖纖細指,在雁容眉頭上輕輕一劃,道:
“眉共春山爭秀,可憐長皺……莫將情淚溼花枝,恐花也如人瘦……小妮子!”
她笑着道:“你呀……”
說到這裡,把到口的話臨時吞住,看了一旁的痛禪與瀋海月一眼。
“你二人先回去吧!”
她道:“有什麼事我自會交代她的!”
瀋海月雖然此行未蒙無相居士授意,微感失望,可是“失之東風,得之桑榆”,總算女兒蒙對方垂青,有了此番造化,實在說也是很難得了。
痛禪大師口喧佛號,合十道:“老袖佛門中人,真不應涉身江湖武林事,奈何事出當年,所料非及,此刻悔無及,至時尚請仙子惠於開釋,得渡彼岸是幸!”
郭彩雲笑道:“大師目前功力不及,尚還參悟不透,但日後必有所成。我今賜你八字妙挽一副,你自揣摩吧!”
說罷二指由袖內抽出素箋一方,往空一揚飄向痛禪當前,和尚雙手接住細看。
帖上寫着:“是日少歡如水少魚!”
痛禪心中一怔,擡頭再看對方,一時似懂非懂,實在也忖不出這八個字的真實原意所在,他真想問個究竟,“玄都仙子”郭彩雲卻似已面有不耐之色。
當時只得合十告退!
瀋海月也只得深深一揖,道:“老朽拜謝仙子嘉惠,小女恩承教益,更是無上光采,就此告辭了!”
“玄都仙子”郭彩雲輕輕一嘆道:“定數,塵劫,雖仙佛亦不例外,好在你二人俱非大惡之人……到時候再說吧!”
二人再拜而起,面上俱都現出苦楚之色。
郭彩雲看向瀋海月道:“你女兒我要留她半日,你們先回去吧!遠遠而來,總算難得,我暫送一程!”
說完玉手微拂,但覺清風一陣,痛禪與瀋海月剎時無蹤!
沈雁容大吃一驚,左右張望。
郭彩雲一笑道:“傻丫頭,你還看個什麼勁兒?他們現在已在剛纔那家小店裡了!
我們也該走了!”
說完玉手輕輕向着雁容手腕子上一託,雁容覺得足下一輕,彷彿被一物托起,整個身子騰空而起,眼前花樹雲石迎風撲面,不過轉側之間,已似換了個世間!
郭彩雲鬆開手時——
眼前分明已是另一個世界。
但只見古柏成行,香花遍野。
在一行“人”形的雁列之後,天色是橙紅的,朵朵的曇狀雲,飄浮在空間。
乍然看上去,給人的感覺是那般的舒潔,你彷彿一下子心情爲之開闊。
在那裡——
就在一片嶙峋怪石清流之畔,聳立着一片尖石的精舍,好像地勢很高,如江如帶的白雲半依着紅色的石柱,設非是仙家修真的別館,俗世可真是難得一見。
無相居士早已佇立在那裡了。
他手持着長長的一條釣竿,竹枝細長,少說也有一丈五六,正臨江垂釣。
細細的竹梢一端,點在疾水清流間。
郭彩雲同着沈雁容來到之時,正是他魚兒上鉤之時,只見他長竿微揚,一條尺半錦鱗已揚波直起!
沈雁容由於立身較近,差一點兒爲那尾出水的鮮魚撞在了懷裡。
她嚇得驚叫了一聲。
等到她看清了釣起之物後,更不禁再次地發出了一聲尖叫。
那出水之物,哪裡是什麼魚,分明是一條粉鱗怪蛇!
水中釣鱔乃常見之事,釣蛇尚還未之聞也,況乎是一條罕見的怪蛇!怪蛇出水中發出了“吱”的一聲尖叫,順着無相居士揚起的釣竿,快如疾電般地向着沈雁容穿撞過去!
身勢之快,間不容髮!
可是無相居士早已料到了有此一着!
怪蛇的穿勢雖快,無相居土的手指更快——
分開的兩條手指,像是擲出的一把利剪,不過是一穿一剪,已夾在了那玩藝兒七寸三分之上!
沈雁容驚魂乍定之間,無相居士已把那條粉鱗的怪蛇擒到手中。
“夫人你來得正好。”
無相居士笑道:“我爲了這條毒物,真是煞費苦心,總算沒有落空,只是想要它獻出那個晶囊,卻是萬難,夫人何不助我一臂之力!”
說話間,那條粉鱗怪蛇口中吱吱連聲地尖叫着,尺半長軀早已捲起,緊緊束在居士左腕之上,只是無論它何等滑溜,卻脫不開無相居士二指之間,急煞得“吱吱”怪叫,卻是無法脫身。
“玄都仙子”郭彩雲一隻手搭在雁容的肩上,見狀淡淡一笑,道:
“我纔沒這個工夫呢,倒是那個晶囊我卻留下有用。”
話方到口,忽見那條粉鱗怪蛇纏繞着的軀體倏地暴漲數倍。
乍看起來,像是漲了氣的氣球似的透明!
郭彩雲一驚道:“小心!”
“波”的一聲,那怪蛇已先出口,只見它菱形的闊口張處,由其脣內,一股粉紅色的輕煙,直向無相居士臉上噴去!
“孽障。”
無相居士嘴裡輕叱一聲,手指着力處,那條粉蛇,呱然有聲地大鳴起來,出口的那股粉色輕霧,想必是因爲猝然負痛,或是後力不繼之故,方自出口即行止住空中。
無相居士呵呵笑道:“何物小類,也敢在我面前撒野,憑你這點道行,就是再練上百年,也還差遠呢!”
那條粉蛇在一陣怪鳴之後,復經居士如此一責,想是自知不敵,又復吱吱哀鳴起來!
無相居士右手擲下釣竿,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個黃色玉瓶,手指輕按,瓶蓋跳開!
“如何……”
他笑嘻嘻地向着那條粉蛇道:“我們不妨談個條件,你把那個意圖害人的毒囊獻出,我就饒你一命,要不然你休想活命。”
粉蛇吱吱哀鳴着,尺半長軀上,一時間躍起了七八個大疙瘩,猶自掙脫不已。
無相居士嘿嘿冷笑道:“你不要再想耍鬼主意,你應該想一想潭底那條老的,比你道行如何?尚且逃不過我的劫數,憑你也配!”
這番話果然有效!
眼看着那條粉蛇身上的七八個大疙瘩,頃刻間一一復原平消,空中揚起的一片粉色彩霧,亦即在那條怪蛇兩鰓的頻頻吞服之下,重複化爲輕煙,收回口內。
無相居士一笑道:“這纔像話,爾等毒蟲,本是逆天而生,若非我的庇護,前番妖僧‘盤伽氏’,早已將你生吞下肚。想不到你這東西,非但不知感激,卻倒恩將仇報,晝伏夜出,短短的三月之內,竟然將梅嶺內我所豢養的百隻白鴉全數偷吃乾淨。”
那條粉蛇,聽到這裡,鳴聲益哀,整個軀體,竟發出了一陣顫抖,一雙紅色晶若瑪瑙的眼珠子裡,竟然滾出了兩滴淚珠!
無相居士嘻嘻一笑道:“你居然也後悔了?這件事我暫且爲你記在賬上,念在你當年爲本山驅除百毒,這件事可以將功贖罪。只是你那顆百毒內丹,我卻要你獻出來,日後我若知道你再偷練此術,定殺不饒!”
說到此處,右手無名指虛空在蛇頭上一指。
粉蛇“吱——吱——”連聲地叫了一陣子,卻是無論如何不肯張口!
沈雁容幾乎看傻了,因見蛇身粉紅,夕陽下片片蛇鱗,泛發起一片奇彩豔光,再加以聽見其哀鳴之聲,不禁對那條小小粉蛇心生同情。
偷目看向“玄都仙子”郭彩雲,只見她面現微笑,並無半點憐惜之意!
無相居士忽然怒聲道:“還不獻出,當真想死不成!”
二指再次着力之下,那條粉蛇倏地尖鳴一聲,口中竟自滴出幾滴鮮血!
一剎間,它身子平空漲大了許多,由其鳴聲裡,已知其完全屈服!
果然,就在它全身軀體一陣暴漲之後,緊接着又是一陣力縮。
最後蛇口張開,幾經伸縮,才由其口內現出了一線紅光,無相居士剪夾在它七寸上的兩根手指相對地微微鬆開,驀地,紅光大現。
在一陣紅色的彩煙之後,一顆大小如同雀卵般的紅丸,已由蛇口噴出!
那物件初出其紅刺目,想必因爲無相居士握在蛇身七寸上的那雙手指過於着力之故,是以顯得那般吐出不易,初出時拉成管狀的一條,一經離口,登時變成晶瑩剔透、光灼灼的一顆明珠!
這顆狀若瑪瑙的珠子,一經吐出之後,即作勢騰霄直起。
無相居士早已料定有此一着,只見他那隻力扣在玉瓶口上的手指微微一鬆,即由瓶口噴出一道白光。
白光出瓶,迎着那顆紅色晶珠一卷一吸,“嗖”的一聲,已沒入瓶內。
無相居士手指微啓,瓶蓋怦然有聲地自行合攏。
說也奇怪,他手上的那條小蛇,自從噴出那顆紅色毒丹之後,剎時間全身鱗甲變爲白色,已失去了前見的粉色光澤!
無相居士一笑道:“你也不必難受,這類毒丹在你肚子裡時間一久,必將作怪,那時也就是你自遭報應的時候。話雖如此,我也不會白要你的東西!”
話罷一面收瓶,同時由懷內取出了一個扁小的玉盒,略移盒蓋,即現小孔,就手一指,即由其內跳出一粒大小僅如米粒的白色藥粒!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條小蛇口內!
無相居士微微點一點頭,笑道:“去吧!”
二指微鬆,那條白色小蛇嗒然墜地,仰頭看了無相居士一眼,這才懶洋洋向着潭水之間遊行而去。
沈雁容怔了一下,這纔想起,慌不迭上前向着無相居士深深一拜。
居士含笑探手道:“姑娘不必多禮,我們進去說話!”
郭彩雲微微笑道:“這丫頭童心未泯,方纔見你逼迫那條‘蛇鰻’獻出毒丹,差點沒哭了出來!”
無相居士哈哈一笑,看向沈雁容道:
“你只看見它那副可憐樣子惹人同情,卻不知這傢伙的陰險狡猾。我如果不逼迫它獻出這顆成形毒丹,不要多久,只要再等上三年,它可就要興風作浪了!”
沈雁容連日來奇聞異事見識多了,心雖驚異不置,也只權作“見怪不怪”自處!
無相居士一雙眸子,在雁容身上略略一轉,才又轉向郭彩雲,正要說話。
郭彩雲卻搶先道:“我已收她爲記名弟子,你就少說幾句吧!”
無相居士微微一怔,遂笑道:“此女資稟、人品俱佳,只可惜她那老子太不成材,空費了我當年一片深心!”
郭彩雲冷笑道:“尉遲丫頭自以爲她尉遲家門習的是正統法門,看不起任何旁門別派,也未免太狂了一些!”
無相居士苦笑道:“平心而論,這件事倒也不能怪她。”
他眸子轉向沈雁容道:“令尊行事過於自負,就以此事而論,實在他是自取其辱!”
沈雁容臉一陣紅,緩緩垂下頭來。
“話雖如此,這件事尉遲丫頭做得也未免太過份了一點兒了。”
“唉!夫人,你……”
“我還是老脾氣不改是不是?”
無相居士微微一笑,步入石室。
郭彩雲同着雁容隨後步入。
室內佈置得清雅宜人,不染纖塵,除去一面三足銅鼎之外,另設有長方如意雙花蓮座一副。
這種蒲團的式樣,合於二人同坐,夫婦雙修!
無相居士與郭彩雲仳離多年,在同道之間,已是盡人皆知的事情,然而這具饒富伉儷情誼的雙蒲團,卻依然如此完整潔淨地擺設在這裡。
甚至牆角的那一株珊瑚樹,玉盤內由郭彩雲親自栽種的紫水仙,都依稀如同當年一般模樣的未曾移動過!
“玄都仙子”郭彩雲目光掠過,面頰上雖不着絲毫痕跡,但是她的眼角,卻有些溼潤了。
三間石室——都是她所熟悉的!
拉開長可及地的五色紅幔,眼前是一片湖光水景,閃爍着七彩的五色怪石,或高或低地在水面上露着頭角,卻有七八隻黑白長腿大鶴棲息其間。
郭彩雲呆呆地看了一會兒,慢慢地轉過身來。
無相居士亮着晨星般一雙眸子,正注視着她。他玉樹臨風,不減當年;她杏暖春枝,翩翩丰姿。
這對神仙美眷,究竟因何而仳離?又因何而相聚?而今是否破鏡重圓了?不!
答案是否定的!
彼此不需要多說一句話,只要互看一眼,就可以很清楚地互相體會出彼此心裡的意思了。
郭彩雲緩緩地在一張玉鼓上坐了下來,她指派着沈雁容道:“你坐下來!”
沈雁容依言坐好。
郭彩雲看向無相居士道:“看來這些年你日子過得很好,很寧靜,是不是?”
無相居士微微頷首,淡然作笑。
“你呢?”
“還好!”
郭彩雲站起來走了幾步,忽然回過身子來,道:“你早已知道我今天要來是不是?”
“日前靜中參悟,略有預知!”
“這麼說,我的‘小六乘護身神障’竟是防你不住了?”
“是夫人一時疏忽,故爲我的神機所乘!”
“哼!”
郭彩雲倏地由座子上站起來,面色乍寒道:“我當然是一時疏忽,否則豈能被你算出?”
無相居士微微一驚,面上悵然若失!
他已經預感到今日的不歡而散,似乎已成定局;而且使他更失望的是,多年分離,長久的淡泊自處,自煎自淬的結果,並沒有使她改變了多少!
她好像還是原來同樣的一個人,甚至變得比以前更孤僻、更好強,更逞一時之氣……
“很好!”
郭彩雲勉強地笑着,道:“看來你永遠是比我聰明,那麼,我的來意你已經知道了?”
“略知一二!”
無相居士緩緩坐下來,一隻手摩擎着面前的一樽石虎!
“你打算怎麼辦?”
“夫人宜三思而後行!”
“如果我不呢?”
她冷冷地道:“我的脾氣一向如此,我只問你,你究竟站在哪一邊?”
無相居士苦笑了一下,道:“尉遲真人當年對你我不薄,若非真人當年長白援手,只怕那一次你我都難逃大劫!”
郭彩雲冷冷道:“這件事你究竟要提多久?尉遲丹生平不過就對我們做過這麼一件好事,我們卻也曾在他飛昇之前,爲他護法七天,總算也對得起他了!”
“那麼,你又何必非要再惹是非?”
無相居士臉現愁雲地道:“四九天劫不久將至,人人自危,你我也並無十分把握可以逃過,此時此刻,我爲夫人你着想,實在不宜再惹是生非!”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憑你我之力,想要收取那片火雲,談何容易!況且這種行爲,形同盜劫,以你身份何屑爲之?”
“你這話就說錯了!”
郭彩雲冷冷道:“想那西天火雲,乃當年‘青雲九老’聯手收取,憑什麼就該便宜他們尉遲一家人?”
無相居士道:“話雖如此,可是當年爲首的究竟還是尉遲真人,再說火雲生處,也是真人在其本山覓得,論情論理,自應是人家的所有。況且青雲九老每人也都得了好處,尉遲真人爲人已經算是很厚道了!”
郭彩雲道:“他要是真的厚道,就應該將當年收得之火雲也分與你我一份,我們也不會再爲四九天劫之事發愁了!”
無相居士道:“這件事我也想過,好在時限還有一年之久,到時你我同力應付,也並非就不能渡過!”
郭彩雲輕嘆一聲,道:“這麼說,你是不肯幫我這個忙了?”
無相居士苦笑道:“巧取豪奪之事,恕我不能爲力,彩雲,你須知那黑石峰下的禍害……”
話未說完,郭彩雲已霍然站起道:“你不要再說了,這件事我已決定,勢在必行。
有你幫忙,固然是好,沒有你幫忙,我也一樣!”
無相居士冷笑道:“你以爲收取火雲是容易的嗎?據我所知,當今宇內,也只得青城山的‘朱雀叟’一人有此功力,只是此老的那個‘朱雀瓶’視如拱璧,你能借得來嗎?”
“哼——”
郭彩雲臉上帶出了一絲傲然微笑。
“如果我借不到,也就不來現這個眼了!”
無相居士一驚,道:“你真的打算去見朱雀叟?”
“我何必去見他?”
她微笑着探手入裙後錦囊,摸出了一個硃色扁平的盒子,一笑道:“我已經借來了!”
說完雙手把硃色扁盒的盒蓋啓開。
沈雁容聽他們說得那般神奇,不覺向郭彩雲手中玉盒注意望去,只見王盒內平置着一個紅色類似鴉鵲般的扁扁玉瓶!
那玉瓶形式古雅,雖是紅色,可是看上去並無光澤,其上似乎密密麻麻滿滿雕刻着都是些古篆奇文,整個瓶身大如手掌,看上去真像是一隻栩栩如生、展翅待飛的紅色鴉鵲!
“玄都仙子”郭彩雲得意地向着無相居士顯示了一下,遂即把盒蓋蓋好,收回囊內。
無相居士面色微微一變,嘆息道:“想不到朱雀叟如此修爲之人,竟然行事也是如此欠思,他可曾料想到這件事的後果?真正是老糊塗!”
“玄都仙子”郭彩雲冷冷一笑,道:“你知道什麼?”
“怎麼,這其中莫非還有什麼內情不成?”
“哼!”
郭彩雲秋波一轉,十分驕氣地道:“你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真難得!”
冷冷一笑,不欲多言!
無相居士呆了一呆,緩緩落座。
他居心仁厚,又以與大雪山尉遲一家淵源甚深,郭彩雲儘管已與自己仳離分居,但是終必有過夫妻的情份。
這件事旁人若爲,自己站在道義立場上,尚且不得不管,況乎是自己的妻子?
萬一真個驚動了“黑石峰”下的那個老怪物黑石公,引發天地間一場浩劫,這個罪孽,可就太大了。
這麼一想,他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當下向着郭彩雲看了一眼,卻是不知說些什麼纔好。正因爲他太瞭解她了,所以才知道說什麼都沒有用。
他深知妻子道力高深,凡事任性,若非是行事乖癖,一意孤行,以其功力,今日已在大成之限,更可能越過自己之上。
如今呢?
自從夫婦分居之後,多年來她在失去自己關懷、勸告,無拘束的日子裡,任性發揮到了極致!
多年來,他已聽到了許多關於她的種種傳說,每一次他都深深地爲她懺悔。儘管是神仙歲月淡泊到心如止水,可是每當晨昏,偶見成雙的鳥兒飛過,他也總會牽想到她。
那些過去的美好日子,就如同西天的那一抹雲霧,永遠地醉着你、迷着你,深深地勾起你的遐想,讓你不可去懷!
思索很快地在無相居士腦子裡掠過!
他忽然覺出,他對她有責任,不能容許她這麼任性下去!
郭彩雲見丈夫一雙眸子深深地注視着自己,一瞬間變幻着不同的顏色,她以爲他被自己說動了。
但是最後的一剎那,她卻又體會出丈夫眸子裡的神采有異。
心中一驚,她退後一步,道:“息霜,你……”
“李息霜”是無相居士的俗名,昔日他們夫妻共居時,郭彩雲慣於這麼稱呼他,但是自從彼此仳離之後,這“息霜”二字,無相居士還是第一次聽過!
這“息霜”二字,無疑使得他爲之一呆,可是,只不過彈指間,他又復硬下心來。
但是這一剎那間,郭彩雲已託着沈雁容的腕子,飛身縱出院外!
郭彩雲似乎已經猜測到無相居士將要向自己出手。
是以在她與沈雁容身子方一縱出的剎那之間,左手揚處,自其掌心裡已飛出了一蓬紅光,正是先時用來對付“黃衣道長”的“五雲掌”!
只是此刻,顯然是用來防身用的!
“五雲掌”一經出手,頃刻間,幻爲一幢紅色光帳,向着郭、沈二女齊頭罩下了。
同時間,無相居士卻已電閃星馳般地來到了眼前,自其右手手指之處,匹練般地飛出了一道銀光,像是一條銀鱗巨蟒般的,已把郭彩雲團團圍住!
郭彩雲凌聲笑道:“我早就防着你了,李息霜,你還不讓我走嗎?”
無相居士一面運施着手中劍光,緊緊束着二女身上的那幢紅色光帳,一面沉聲道:
“彩雲,我要你暫時留在白金嶺,百日之後才許你下山。”
“你是妄想!”
話聲一落,郭彩雲杏目一睜,只見她雙手向着身外那幢彩色光帳連指了幾下,剎時間紅光大盛,“五雲掌”分化成五股巨大的光條,漸次地向外擴張。
無相居士發出的劍光,頓時就有不堪重負之感,隨着對方那五道紅光的力撐之下,時收又弛,顯出不易拘束之態!
“彩雲!”
無相居士語重心長地道:“你我終究是夫妻一場,我豈能忍心見你墜入萬劫不覆之淵。”
郭彩雲一聲嬌笑道:“難得你還記念夫妻之情,真難得……李息霜,你要是還顧及到這一點,就應該留一點兒下次再見的情份,要不然……”
她發出了一陣子“咯咯”的嬌笑之聲,只是笑聲裡充滿了隱隱的敵意!
無相居士微微怔了一下,吶吶道:“我……我實在是爲你好!”
郭彩雲一笑道:“既然爲我好,就應該助我一臂之力!”
無相居士搖搖頭,冷笑道:“尉遲兄妹已是不易應付,他家那個蒼須奴更是厲害!”
郭彩雲冷笑道:“這幾個人,我纔看不在眼裡,哼!反正沒有你什麼事,你也就不必多管了。還不收了你的劍?”
無相居士苦笑道,搖搖頭道:“我已在環山四周,設下了埋伏,你是逃不脫的!不如安心在這裡住下來吧,這位沈姑娘我負責把她送回去!”
郭彩雲目光四面看了一眼,一笑道:“就憑着這點埋伏能難着我嗎?”
“本來是難你不着!不過,你不要忘了,你我當年合籍同修時的那面本命神幡在我手裡!”
郭彩雲登時爲之一呆,她的臉色一剎間變爲蒼白,嘴脣顫動了一下。
“你……真的會這麼絕情?”
“我……我是不得已。”
“我不信你真的能對我這麼施爲,哼!”
郭彩雲嬌笑了笑,儘管是在盛怒之下,看上去她仍是那麼漂亮,玉手一擡,環身的那幢“五雲掌”已收回手內!
無相居士乍然一驚,忙自揚手,將空中劍光收回!
郭彩雲一笑道:“我現在就要帶她出去了!”
無相居士吶吶地道:“我只好向你出手……”
“是嗎?”
話一頓,“不!”搖搖頭她很自信地又道:“你不會的!你不是這種人!”
說完,大大方方一拉雁容,道:“我們走!”
無相居士閃身攔在了她面前,郭彩雲拉着沈雁容換了個方向。
無相居士再閃身攔阻!
郭彩雲又換了個方向。
一連換了三個方向!
郭彩雲臉上永遠帶着淺淺的笑容!
她那雙美麗的瞳子,似有無限柔情地注視着無相居士,瞬也不瞬一下,雙方僵持着!
無相居士軟化了。
他長長嘆息了一聲,說道:“你去吧!”
說完即把身子讓開。
“你不後悔?”
無相居士用苦笑代替了答覆。
郭彩雲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我領你這份情了!”
說完一拉雁容道:“我們走!”
無相居上道:“你……你上哪裡去?”
郭彩雲道:“自然是回四明山!”
她左手一挾雁容,足尖輕點,已幻爲一道經天朱虹,破空直起。
沈雁容只覺得兩側瑟風如吼,自己和郭彩雲身子,卻包裹在一層硃紅色的光華之內,剎時間直貫青冥,方想到了這可能就是所謂的“劍道”,一顆心緊張得幾乎脫口而出!
卻只見劍光經處,面前雲海夕霞,有如風捲殘雲般地紛紛排開,劍光衝起越高,景象亦越爲絢麗,大地山嶽,頃刻間變爲足下,隨着距離的拉長,逐漸地縮小縮小了……
那種滋味,直非言語所能夠形容其萬一!
郭彩雲一隻手輕輕挾着她的腰,在環身的紅色劍光映襯之下,雲裳飄飄,神態極其自然!
她偏頭笑向雁容道:“用不着害怕,都有我呢!”
說時劍光微微一頓,隨着郭彩雲的意念轉處,在空中疾兜個圈子,卻是改上爲下,投空直線而落!
雁容心中驚懼得簡直不敢開口說話,心裡正自奇怪四明山相距數千裡,豈能這般快就到了?
一念未完,卻覺出身外劍光,在郭彩雲催促之下,有如戲空之龍,挾帶着極爲尖銳的一股破空之聲,自萬丈高空裡一路遷回衝刺直下,其勢又較諸先前之上騰,更令人驚懼萬分!
沈雁容嚇得尖叫了一聲,叫聲未住,但覺出身勢淬緩,隨着郭彩雲的手勢一託,有如秋葉戀風,悠悠然地已落下身來!
“不要作聲。”
郭彩雲小聲關照着她,向她神秘地擺了一下手!
沈雁容驚魂甫定,這才發覺到自己與郭彩雲的身子,並非是停落在地上,而是站立在一顆岔生於半山間的巨松樹幹之上!
由於這棵松樹枝葉茂盛,遮漫極廣,是以二人站立的身子幾乎全被掩飾於枝葉之內,上不見天,下不見地,僅僅透過枝葉間隙,得見空空一線,巨大的風力搖曳着鬆幹,只聽得耳邊一陣嗡嗡作響之聲,這番景象又自是較先前不同!
雁容緊緊抓住郭彩雲的手。
她的緊張,可以由她蒼白的臉色裡看出來。
“別怕!”
郭彩雲小聲在她耳邊道:“我們等一會兒再說!”
說時鳳目四盼,像是在空中搜索着什麼!
忽然,她神色一變,臉上帶出一絲冷笑道:“果然不錯,他還是放我不過!”
一面說着,她遂即把雁容攬入懷內!
就在這一剎那間,天空裡響起一陣類似哨音般尖銳的異聲。
雁容驚望當空,但只見銀星一點,起自峰頭,像是自己方纔來時地方。
那點星光出現時,不過是光爍一閃,等到雁容發覺定目看時,已自變成了一道匹練般的經天長虹,有如倒瀉天空的一彎銀河,其勢之疾快,真令人有不及交睫之感。
無相居士顯然就站在那道銀色長虹之首,只見他一隻手上拿着一面三角形的銀色旗幡,形象至爲焦急,催使着足下劍光,風馳電掣,循着方纔郭彩雲之去路一閃而終!
雁容忽然心裡明白過來。
原來“玄都仙子”郭彩雲忽然改變方向暫時落下隱身樹帽的原因在此,心裡不得不佩服她的聰明伶俐,竟然早已料到無相居士會事後反悔!
無相居士劍道何等快速,剎時間已消逝無蹤!
郭彩雲臉上現出得意的微笑,又等了片刻,才向雁容說道:“現在我們可以走了!”
言罷單手向雁容脅下一託,再次化爲一道硃色長虹,頃刻間消失於太空青冥!
嶽懷冰在“冷香閣”內調傷靜養,不覺已是一月有餘。
午間,當黃鶯在窗外婉轉着歌喉的時候,嶽懷冰已靜坐醒轉。
自從他由尉遲鵬處學得入門靜坐吐納功夫以來,這一個月他勤於練習,已有顯著之長進,身上的幾處傷,早已康愈。
尉遲鵬只是傳授他幾種極單純的入門內功要他練習,並不常來打擾他。
至於尉遲青幽,他已經有十天沒見過她了。
記得那一天——大概是十天前,在花園裡,他遠遠地看見了她一次,她只對他那麼淡淡地笑了笑,遂即迴避了開去。
爲什麼?
他實在是有點想不明白!
從來不曾有過任何一個女人的影子,在他的心裡,佔過這麼重的分量!他也從來不曾對任何一個女孩子,這麼樣地思索過!
只是對她這麼一個人!
有時候,尤其是像現在這種靜極無聊的時候,他真想能見到她,哪怕是遠遠地就像前次那般的遠遠瞄上一眼,心裡也是舒服的!
人的遭遇,實在是太離奇了。
有時候想起來,嶽懷冰真好像在做夢一般,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是絕處逢生,最最奇妙的是,居然與尉遲一家,有了這番不平凡的邂逅結合!
窗前的幾盆蘭花早已經盛開了。
是花引來了蝴蝶,使他想到了李白的那一首“蝶戀花”,其實蝶之戀花,正如同男之戀女。
古往今來,哪一個男人不想女人?哪一個男人不愛女人?越是成名的大英雄、大豪傑,似乎也越有動人的綺麗戀史,一人前人之筆,輒成風流豔史!
大粉蝶撲襲着蘭花,一次又一次……蘭花只是靜靜地期待着。
這又像是待字閨中的美麗姑娘,期待着如意郎君的蒞臨!
人是不應該孤獨自處的!
嶽懷冰輕輕地嘆息了一聲,他是不常嘆息的,這一聲嘆息似乎顯示了他內心的寂寞!
他心裡一直還保守着這個秘密——保守着那個“繡荷包”的秘密。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那個繡荷包一直偷偷藏在他身上,他曾經想到過要當面還與尉遲姑娘,可是每當他見到她的時候,卻又期期不敢出口。
他又怕認錯了人!
也許那一日在山下蕃婆子開設的野店裡,自己第一次記憶裡的那個絕色少女,並非尉遲青幽,也許她們只是非常的相像而已。
不過,天下這麼相像的人,似乎還不多見!
嶽懷冰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把那個繡荷包拿在了手裡把玩着。
閃着銀色,一顆顆圓圓珍珠編織成的一個荷包,打開來,裡面是一方素色的王佩,一小錠黃金,一塊鮫帕,兩個小小的菱形小香囊!
他一樣一樣地取出來看着!
已經兩三年了,他何止千百次地揀視着這些東西!
是以,除了那個上好珍珠的荷包與那塊素色王佩,依然光澤如新以外,其它的幾樣東西,外形都已經有所改變了。
金錠變成了黑色!
鮫帕似乎更薄更舊了。
兩個原爲青紅絲線所纏繞的菱形香囊,顏色都已經褪了,倒是裡面的檀香依然芳香!
每當他看到這幾樣東西時,他腦子裡就會情不自禁地想到那個令自己一見驚爲絕豔天香的女子。
只是,自從他再次見到尉遲青幽之後,由於兩個面影的酷似重疊之後,他就再也記不起前面的那一張面孔了。
因此,現在每當他再把玩着這些小物件時,他腦子裡所能憧憬的,就僅僅只有尉遲青幽的那張面影了。
他腦子裡撫今追昔地努力地捕捉着第一次看見,而如今失卻的那張臉,卻是怎麼也是想她不起!
因爲那兩張臉,根本就是一張。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修長、輕盈、飄飄若仙的女人來到了“冷香閣”。
似風般的輕飄,無聲!
她已經站立在嶽懷冰的身前!
她先是一驚,而後是無比的喜悅、迷惑!
總之,這一剎那間,她美麗的面頰上變幻了無數次顏色。
她那雙明澈的眼睛裡,流露着難以置信的光采,自她一現身之時,她的眼神兒,已經緊緊地被嶽懷冰手裡的那些小東西吸住了!
嶽懷冰一副癡情地注視着手裡的那些小東西,卻不曾注意到身子側後方的那個人。
她的臉,先如春花一放,繼而黛眉輕顰。
含情脈脈的一抹情意,她開始注意到嶽懷冰這個人,淺淺地笑了笑,搖搖頭!遂即伸出手來,由嶽懷冰身後抄過來,把他手裡的那個繡荷包接了過來!
嶽懷冰猝然一驚,倏地回過身來。
當他發覺到身後站立着的那個人,竟是尉遲青幽時,他顯然呆住了。
這個發現,對他來說大突然,大突然了,倉促間幾乎無以自處!
換任何一個人,都不會使他有這種感覺,獨獨除了她以外,這是一種微妙的心理作用!
尉遲青幽臉上帶着淺淺的笑容,她的笑永遠是那麼純、那麼美、那麼神秘!
“青妹……你來了……”
“嗯!”尉遲青幽微微地點點頭,細細地注視了一下手裡的那個珠子荷包。
“這個東西,你在哪裡找到的?”
“我……”嶽懷冰窘笑了一下,一時不知從哪裡說起,銀色的玉佩、小小的金錠、絹帕、香囊。
她臉上帶着一片雅稚的微笑,特別把那兩個小香囊在鼻子上聞了聞。
密鬃的睫毛微向嶽懷冰撩了一下,眼神兒這般的看法,平添了無限嬌媚。
“怎麼不說呀?”
她含笑看着他道:“我真該謝謝你呢!爲了這個荷包,我找死了!”
嶽懷冰道:“這麼說,這些東西,真的是你的了?”
“當然是我的。”
含着微笑,她坐下來,把那幾樣東西一一收到荷包裡面,那雙烏油油的剪水瞳子,略微帶着幾分羞澀地盯着他!
“說呀!你是怎麼找着的?”
“不是找着的。”
嶽懷冰直到現在,情緒才微微地定了下來,說道:“是我揀到的!”
“揀到的……在哪裡揀的?”
“是兩年多以前……”
他吶吶說道:“我初來雪山之時,在山腳下一家小店裡。”
“噢。”她好像記起來了,又好像早就知道這麼回事似的。
“是梅婆婆開設的那一家小吃店?”
“是不是梅婆婆我不知道,反正是一個蕃婆婆!”
“她就是梅婆婆!”
她臉上現在除了微笑羞澀以外,還帶着一片情意。
自從嶽懷冰來此,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麼高興過,雙方的距離,似乎藉着這個珠子荷包,一下子拉近了許多!
“你說說看,你是怎麼揀着這個荷包的?”
“那一天……我初來雪山,在那個蕃婆婆所開設的小店裡打尖過夜!”
尉遲青幽一笑道:“後來呢?”
她把下巴支在手心裡,眼睛裡透着聰明,要笑不笑的樣子,很逗人!
嶽懷冰幾乎不敢和她的眼光對視,頓了一下,他才道:
“那天我好像看見你,只是隔着窗子沒看得太清楚,青妹你好像揹着個大包袱……”
“噗!”
尉遲青幽笑了一聲,繃住嘴,點點頭笑道:“後來呢?”
“青妹你大概是下山採購什麼東西的……大概走得太匆忙了一點,忘記了這個荷包了!”
“你就揀着了?”
“我追出來的時候,青妹你已經走遠了!”
“你爲什麼不把它交給梅婆婆呢?”
“我沒有想到。”
嶽懷冰一本正經地照實報道:“我記着你的樣子,找遍了雪山腳下各處人家,卻沒有一個人見過你……所以就……”
“你就一直收着?”
“三年來,這個荷包,一直帶在我身上。”
說到這裡臉色一紅,窘笑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地把眼睛移向地面!
尉遲青幽一笑道:“其實,如果你第二天再到梅婆婆的店裡去的話,你就會見到我了!”
嶽懷冰登時一呆,他忽然覺得自己爲什麼當時這麼傻,怎麼沒想到這一點!以至於悵恨了很久的三年時光。
尉遲青幽睇視着他,道:“在我發覺到遺失了這個珠子荷包的第二天,我就到了梅婆婆的小店裡,一直等了你一天,不見你的人影!”
她微微一笑,接道:“梅婆婆告訴我說,東西被一個年輕的人拿走了。”
眼色裡帶着一片柔情,向他瞟了一下:“誰知道那個人就是你。”
“這些東西對你很重要?”
“嗯!”
她笑了笑,道:“珠子荷包是我媽親手做給我的,素玉佩是我爹留下來的。除了這兩樣東西,別的都沒什麼!現在爲了表示對你的一點兒謝意——”
她把那塊素玉佩,雙手送過去道:“這塊玉佩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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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
“收下來吧!”
嶽懷冰靦腆着還有點不好意思。
尉遲青幽卻大大方方地把這塊類似“玉如意”的素色玉佩爲他結好在腰帶上!
她偏過臉來,打量着那塊玉佩道:“你戴着它很好看,別以爲這是塊普通的東西,說起來可有來歷!”
嶽懷冰漲紅着臉,吶吶地說道:“謝謝你。”
尉遲青幽收起了荷包,發覺到嶽懷冰一雙眸子正在注視着自己,她微微怔了一下,原本極其自然的面頰上,卻也飛起了一片紅暈!
當她再次向嶽懷冰注視的時候,卻又恢復了原有的自然,嶽懷冰也似乎發覺到了自己的失態,有點兒張慌失措的樣子!
“我十天沒來這裡,是怕打擾了二哥的功課,不知道你的功課練得怎麼了?”
嶽懷冰說道:“鵬兄傳授的吐納功夫,和以前我所練習的,大同小異;只是在吸升呼降,以及調息固盤方面,好像不易見功!”
尉遲青幽點點頭道:“這就對了,因爲你過去練習的吐納坐功,不過是在運氣活血,我哥哥傳你的這種入門功夫,卻是在助你洗質易髓。你必須要先打透了這第一關,纔可以再修第二步功夫!”
在她說這番話時,態度認真,較之先前的女兒之態截然不同!
嶽懷冰深爲折服,對自己的一時意亂情迷,猝然有所覺察!
尉遲青幽明澈的一雙眼睛直視着他的臉,注視了一刻,點點頭道:
“看上來,你的確是長進了不少!要知道入門功夫最爲重要,質稟要是差一點兒的人,要想偶有寸進也是不易。”
嶽懷冰道:“青妹年紀輕輕,難得有此超然成就,比之愚兄,真是……”
說着不禁嘆息了一聲!
尉遲青幽一笑,道:“你要是這麼想可就錯了,在修證仙業上來說,可就和一般江湖武林中的逞強鬥狠大是不同。我們修練劍術、道法,目的是在對付阻礙我們得證仙業的魔障!”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她苦笑了笑,似乎有些黯然地又道:“每人都會遭遇不同的逆境,只是看你是不是有克服面前魔障的決心!”
嶽懷冰微微驚訝地道:“這麼說,莫非青妹眼前還有什麼不順之處麼?”
尉遲青幽淺笑搖頭道:“眼前還不至於,不過以後可就保不住沒有麻煩。”
說到這裡輕嘆一聲道:“大雪山後山,自從先曾祖玉洞真人闢爲洞府之後,經過三代修真,已爲當今宇宙一塊福地。因爲這樣,就免不了常常惹人覬覦,一不小心,就易被惡人所乘!”
“以青妹與鵬兄的功力,還有人敢來侵犯不成?”
“你哪裡知道!”
尉遲青幽一笑道:“比我們兄妹法力高的大有人在!只是我們一向本份自處,不惹外事,他們也就不便生事!”
“聽說令祖尉遲真人的法力無邊,他老人家的道統是否已由青妹你承繼?”
“我哪裡有這個造化?”
說到這裡,黛眉微顰,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那麼是鵬兄繼承了?”
“也不是他。”
她那雙明澈的眸子,直直看過來!
“這麼說,莫非令祖尉遲真人,另有傳人?”
“我們尉遲家門,一向是不收外姓弟子的!”
“這麼說……豈不是……”
“我爺爺飛昇之時,留有碧簡金批,本門的道統,卻是要由一外人接替!”
“哦……”嶽懷冰顯然一驚!
即使是在江湖武林中,這種行爲也是大違傳統家風,況乎仙業正道!
尉遲青幽淡淡地笑了笑,道:“這個人,很可能就是你!”
“是我?”
嶽懷冰大吃一驚,登時愣在了當場!
尉遲青幽道:“當然,這件事還有待最後的證實,不過……是你的成份已經很大了!”
“我?”嶽懷冰搖頭笑着,簡直有點難以想象!
尉遲青幽道:“因爲我爺爺的碧簡金批內所載的那個人年貌都與你相當,甚至生辰八字都經蒼須奴證實,與你一般無二!”
嶽懷冰想起那日蒼須奴問及自己生辰之事,照蒼須奴當時之表情看來,倒真似煞有介事。
這件事實在太神妙、太荒謬了,可是擺在他眼前,卻又不容他不相信!
尉遲青幽見他如此,忍不住笑道:“怎麼,你不願意?”
嶽懷冰惶然道:“這件事太難令人置信……我真不知道怎麼說纔好!”
尉遲青幽說道:“這十天來,我閉門用本門上乘心法推算的結果,證明我爺爺碧簡金批中所指的那個人,已深入北極座中。”
“什麼是北極座中?”
“按子午度所指,東山後山方圓二百四十里之內,皆在北極座範圍之內!”
她微微一笑又道:“當然,包括你所居住的這所冷香閣在內!”
嶽懷冰道:“這麼說,在本山方圓二百四十里之內,很可能另有其人!”
“這一點我早已想過了,這裡不可能有第二個人,因爲,後山千里內外,蒼須奴早已佈下了厲害的禁制,任何人一入此區,必爲我們所查知,除非來人法力高過於我……
關於這一點,我已吩咐蒼須奴了,要他仔細搜索,大概他很快就會有回報的!”
“那麼,如果蒼須奴老前輩在本山前沒有發現外人,那麼,這個人就必然是我了?”
“那很顯然的必定是你了!”
尉遲青幽微微一笑又道:“這一點,等蒼須奴回來證實以後,我們還要進一步地爲你證實!”
說到這裡,只見窗外青光微閃!
尉遲青幽道:“蒼須奴回來了!”
須臾,門前現出了蒼須奴那矮胖的人影。
他乍見尉遲青幽坐在房內,垂手侍立道:“老奴有話面陳!”
尉遲青幽道:“進來吧!”
蒼須奴應了一聲:“是。”遂即步入。
嶽懷冰忙自站起身來,道:“老前輩請坐!”
蒼須奴退後欠身道:“嶽相公千萬不要這麼稱呼,折煞老奴!”
尉遲青幽道:“北極座區可曾搜查過了?”
蒼須奴點頭道:“搜查過了,並無任何人蹤!”
尉遲青幽道:“百鳥坪呢?”
蒼須奴點頭道:“也搜查過了。”
說到這裡神色微微有異!
尉遲青幽立時洞悉入微地道:“怎麼!有什麼不對?”
蒼須奴頓了一下道:“老奴發現前山摘星堡處,彤雲四合,顯然有了法力禁制,顯然有高人部署,觀其動向不知是否意圖對本閣不利,特以請示小姐!”
尉遲青幽微微一笑道:“不要緊!這一點我早已由靜中參悟過了。瀋海月爲我所傷,嶽相公又被我們收留,他自是不肯甘心。”
說到這裡秀眉輕顰了一下,道:
“不過,我倒是想不出來,憑他還能請出什麼人物來!什麼人又會甘心爲他所用?
也不過是些左道旁門的嬌魔小丑,大可不必多慮!”
蒼須奴道:“老奴只在後山打量了一回,似覺前山四周雲氣瀰漫,正中有一道沖天紫氣,以老奴的道力,竟然一時看它不透!”
尉遲青幽微微一怔,卻也並不在意地道:
“前夜我夜課之時,隱聞得前山有風雷之聲,這麼看起來,顯然是瀋海月之流在佈陣勢。”
她微微一笑又道:“其實他們大可不必,我如果有意要收回前山,又何必要等到現在?隨他們去吧!”
蒼須奴垂手道:“是!”
尉遲青幽道:“道家四九天劫將至,冷香閣雖是位居陰陽緩徐福地,但是到底不可大意。到時必定有不肖之輩前來本山乘火打劫,你要特別加意防範,萬萬不可大意!”
蒼須奴道:“小姐放心,正南正北有老主人的‘子午兩極光陣’,識得此陣勢的人,當今天下不過三四人而已;正東正西一有本山的火雲,老奴已擅催施,外人萬難擅入雷池一步!”
尉遲青幽緩緩點頭,卻又並不表示十分放心,她心思靈敏,對每一件事都面面顧到。
“可是我總不放心!”
她秀眉微皺,說道:“當年,爺爺在時曾經說過,青雲九老,雖是德高年劭,可是人心特異,其中星冠叟與婁真人兩位老前輩雖是不幸喪生,形神俱滅,還有幾位,也陸續飛昇。可是……”
蒼須奴怔了一怔道:“小姐擔心的是青城山的朱雀叟?”
尉遲青幽微微頷首道:“這位老前輩爲人怪癖,爺爺在時就因爲這個人個性乖張戾,而與他少有往還。上一次我路過青城山,特地去拜訪他時,他的態度很壞,說了很多時爺爺不滿的話!”
蒼須奴道:“朱雀叟道法高深,若不是剛愎自用,早已得證仙業。老奴料想以他之身份,大概還不至於,老奴擔心的卻是九老中的另外一人。”
尉遲青幽道:“誰?”
“大荒山的‘紫面神君’!”
尉遲青幽呆了一呆道:“啊,我幾乎把他忘了!”
他們之間的對白,嶽懷冰雖不盡然瞭解,卻也有八成的領悟,也猜知他們嘴裡所討論的這幾個人都是大有來頭的人物,不覺聽入了神。
提到了“大荒山”的“紫面神君”,尉遲青幽略略皺眉,道:
“這位老前輩還在人間麼?我好像聽說他不是亦在‘兵解’,三度‘煉嬰’而有了大成麼?”
蒼須奴嘆息一聲,道:“小姐說得不錯,他的確是有了成就,就是因爲有了成就,現在才無所忌憚。”
他沉重地嘆息着又道:“此老自以道法通靈,他自從三煉元嬰之後,已捨棄了正統道法,現在加研‘火海真經’,魔法無邊……他在大荒山開闢了‘玄武門’,已經頗具勢力!”
“哦!”
尉遲青幽似乎纔想起來。
她喃喃接着又道:“玄武門……我聽說過!”
蒼須奴道:“玄武門弟子出現江湖甚多,由於紫面神君以魔派第一鼻祖自居,平素德性不修,所以門下弟子放浪形骸,各門派多敬鬼神而遠之,不敢開罪!”
“哼!”
尉遲青幽冷冷一笑道:“這些東西,要是一旦碰在我的手裡……”
蒼須奴嘆息道:“只可惜老主人飛昇太早,否則他也不敢如此猖狂!”
尉遲青幽道:“再怎麼說,爺爺對他總是有恩之人,想必他總不會恩將仇報!再說我們與他相距萬里,也牽扯不上什麼恩怨,他總不會來這裡惹是生非吧!”
“老奴也是這麼想……只是……”
說時他眼睛向嶽懷冰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尉遲青幽道:“嶽兄既蒙爺爺碧簡批示,已是一家人,你不必顧忌,有話直說無妨!”
蒼須奴點頭道:“老奴倒不是忌諱嶽相公……”
“那麼又是爲什麼?”
“小姐請想,冷香閣天一道統,天下共仰,正邪各門俱不敢輕易招惹。但是自從老主人飛昇以後,這些邪門外道,才以爲無有所懼,到處橫行!”
“那是因爲爺爺在飛昇之前,當衆對護法各友宣佈說‘天一道統’後繼無人,唉!
大概正是因爲這樣,他們才無所忌憚了!”
“小姐說得不錯!”
“哼!”尉遲青幽冷笑道:
“只怪哥哥太不爭氣,話雖如此,就讓他們來試試我這個不成氣候的女流之輩,只怕他們能勝過我的還不多見!”
蒼須奴道:“若非小姐坐鎮,冷香閣只怕早已不存在了!”
“你的功勞也不小!”
蒼須奴道:“老奴只是竭盡所能而已,比起小姐的‘天一正統’功力來,相差得太遠了!”
尉遲青幽微微一笑道:“話說回來,這又與嶽兄有什麼關係?”
“老奴的話還沒有說完。”
蒼須奴目視向嶽懷冰道:“如照老主人金批所示,嶽相公將是未來‘天一正統’之唯一傳人,將來光大本門法統,更是非嶽相公而無第二人。如果這個消息一經走漏,嶽相公的安危可就……”
尉遲青幽霍然一驚,徐徐點點頭,道:“還是你設想得周到,我倒是疏忽了這一點呢!”
蒼須奴欠身道:“也許老奴太多心了,因爲這件事外人並無所知!”
尉遲青幽搖搖頭道:“不能說沒有人知道,最起碼摘星堡的瀋海月就已知道嶽兄在這裡!”
蒼須奴道:“瀋海月倒不足爲懼!”
尉遲青幽忽然想起一事,道:“我幾乎忘了,瀋海月與‘白金頂’的無相居士好像有過一面之交!”
她思索着接道:“如果這件事有了無相居士的介入,倒是一件討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