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接過拓跋思奇貼身侍女懷中的耶律如隱,悲痛不已。侍女看着那嬰兒哭訴道,“自王爺走後,王妃便一直鬱鬱寡歡,且着十幾日前王妃收到一封家書,臉色見好,心也開闊了,還趕着給小王爺做了好多衣服。奴婢打勸,孩子長得快,怕幾日便又該換裝了。王妃只道,不穿,留着日後做個念想也是好的。不曾想,公主竟是早已心裡做了打算。昨日是王爺的頭七,公主一早便梳洗整齊,說去爲王爺上香燒錢。奴婢想跟着去,可公主卻說她只想一個人陪着王爺。待奴婢出去尋她時,公主已自刎在王爺墳前——”說着,侍女復又一面擦淚,一面哭泣。
千雪瞧着孩子包袱裡面有一封信,拿出,竟是與她的。她問那侍女,“日後有何打算?”侍女道,“如今這府裡只剩兩位夫人,長將軍德里也跟着王爺去了。奴婢是跟着公主來的,本該回党項。可奴婢放心不下小王爺,若是姑娘不嫌棄,可否讓奴婢繼續照顧這孩子?”
千雪瞅着她對孩子的真情,便問,“你叫什麼?”侍女道,“奴婢叫綰清。”
千雪徑直打開信貼,只裡面寫道,“千雪見啓,吾知吾亡,姑娘必來探望。從此陰陽相隔,本不該再多言。但懷中腹肉,甚是揪心。託付孤兒,感激之恩,來世再報。君之悽悽,吾日夜不眠。天覺亮,才知此情來的惋惜。初識時,思奇曾問姑娘,可能珍惜已有的?不覺夢,回頭竟已容顏老,恩未斷。吾之心意,姑娘定能深深體會。今日絕言,此生情盡,來世再續!”
一顆淚珠打落在短短的幾行字跡裡,沒落了記憶中的容顏。耶律休哥從她滑落的手心裡拾起信,不禁嘆道,“只見他們相似的性子,斷不會有如此刻骨銘心的情意。今日看來,倒是我錯了。安隱的捨身,思奇的剛烈,恐要應了你當日那句不離不棄,生死相依了——”
千雪撩起悲慟的眼皮,喃喃道,“當日的祝福詞,如今卻成了埋葬他們愛情的墳墓,許是我錯了,本不該說那樣的話,仿若詛咒一般——”
“莫可胡說!”耶律休哥忙止住她的話,瞥了話題道,“如今懷了身子,不痛快,傷心之事最好少想,人世本就難測,連你的歌聲裡不都在唱,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她轉眸道,“你還記得?”他笑道,“你的歌詞,你的曲調總不同於旁人,我怎能忘了?”他瞅着她已微顯露的小腹道,“已三月有餘了吧?”她低眉點頭。他複道,“後日皇上和太后爲韓隱準備了慶功宴,可有準備?”
她凝眉,耶律斜軫曾與她提過,她沒回話。只因現下她沒有心情見任何人。耶律休哥瞅着她道,“一家歡喜,一家悲,你是個心思細膩之人,他必不會勉強你。只接下來的日子少不了應付。即便安隱還在,他亦是不願見你如此傷心。”
她撩眉道,“我明白,我會去。”旋即她問,“知瑤在府中可習慣吧?”他眉角露出一絲笑容,捂着胸口道,“傷口還未痊癒,恐最近幾日是回不來了。”
說完,便溜出門外。她瞅着他箭步如風的背影,這樣的話恐只有知瑤纔會信。
宮燈點起,香菸寥寥,篝火燃起,千雪獨自坐在女眷宴席的最末端不打眼的一桌,瞅着眼前歌舞昇平的夜,心中淡漠無語。這樣的熱鬧,這樣的歡聲笑語她雖早已習熟,卻從不喜歡湊熱鬧。換做從前,她可以躲在一邊,自個偷閒。如今卻要坐在這裡陪宴,只因她已是北院王府中的一份子。即使是個耶律斜軫身邊沒名沒分的女人。
“司徒姑娘一向可好?”一把聲音從身後傳來,千雪擡眸,忙起身作揖道,“見過族長!”呼哧候是契丹八部之一涅剌部的族長,她是自上次見過一面後,才聞得的。此人雖長相醜陋,但耶律休哥曾說過此人自小精通佛法巫術,總有一些異於常人的怪異想法,而且十分相信靈異幻象之說,但心性善良,從不與人結惡。
呼哧候雙手拱起道,“姑娘已是北院王爺之婦,又得寵愛於一身,怎可行禮?”千雪溫笑道,“族長是長輩,理該如此。” 呼哧候立刻凝眉道,“本長才比耶律斜軫長兩歲,哪裡成了你的長輩了?”千雪見自己說錯了,正欲解釋,他摸着自己的臉複道,“難不成又老了,亦或是沒消鬍子?快,幫我瞧瞧,是不是眉角長了皺紋?”
千雪掩脣笑着,又見他搞怪的模樣,越發覺得好笑。呼哧候擡眸道,“總是把姑娘逗樂了。”千雪愣住,他笑道,“與姑娘一別已有兩年,上次匆匆,未曾與姑娘細談,今日有一問題,姑娘可否解我心中多年疑惑?”
“不知族長需問何事?”她道。“姑娘來自哪裡?”他細瞅着她。她道,“汴梁。”“又來哄我,這話上次便說過。姑娘何必與我裝糊塗?”他道。她低眉一笑道,“族長對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又識得天相之變,空間靈異,何必明知故問?”他驚然,瞠目興道,“時空轉移,果真世間有此異象?”
千雪搖頭皺眉道,“其實我也不知。只知倘若某物運動的速度超過光速,時光倒流亦不是不可能——”
呼哧候仔細聽着她的話,甚是不解,更加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只低頭瞅着她略顯的肚子驚詫道,“可否讓我摸摸這孩子?”
千雪點頭道,“不知爲何,我的反應特別厲害?夜裡睡不着,吃飯也吃不安神?” 呼哧候手扶住她的小腹笑道,“莫怕,莫怕,姑娘來到這裡便是咱們的福氣,這孩子機靈活潑,聰明好動自是有的。而且有孕之女子,體質不同,反應也各一。且讓我點撥與他,再開兩劑藥,姑娘定好。”
“亦不知是男是女?”她自顧嘴裡嘀咕,不曾想,身後一人猛地跨來,扯她在身後,冷眸瞧着呼哧候,“族長可要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