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的腳步聲將維克從昏睡中驚醒。
時間是傍晚,從躺到這裡開始算,已經睡了十二個小時有餘。
頭昏昏沉沉的,宿醉造成的頭疼現在正在腦後用力地鑽着,攪得腦內如同一鍋燉菜般混亂。頭疼也影響到了視線,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外形,變成了混亂的抽象圖畫。維克艱難地試圖從眼前的這一團亂麻中理出幾個人的輪廓。
那似乎是一個女孩和幾個大漢的樣子,正是他們的吵鬧聲將維克從沉睡中拉醒,這讓他微微有幾分不爽。
不過,他現在呆的地方也不是什麼舒適的旅館,而是小巷的垃圾堆。看來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他們幾人完全沒有覺察到維克的存在。
艾琳驚慌地後退着。
眼前這幾個人她稍稍有些印象,似乎是當地舊城區老大的打手。以前她都是繞着他們走的,所以一直沒被找事,但這一次,爲了趕時間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從他們常出沒的地方穿過,卻就這麼遇到了這最糟糕的情況。
三名大漢噴着酒氣,一步一步地逼了上來。身後是無處可逃的小巷,一旁的垃圾堆還散發着酸臭的氣味。那幾個人像是完全不介意似的,一邊享受着把獵物逼到盡頭的快感一邊慢悠悠地晃了過來。
艾琳竭力忍耐着,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雙腿在發軟。她不敢去想象接下來會遇到什麼事情,只是緊緊抱着懷裡的棕色紙袋,裡面裝着的,正是她此行被逼着去買的東西。
爲首的大漢伸出了右手,一步一晃地走了過來。
艾琳閉上了眼睛,準備接受自己的命運。
然而,她聽見的,卻只是“哎呀”的一聲,以及一個人摔倒的聲響。
她疑惑地張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三個正摸不着頭腦地站着的大漢,以及……
以及一個從垃圾堆旁,緩緩地站起身來的男子。
瘦削而略顯高挑的身材,一身皺皺巴巴的棕色衣褲,無論怎麼看都像是這城市隨處可見的無家可歸的流浪者。但是,唯有那銳利如刀的眼神,讓在場的所有人心中一凜。
三名大漢一個激靈,瞬間擺好了攻擊姿態。
然而,就在下一個瞬間,三名大漢全部倒地。
沒有人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在艾琳看來,那名男子似乎只是走了過去,與他交手的人就自己躺到了地上。
“滾。”男子冷冷地下令。不過,不用他說,那三個人就早已連滾帶爬地跑得沒影了。
待那些人跑遠,男子慢慢地轉過了頭來,在上下打量了艾琳一番之後,又躺回了垃圾堆的一旁。他眼中的光芒漸漸熄滅。
就在這時,艾琳聽到了男子的一聲低語,那低語如同嘆息般,一瞬間就消失在了風裡。
“果然不是……嗎?”男子輕聲說道。
“果然不是……嗎?”維克輕聲說道。
不,當然不可能是,莎拉已經死了,就在自己的眼前。
他頹喪地坐回原地,心中一片煩躁。
飄來的臭味提醒了他現在的位置。垃圾堆?倒真是和自己相稱的地方。他悶悶地想着。
剛纔怎麼會出手的?他有些想不通。不過,儘管只是在一瞬間,那女孩的身影與小時候的溫蒂卻是如此的相仿。
“那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他擡起頭,看見剛纔救下的小女孩似乎正想與自己搭話。
“快回去吧。”維克擺了擺手,又低下了頭,“以後記住,別在這種時候到這裡來。”
“啊……”女孩細聲細氣地答了一句,卻依然沒有動。躊躇了一會,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她從紙袋中掏出了一個蘋果,放到了維克眼前的地上。
“謝謝!”女孩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氣,終於憋出了這麼一句,然後在向維克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後,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維克略略有些吃驚,他拾起蘋果,擡眼望向女孩跑走的方向。天已經黑了,女孩穿的灰色粗布衣裳在一瞬間就融進了黑暗,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
“混賬東西!”
一個巴掌猛的扇了過來,不及反應,艾琳直接被扇倒到地上。
疼痛如火焰般在臉頰上燒起,耳朵裡嗡嗡地響着,視線模糊了起來,只能看見一個男人憤怒地揮舞着手臂的身影。
“就憑你還想騙我!”那男人大聲地吼着,“你以爲我不知道蘋果是個什麼價?讓你辦點事,居然還偷嘴。你以爲我們養你是爲了什麼?還不是因爲你父親的祈求,才讓我們好心收留你。說是一年就回來,卻一等就是十年,你父親就留下那麼點錢,夠幹個什麼!”
男人作勢舉手又要打,旁邊一個女人出聲攔了下來。正是那正在發火的男人,德里克•布蘭登的妻子薇德•布蘭登。
“跟這小廢物,有什麼好生氣的。”薇德悠悠地說,一邊抿了一口茶,“來,坐下,消消氣。對了……”她轉向艾琳,聲音陡然變得尖利了起來“你還趴在那幹什麼?後院還有工作要做呢,還不快去!”
德里克憤憤地走了過去,重重地坐回了沙發上。艾琳趕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向二人鞠了個躬,快步走了出去。
微寒的夜風一瞬間颳了過來,讓艾琳打了個冷顫。她用手背抹了抹一直忍着的淚水,往後院走去。
夜幕已經降臨,在這深重黑暗的對面,這相對平靜的高級住宅區的對面,是真正的犯罪天堂。 只有到了晚上,這座城市才露出它真正的面貌。以太陽的落山爲標誌,罪惡開始在黑暗中蔓延,而這其中,又尤其以艾琳不久前剛剛穿過的舊城區爲最。僅僅到了黃昏,那裡即已化爲普通人不能涉足之地。若不是德里克的強迫,艾琳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到那裡去的吧。
而他們這個住宅區,卻因爲有了與教會的安保協議,而得以偏安一隅。
收拾完後院,又是做飯的任務,在這之後緊接的是廚房和浴室的打掃,忙的幾乎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終於洗完衣服後,時間已是深夜。
這棟房子裡的人們除了艾琳之外均已進入安眠,艾琳伸了個懶腰,直了直因彎的時間過長而有些僵硬的腰部,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閣樓。
沒有任何變化的一天就這麼過去了,一樣的待遇,一樣的工作,僅有傍晚時分的偶遇是唯一的波瀾。然而,那樣的波瀾在這樣的日常之中,也如同晨霧般,一瞬間消失無蹤。
走進閣樓的小屋,那裡是她的寢室,在完全沒有任何裝飾的房子內,寒意似乎凍結在了地面。
她躺在牀上,本該是一碰枕頭就睡着的,但今天卻出奇的沒有睡意。黃昏時分遇到的青年的面龐,總是在不經意間出現在眼前。
砰砰。
似乎從什麼地方傳來了輕敲窗戶的聲音。幻覺吧?艾琳並沒有注意。
砰砰。
又是兩聲,艾琳猛地坐了起來。擡頭往四周看去。這時她發現了,在閣樓的窗戶之外,一個穿着黑衣的青年正微笑着揮着手。
“要出來坐坐嗎?”青年輕聲問道。
“你怎麼過來的?”
面前的女孩這麼問道,臉上滿是驚訝。
維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向着推開了窗戶的女孩伸出了手。再略一使勁,就把女孩拉到了房頂上。
找到一個比較穩的地方之後,二人並排坐了下來。女孩看起來有些緊張,不住地偷眼瞧着他。維克也注意到了,想說些什麼來緩解一下,但想了半天也沒想到什麼好說的,只好聳了聳肩,從外衣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個蘋果。
“那個是……”女孩低呼了一聲。
那正是今天傍晚女孩給他的那個,蘋果已經被清洗過了,映着星光反射着特有的紅潤的光芒。
維克右手輕輕一抖,一柄閃着銀光的短刀就出現在了他的手中。一陣銀光閃爍,蘋果瞬間被均勻地分成了兩半。再一閃,短刀立即不知消失到了某處。
“給。”維克將一半遞給了女孩。
女孩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蘋果,小口地咬了起來。數年沒有品嚐到的味道,又一次在嘴中瀰漫開來。那略帶酸澀的感覺,不知怎的引起了女孩一點點過去的回憶。
“抱歉。”維克開口了。這突然的道歉讓女孩嚇了一跳。
維克繼續說了下去。
“你今天,捱打了是吧。抱歉。是因爲給我這個蘋果的關係吧。”
“沒關係的。”女孩微微搖了搖頭,“這都是家常便飯了,就算我把蘋果全部帶回去,也少不掉這次責罵的吧。”
突然,女孩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似的擡起了頭,問:“你跟着我回來的?”
維克抱歉地笑笑,點點頭,“嗯,拿了你的蘋果總有些不安,於是就跟了過來,結果……覺得當時不太好進去,於是就等到現在了。”
“那麼,你都知道了吧……”女孩依舊沒有介意,只是輕聲唸叨着。她擡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深夜的涼風。
“他們……不是你的親生父母吧。”維克有些遲疑地說,他知道,這些話對於一個小孩的重量,同時也終於確定了,他們之所以讓這個女孩在那種時間還去城市另一頭買蘋果,以至於她要爲了節省時間而穿越舊城區,完全只是爲了找茬而已的事實。
“嗯。”女孩微微地點頭。“大概是在十年前吧,當時我四歲,媽媽在生我的時候就死了,爸爸說是有要事要辦,一年後回來,就把我寄養在了這個家庭裡。結果一走就是十年,到了現在,我已經連爸爸長什麼樣子都快記不清了,這說不定很糟糕吧。”
女孩苦笑着,把玩着手中的蘋果,也沒有再吃,只是翻來覆去地看着。
忽地,女孩用力拍了一下大腿,直起了腰,像是給自己打氣般做了個深呼吸,用着儘量明快的聲音問道:“喂,你的身手很好啊,這個區域守備可是很嚴的,但看起來好像也沒費你什麼勁嘛。”
維克微微搖搖頭。“不算什麼了,由於有着協議的存在,像我們這種生活在對面的人,是不能到這邊來的。所以守備什麼的也只是做做樣子,要約束我們,只要有教會這個名字就夠了。”
“對面……那你是幹什麼的?”女孩好奇地問道。
“不是什麼能拿到檯面上的工作。”維克擺了擺手,“搭檔還在上一個任務中掛了,所以現在連這個也幹不了了吧,不,已經什麼都幹不了了。”
他黯然地笑着,嘴角掛滿苦澀。
“對不起。”聽了維克的話,女孩的聲音變得黯淡。
“沒事,這在對面也不是什麼少見的事。”維克舉起一直沒動的蘋果,一口咬下了一大塊。“話說回來,這裡還真是漂亮啊,跟我住的地方可真是不一樣。”
艾琳沉默着,維克意識到不對,只好尷尬地笑了笑。
“倒是你,既然現在都是這待遇了,沒想過跑出來,去找找你爸爸之類的嗎?”維克又找了個話題。
“還是算了吧。”女孩輕輕搖了搖頭,“不管怎麼說他們也都是養了我十年的人,雖然現在是很刻薄,但是也沒到過不下去的地步。而且,他們也一直都沒有孩子,所以,現在,就這樣吧。上帝不會拋棄我的。”
“是麼,果然不一樣呢,你和我。”維克若有所思地說着,聽聽嘆了口氣。聲音很輕,女孩沒聽清他說的話,稍稍地歪了歪腦袋。
夜晚突然變得很靜,只能聽見周圍風的流動。
“走了,很晚了,好好睡吧。”突然間,維克打斷了平靜,揮了揮手,就如同他來的時候一般,沒有任何聲息,在一瞬間就融入了黑暗。
女孩只是靜靜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沒有任何動作,正如下午她跑走時,那注視着她背影的目光的主人。
第二天,艾琳很早就起來了。
又是一天的工作,打掃,洗衣,繁重且單調,然而艾琳卻沒有絲毫的怨言,只是勤勤懇懇地幹着。可能是終於下定決心的原因吧、不知怎的艾琳的情緒忽然有些高昂。
在院子裡晾衣服的時候,艾琳突然想了起來自己昨晚吃完的果核似乎沒有處理掉,於是便急忙返了回去。
時間是上午,艾琳匆匆穿過一般在這個時候不會經過的走道,卻在經過客廳時,聽見了兩個熟悉的聲音。
不經意間,從談話中漏出的她自己的名字讓艾琳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
“你的主意不行嘛。”是薇德那尖利的聲音,“還不是讓那個小傢伙回來了。不過話說回來,這樣都能回來,看來真像那個占卜的說的那樣,她真是我們的災星啊,我們一直沒有孩子,真是她的問題了。”
“不要擔心,我有辦法。”德里克慢慢地說道,“我有個朋友,能聯繫到舊城區的人,待會我聯繫他一下,直接讓他帶人把她帶走就好了,還能小賺上一筆呢。”
“那些舊城區的渣滓?”薇德似乎生氣了起來,“我可不想讓他們踏進這個房子。”
“哎,忍一忍吧。”德里克安慰道,“等那個小災星一走,我們就終於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好吧,忍一忍?”
後面的話艾琳沒有再聽進去,只感覺身體內一度沸騰的血液漸漸地冷卻,直至變成寒冰,變成永遠不會融化的固體。在走道的陰影當中,她的眼神逐漸變得陰冷。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
艾琳靜靜地坐在自己房間的牀上,一動不動,似乎在等待着什麼。一個小時前,她收到了薇德的命令,說是有客人來,要她在閣樓等着。
太陽略略西斜的時候,從樓下傳來了一陣吵雜的聲音。艾琳身體微微一抖,眼睛裡有一道光芒悄悄閃過。
聲音越來越近,終於,那聲音停在了通往閣樓的樓梯口。從艾琳的角度,她看不到來的人是誰,但是,幾個陌生男人說話的聲音卻真真切切地傳了上來。
一步,又是一步,在一陣鬨笑聲中,一個人慢慢走了上來。樓梯發出吱呀的聲音,彷彿是輓歌的節拍。
終於,一個男人的頭從地板上探了出來。
瞬間,一道寒光閃過。
一聲鈍響,男人當場撲倒在地,艾琳低低笑了起來,在濺起的血花中,她因爲激動而不住地顫抖。
終於下手了。
艾琳的情緒開始燃燒。
高昂的情緒化作火焰,在全身的血管中奔流。在那死一般的寂靜中,艾琳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她的右手握着從廚房偷來的菜刀,反射着她顯露着瘋狂的面容。
地上的男人扭動了一下,又爬了起來。艾琳畢竟年紀尚幼,手勁不足,那一下僅僅在後腦劃破了一個口子,並未深入顱骨。
那個人伸手摸了摸後腦,趁着這個機會,艾琳已經做好了下一刀的準備。
高高舉起雙手,提氣,牙齒緊緊咬合,心中的嘶吼從齒間漏出。
就算上帝拋棄了我,我也不會拋棄自己!
這是最後的信念!
殺!
嘭。
刀在半路停住。
艾琳揮出的手臂被那人準準地抓住。
“小妞,想偷襲我啊。”令人膽寒的聲音響起,那個男人獰笑着轉過了頭。
她心中一涼。
“喲,還是個熟面孔啊。”男人嘲笑着,右手一擰,再向一旁一磕。一陣劇痛頓時從手腕處傳來,艾琳不由得鬆掉了菜刀。
“你的小情人呢?這回可來救不了你了吧。”譏諷的聲音傳來,那是穩操勝券的聲音。
沒錯,那些正是昨天傍晚,艾琳在舊城區遇到的那三人。
一聲悶響,她被輕易地甩到了房間的一角,後背狠狠地撞到了牆上,爆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三個人慢慢走了上來,另外同行的還有一個穿着西裝的男人,看起來似乎是這三個人的頭領。
“老哥,看在交情份上,這我就不計較了,但這醫藥費可得你來掏啊。”那頭領向跟隨過來的德里克示意了一下,又轉向了艾琳:“小姐,就不用我說啥了,看來你也明白,走吧。”
三個人一步步逼了上來,簡直就如同一天前的重現,但這次,還會有人來救麼。
艾琳不甘心地咬住了嘴脣。
這就是最後了嗎?
不!
還沒完!
就算結局已經註定,我也絕不會輕言放棄!
艾琳又一次站起了身,握緊拳頭,向逼近的三人發起了必敗的衝鋒。
似乎是沒有想到艾琳居然還敢反抗,三人動作停了一瞬。
就在這一瞬,紅光閃爍之下,走在最前面的一人已經從正中被分爲兩半。鮮血如暴雨而下,在這血紅的暴雨之中,那名熟悉的青年如同天使般降臨。
“你做的很好了,接下來就交給我吧。”青年輕聲道,背影如山,不可撼動。
鮮血向四周噴濺,隨後的二人被澆得一頭一臉,但唯獨在濺到維克與艾琳身旁時,血滴憑空停在空中,化爲一堵鮮豔的障壁。
而再一秒,另兩人已被飛射而出的血滴撕成碎片。
“這……這種能力……流血的維克?你不是死了麼?”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在這種情況下那個首領居然還能保有着思考。
“我可是被上帝詛咒的人。”那個青年,被稱作流血的維克的青年冷冷笑道, “怎麼會死呢?”
手輕輕揮動,連一絲慘叫都沒有,那個頭領瞬間變爲一灘碎肉。
解決了對手,維克向四周掃視了一下,德里克與薇德已經縮在了房間的一角,已經是崩潰邊緣的狀態,而艾琳……
艾琳從驚訝中回過神來,輕輕地,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你又來救我了。”艾琳的聲音似乎就像快要哭出來了一般,眼角已經有淚花在閃爍。
“嗯,我來了。”維克微微點了點頭,蹲下身。這時艾琳才注意到,在維克的右手手腕,正滴落着紅色的血液。
“你受傷了。”艾琳說。
“沒關係,總是這樣的。”維克淡淡一笑,右手又是一揮,甩出的鮮血竟然就在維克的手中固化,形成了一把鋒銳的短劍。
維克把短劍劍柄向前,遞給了艾琳。
“對於他們,你還有些話要說的吧。”
“謝謝。”艾琳輕聲道謝,深深吸了一口氣,擦乾眼淚,握着短劍,向縮在房子的一角正瑟瑟發抖的二人緩步走去。面對房間內的慘狀,艾琳毫無懼怕之意,步伐堅定。彷彿這些早已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不知怎的,她稍稍地感到了,自己已經與決心下殺手之前的自己,在某些地方已經不一樣了。原來那個逆來順受的自己,似乎在剛纔已經死去。
她忽地感到好笑。
“你,你要幹什麼?殺了我,你以後怎麼辦?你不想想這些年誰養你的!啊!”
德里克話沒說完,血做的短劍就鈍響一聲,深深沒入了他頭邊的牆壁,他神經質地大叫了起來。
“閉嘴。”艾琳道。
德里克立刻閉上了嘴。
“逆轉了啊。”艾琳充滿諷刺地笑了起來,“人生果然總是充滿意外的。剛剛我被逼入了絕境,但僅僅兩分鐘,就換到了你們。說真的,以前你們待我也不錯,我也當你們是我的親人。但是,你們卻僅僅因爲一個占卜的人的話就要賣了我,我很失望啊。你以爲我要殺你?不,我纔不會這麼幹,我要你活着,每天都活在今天的陰影下。我要你記住,你的生命,完全是因一個你曾不屑一顧的人的仁慈而留了下來。這是我的詛咒,好好留着吧。”
艾琳貼着德里克的耳朵,吐氣如蘭,聲音簡直如同蜜糖般甜蜜,但在聽者的耳中,那卻是一條毒蛇的吐信。啪的一聲,血刃重新化成了一灘血水,在德里克的側臉上濺出了一道道紅印。
“走吧。”艾琳低聲道。轉身向屋外走去,再沒有回頭。
維克代替她,再次看了一眼艾琳在此長大的閣樓,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也只是無奈地笑了笑,轉身離去,留下了那在房子一角,曾經是艾琳養父母的二人。
走出了房門,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時間卻沒有過去多少。艾琳深深吸了口氣,活動了一下肩膀。沒有什麼東西再束縛着自己了,就連空氣都似乎輕了那麼幾分。她第一次覺得,夕陽原來是這麼好看。
吱的一聲,是維克推門出來的聲音。不知道爲什麼,她能感覺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於是,她先開口了。
“喂,”是明亮至極的聲音,“記得你說過,你最近沒什麼事幹是吧。”
“嗯。”背後的男人點了點頭。
“那麼,跟我來吧。我要去找我爸爸,你就做我一路上的保鏢好了。”艾琳轉過了身,笑着,邀請着。
那是如此明亮的笑容,就連她背後那說不上是多麼刺眼的夕陽,也突然間變得如此的耀眼,以至於維克不得不伸出手去遮擋一下那燦爛的陽光。
在這樣的笑容之下,答案只會有一個。
“好啊。”非常乾脆的,維克一口答應了下來。不過——“今天干了這事,我也違反了不得在此地鬧事的協議,也必須得跑路了。正好,就跟你走一段路吧。”——藉口什麼的,總還是需要的。
艾琳伸出右手,握成拳頭,維克頓了一下,也伸出了右手。一大一小兩個拳頭在空中輕輕相撞,這是古老的結盟誓約。
漸漸落山的夕陽之下,兩個身影漸行漸遠,依稀還能聽見他們的說話聲音,那是關於稱呼的話題。
“喂,你是叫……流血的維克是吧。”女孩問道。
“嗯,雖然原名是維克.諾亞,不過大家倒都這麼叫我。”青年點點頭。
“不好聽,我不喜歡,換一個吧。”女孩乾脆地否定了這個稱呼,思考了一陣,她想到了一個滿意的名字。“就叫救人的維克吧,你不是救了我兩次了麼。”
青年聳聳肩,似乎接受了這個聽起來就很怪的名字。反問道:“那麼,我怎麼稱呼你呢?”
“艾琳,就叫艾琳就好了。”女孩以着不知哪來的自信,豎起了拇指。
那當真是,無法拒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