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樹葉大多已經枯黃在北風中散落一地。樊陽城裡人來人來,人們換上了保暖的衣服,步履匆匆。
“斬哥,天就快黑了,咱們先找家旅店落腳吧。”四年後的柳靈兒已經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面目玲瓏,長頭盤縮束着一支玉釵,穿了一件淺黃色的小皮襖。
墨斬個人長高了不少,體格也壯實了。少年時略顯柔弱的書生氣已經不剩幾分,一身黑衣,手握古劍‘破圓’,雄姿挺拔。
相比觴無怨的少言寡語,漸漸成長的墨斬並沒有受多大影響,臉上常掛着淡淡的笑。
“恩,先去吃飯。你一定餓了吧?”
“嘿嘿。”柳靈兒吐了吐舌頭,“殤伯伯讓你去辦的事情一定很棘手吧,我看見他坐在石階上,一夜都沒閤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別想套我的話。”墨斬轉頭一笑,“師父的事我不能告訴你。”
“哼,小氣。”柳靈兒一指前面,“到了,到了。”
看看門牌上的大字,柳靈兒指指點點:“春……這個字是……”
“春賀樓。”墨斬搖頭,“這不是旅店,是喝茶吃飯的地方。”
年幼的柳靈兒識字不多,在隨同墨斬一起住在山林的四年裡,她練就的本事就是洗衣、做飯,難得的燒得一手好菜。
一聽是吃飯的地方,她直奔而入,店小二一見有客一張笑臉便迎上來:“哎呦,這位小姐吃點什麼?裡邊請,裡邊請。”
墨斬後腳跟進來一掃店內的客人,臉色微微一變,不動聲色地坐到柳靈兒對面。
女孩認真地看着菜譜,要了幾個便宜簡單的飯菜,並沒注意到墨斬的手一刻不離桌面的長劍。
酒樓裡三五一桌,坐了大約幾十號人,不時有人偷瞄着墨斬,本該喧鬧的場所卻靜得沒有聲音。
柳靈兒在單調的生活中很受照顧,連絕頂高手觴無怨都時常被她戲耍,更別提一大羣陌生男人在她和墨斬身上瞄來瞄趣了。
“看什麼看,不怕長針眼啊!”小姐脾氣頓時發作,柳靈兒不輕不重地拍響了桌子。
這一叫確實有效果,酒樓裡的客人不再朝這邊觀望,煞有介事地聊起天來。
從穿着上看在座的人分爲三撥,一撥是青色罩衫,另一種是黑色牛皮甲,最後一夥人靠窗衣服一身火紅。這三夥人隨身都帶着武器,故意坐的遠些,不時相互瞟對面幾眼。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您可別惹他們!這羣人可大有來頭呢。”店小二嚇得直縮脖子,“您二位千萬別惹事,我們是小本生意經不起折騰。”
“小二哥,你別擔心。”墨斬笑了笑,“我們兄妹吃完飯就走。對了,那羣人神情嚴肅,好像防着什麼似的,他們是什麼人啊?”
店小二湊上前來低聲道:“這位公子不是江湖中人吧。這三批人是萬劍山莊、血煞門和風羅山堂的。哪一個都不好惹,哎喲,居然同時都聚在這裡,這不要我的小命嘛。”
“小二!飯菜好了沒有?”有人用力拍了桌子。
店小二腳底抹油,忙賠着笑臉跑到說話人的跟前。墨斬擡眼看去,是紅衣服人裡的一個赤臉大漢。
“爺已經等了好一會了,怎麼飯菜還沒有來?”
赤臉漢子一臉的怒氣,把店小二嚇得說話都結巴起來。
“這位爺,馬上……馬上……就來,我、我立即去催。”說完,逃命似的一溜煙跑進了後廚房。
赤臉大漢瞟着
對面三桌坐着的黑甲人,故意提高了音調對一旁的同伴說道:“聽說萬劍山莊有人向風羅山堂的門主龍梟下了戰書,結果呢送了小命。我聽人說啊,龍梟殺他只用了三劍。”
“師兄,這件事千真萬確。萬劍山莊的人啊輸就輸了,還狡辯是龍梟使詐,你說可不可笑?”
和赤臉大漢一桌的四人跟着起鬨,笑聲不斷。
“萬劍山莊幾年前還是個小門派,如果不是出了一個天才,現在能跟咱們血煞門平起平坐嗎?”
“就是,就是。白慕隱是百年一遇的天才不假,至於剩下的幾位劍主那就另當別論啦。三劍都沒接下,萬劍山莊還真是能人輩出啊!”
“放肆!”僅兩桌之隔的黑甲人中霍地站起一個人來,他長劍在手,怒目而視。
“怎麼,想打架嗎?”赤臉大漢一臉不屑。
“別以爲有血之魔尊撐腰,我們就不敢殺你!”
話音一落,黑甲人快速散開刷刷刷刷刀劍齊刷刷出鞘。
“你倒來真的啊。血煞門和萬劍山莊若是真打起來,你們非得在江湖出名不可!”
黑甲人裡發話的是個中年漢子,他朝赤臉大漢比了個手勢,“你侮辱我師父我決不能善罷甘休,有種的話你我一對一,誰也不要插手。”
“師兄,罵咱們師父他們人人有份,一個都別想走!”
“對,給師父報仇!”
另外幾個黑甲人高聲附和,赤臉大漢不急不躁,用手一指靠窗穿着青衫的一行人,道:“他們就是龍梟的手下,你們要給師父報仇不是嗎?爲什麼不去找他們?”
“哼,血煞門除了會生事就沒別的本事了吧。”青衫人中站起一位白鬚老者,他冷冷一笑,“如果不是堂內有事,老朽今日便要你性命!”
“我們走。”白鬚老者一揮手,其餘九個人也跟着出了酒樓。
“白頭翁——姜萬河,都一把老骨頭了,還這麼狂妄。”赤臉大漢冷哼一聲,朝桌子用力一拍,長刀被震得彈了起來,他順勢踢翻了桌子,長刀出鞘,在半空虛斬了一刀。
其餘十四位紅衣人也踢翻了桌椅,亮出了兵器。
店小二端着熱騰騰地菜盤正從後廚房走出來,一看見這架勢嚇得倒退兩步,“媽呀”一聲掉頭就要往回跑。
墨斬趕忙叫住他,笑意淡淡:“小二哥,這道菜是我們點的吧?”
店小二都聽得呆了,翻了翻眼皮想想自己有沒有聽錯。他瞧了墨斬一眼,哆哆嗦嗦地走上前來,菜盤裡的菜湯晃的四處飛濺。
血煞門和萬劍山莊的人都是一愣,酒樓裡馬上要血濺五步,竟還會有人有心思吃飯?
這四年來,殤無怨不僅傳授墨斬武藝,對意志和膽氣都有很大的鍛鍊。別說是兩派人火併,就算身邊有千軍萬馬在拼殺,他也能泰然自若。
練好‘鬼步’的第一步就是要學會控制情緒,不管置身在何種環境下都要讓心平靜如水,爲了學到這一點,墨斬有六次差點喪命。
柳靈兒可沒墨斬這膽量,早就嚇得變了臉色。如果不是墨斬在旁,她早就頭也不顧地跑下酒樓去了。
酒樓內霎時間靜的出奇,只剩下灌入窗格的風聲。
“靈兒,別愣着,快吃啊。”整個酒樓裡迴盪着墨斬輕柔的聲音,他一個勁地往靈兒的碗裡夾菜,對周圍衆人視若無物。
兩派人面面相覷,無不駭然。劍拔弩張的態勢瞬時被這平靜沖淡了。
“小子,你
是什麼人?”赤臉大漢把頭一轉,大聲喝道,“我們在這裡拼鬥,你卻在這兒悠哉地吃飯,太不把我們看在眼裡了吧?”
柳靈兒一拉墨斬的手,示意兩人還是速速離開的好。
墨斬也不看他,吹着菜盤裡的熱氣,不以爲然地應道:“這位大哥,你們雙方有恩怨和我有何相干?我和妹妹長途跋涉到此,肚子早就餓了,難道你們要拼命就不許我們吃飯了?”
“你……你……”赤臉大漢被頂的答不上來,他知道自己理虧卻不甘心退讓。想想他和衆兄弟拼死拼活倒給這小子徒增了些熱鬧,他們簡直成了臺上的戲子。
“少給老子廢話!”他越想越氣,“你要麼就趕緊滾蛋,要麼就上來領死!”
萬劍山莊的人也想借此機會打探一下這位黑衣公子的虛實,他神色自若,敢招惹血煞門的人來頭一定不小。
“呵呵,真是怪事。”墨斬一笑,“我吃我的飯,與你何干?難道血煞門的人只講刀劍不講道理嗎?”
“是又如何?”赤臉漢子跨前一步,一臉獰笑。
“哈哈哈哈。”墨斬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仰頭大笑,一個二十出頭的人竟笑的如此放肆,不由得讓人有些畏懼。
“你笑什麼?不許笑!”赤臉漢子在氣勢上明顯輸了一截,頓感臉上無光,一旁萬劍山莊的人顯然是在看他的笑話。
他用手指着墨斬,又指了指柳靈兒:“臭小子,你別狂妄。我先殺了你,再殺你妹妹!嘿嘿,別說這小丫頭長得……”
墨斬臉色瞬時一寒,隨即起身竟面朝着赤臉大漢一行人走來。頓時形成以一對十五的局面。
他在做什麼?這不是找死嗎?赤臉大漢不知爲何有些慌了。一旁的同伴也不禁譁然,手握兵器竟沒人敢迎上來,只要有人帶頭,身後的弟兄就會蜂擁而上,可奇怪的是——沒有人敢動,彷彿被什麼震懾住了。
離紅衣衆人已經不到五步,墨斬停住步子。臉上再也沒有一絲笑意,冷冷地盯着赤臉大漢的眼睛。
“我只殺你一個人。你辱我我不惱,可是你說要殺我妹妹,我便決不饒你!”
“笑話!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麼樣?”
墨斬動了,所有人在他眼裡都是靜止的草人。他每出一劍就要刺中草人身上標註的紅心,變化步法的停頓只有兩秒,那是鬼步的唯一破綻。
然而能看清這個停頓的人,江湖上已經寥寥無幾。鬼步如風如電,千變萬化,每移動一步就會死一個人。
觴無怨對墨斬曾這樣形容過他的絕技:“鬼步一出,一步一殺!”
在場的人只看見墨斬身形一晃消失了,赤臉大漢悶哼一聲仰頭倒了下去。血從脖頸汩汩地流出,一條極長的劍痕徑直切開了喉嚨。
沒有人敢動,也沒有人敢發出任何聲音,連柳靈兒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第一次看見墨斬殺人,在她眼裡這位溫柔的哥哥一直都是很溫和、很好相處的一個人。
墨斬瞬間移動到對手身前,拔劍收劍瀟灑自如。察覺到了人們的異樣,他僵冷的面目轉瞬換成了一副和善的笑臉。
“各位,你們兩派的事我管不着。你們自便,我和我妹妹只想吃一頓飽飯不想被打擾,吃完就走。”墨斬笑着說完坐回到椅子上低頭吃飯,柳靈兒衝他直眨眼睛,不明白他怎麼說變就變。
那兩夥人哪還敢動手,像是見到閻王似的爭相跑下了酒樓,在一旁直打哆嗦的小二更是當場嚇昏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