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天漸漸黑了,黑衣男人引路把星夙帶到了城西那間戲樓。今夜沒有戲班唱戲,桌上圍坐着人,雖然衣着便裝各個帶刀,悶聲地吃着酒菜也不談笑。店內夥計小心伺候着,本是喧鬧的地方忽然安靜下來總覺得有些不太自在。

星夙站在門口,猶豫了一瞬踱進門去。黑衣男人指了指樓上靠窗那處雅間,這個地方對他而言實在太熟悉不過了,他也清楚對方爲什麼要特意選在這個地方見面。

星夙徑直走上樓,雅間裡的人聽到了腳步聲走出來立在梯口,面無表情地看着來者。

“沒想到我們再見面會是這般情境。”星夙走上來沉默了一會說。

“不如不見。”

“那爲何還要叫我來呢?”

封自嘯打了個手勢,“進來說吧,我有一肚子的話要對你說呢。”

“你帶着三十多個護衛前來,是來殺我的嗎?”星夙望了樓下一眼,樓下衆人匆匆別過頭去。

“若要殺你,你在沁陽的路上我就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封自嘯落座,偌大的桌上只擺着一壺酒,兩支杯子。

“這麼說你早知道劫獄的人是我了?”星夙把長槍立在牆邊,相對而坐。

“年紀輕輕,槍術絕強,闖入天牢劫囚還能活着離開,除了你還會有誰呢?”封自嘯苦笑,“阿夙啊,爲什麼要走到這一步呢?你劫親殺官差做兄弟的都可以幫你,可你做了響馬……”

“是羅袁叫你來的嗎?”

“是賈傾。”封自嘯說,“羅袁一直不願相信,在他心中你是個有志向將來會直衝上天的人物,怎麼會幹起殺人越貨的勾當。是賈傾讓我來的,劫囚案傳到了國都,國主都知道此事了,恐怕不會坐視不管的。”

“所以你叫我來,是想告訴我什麼呢?”

“離開南晉吧,去哪裡都好。你不是曾對我說過,很懷念那片草原爲什麼不回去呢?”

星夙笑了,“你是再勸我逃走嗎?”

“你可知道被救走的那名重犯是什麼人嗎?樑鷹烈嗜殺成性,膽大妄爲,那是個心裡滿是仇恨的人啊,他重獲自由不會就此罷手的。”

“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封自嘯有點急了,“阿夙啊,你怎麼就不明白呢?劫天牢是死罪,雖然羅袁盡力把事情打壓不發,但不會拖太久的。不知什麼人已經識破了你的身份,甚至把幾年前的舊案都翻了出來。”

星夙愣了一下,依舊不動聲色。

“那又如何呢?自打我離開沁陽刀山火海都闖過,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封自嘯有口難言,手中的瓷杯被大力捏碎了,碰到一聲崩落一地。

樓下的衆人被響聲驚動,刀劍紛紛出鞘,正欲疾奔上樓。

星夙不知這兒響聲算不算一個信號,探身抓起槍,封自嘯面目緊繃大力拍了桌子,衝着外面大喊:“都退下!你們是賈大人的護衛我無權命令你們,不過這裡沒有你們的事了,回去我自會向你家大人解釋。

護衛們互相對了對眼神,靜靜地退了出去。黑衣男人守在門口,戲樓掛上了打烊的牌子,店內夥計不敢出聲躲進了廚房裡。

“你真的不走?”封自嘯一字一頓,“羅袁一旦接手此事若不拿你歸案很可能會被拖下水,難道要我們兄弟刀兵相見你才甘願嗎?”

星夙不說話,他在下一個決定,可離開這裡他還能去哪裡呢?

“你放心不下阿凝嗎?可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麼去見她?她的父親當年就是死在響馬手上,你可知道響馬二字對她意味着什麼嗎?”

“別再說了!”

一壺酒尚未開封,兄弟相見那種情意已經變淡了。星夙感覺得到,他們選擇的路不同註定無法走到一起。

“你們從出生下來就富貴怎麼會了解窮人的疾苦呢?沒有人願意做響馬,可他們若不拿起刀劍就會死的,無非都是想要活下來,爲什麼我們就註定擺脫不了被消滅的命運,難道弱小就要處處受人欺壓,就要低下頭嗎?”

“阿夙,你變了……這些年你到底怎麼了?響馬奸女人、燒殺搶掠壞事幹的還少嗎?爲什麼在你口中我們卻成了惡人了?”

長久的沉默。星夙抓起槍站起身來,“對錯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今日一別,你我不再是兄弟!”

“好!”封自嘯嘆了口氣,“就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嗎?”

“我也想回南陸去啊,若是能回去的話何必不遠萬里跑來這裡呢……”星夙低聲自語,徑直下樓去了。

“阿夙……”封自嘯急喊他的名字,對方停住了。

他想了想說:“我若是見到阿凝,會告訴她你已經回南陸去了。”

星夙點點頭,“賈傾還是提防着我啊,真不知道我在他眼裡到底算是什麼呢?”

封自嘯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有說。

“下次見面就是敵人了,不要對我手下留情。”星夙說完推門走了。

“我若是來逮捕你的,你會不會一槍殺了我呢?”封自嘯自問,用力點頭,“留到下一次吧,兄弟間的情誼你我兩清了。”

火燭香閣燈火透亮,喧譁依舊。一處寬敞的雅閣內,躺椅上臥着一個青衣男子,珠簾外身姿曼妙的紅裙女人赤着腳翩然起舞,裙襬上下翻飛。地上擺着香爐,空氣裡飄着幽香,男人腳邊一個豔麗的女人捧着手裡的果盤,把一粒葡萄塞在他嘴裡。

青衣男人揮了揮手,舞姬退下去了。他伸手環抱住女人纖細的腰肢起身走到了軟牀邊。

女人咯咯地笑着,開始褪去身上一件件衣服,雪白的肌膚白瓷一般。男人貪婪地舔食着,用手輕輕撫摸女人的柔發。

慾火被挑起,兩人在牀上翻滾,女人忽然受到驚嚇似地大叫了一聲,滾下牀去。

“給我滾!”牀上的男人裸露着上身,上面滿是傷痕,密密麻麻的傷口和瘡疤,竟無一塊完好的地方。

這名妓女侍奉過無數的男人,從未見到人身上有這麼多傷痕,摸上去像是

枯死的樹皮。和他成熟俊朗的模樣有着天壤之別,她嚇得縮在地上慌忙地把衣服裹在身上,一心只想着逃開。

這位賓客出手闊氣料想是什麼大人物,老婆子聽到叫聲急忙奔進來,只見女人跪在地山,頭髮披散嗚嗚地哭起來。

“這位大爺,這是……”她看到客人穿好了衣衫,端坐在牀頭。

“全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樣。”青衣男人嘲弄地笑着,“讓她退下吧,我已經沒有興致了。”

“大爺,可是對玉蘭不滿意,我們這裡的姑娘……”

男人丟了一塊金錠在地上,揮手止住了她的話音。

“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要來打擾。”

女人如蒙大赦一般跑出門去,婆子拾起金錠陪着笑臉,輕輕地退出去把門關緊。

青衣男人打開窗,夜風拂面,空氣裡透着深秋的涼意。他目視着遠方,面朝着國都的方向。

叩門聲。

來人沒有說話,一個人影停在門外。青衣男人也不回頭,“阿德,進來吧,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一個長相憨厚的高個男人走進來,雙手比劃着什麼,他緊閉着嘴料想是個啞巴。

男人點頭,“證據確鑿,我看鎮邊將軍能瞞到什麼時候?我倒是更希望樑鷹烈把青石城打下來,各地響馬一定會羣起響應,鬧得晉國大亂那就好了。就怕他沒有這個本事,所以我把這個人留到現在沒有殺他。”

阿德又打了一番手語,他的手語很奇特,一直用手指比着各種形狀。

“陳太師這顆棋暫時還排不上用場,不過我已經聽到一些風聲。本是禍起蕭牆不料被一個南陸來的武士阻攔,那就把戰火引向這裡好了,晉靈王野心勃勃,正好應了他的心願。”

阿德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來。他並不瞭解自己的主子,當年是個死囚犯,有人走進地牢裡出錢買下了他,只是因爲那幾位死囚中只有他不會寫字。

那個人只對他說了兩句話,“這是毒藥,吃下去你再也說不出話來。不過你可以活下來了。”

他只知道自己的主子名叫烏蘇,其他的一無所知。

“先生。”貼身護衛在門口說,“陳太師書信告知召您回去,我們是住上一夜還是即刻動身?”

烏蘇心情似乎大好,長笑一聲走出門去。

三匹快馬闖進夜色裡,喧囂聲遠去了。烏蘇在馬上回望一樣沁陽的夜市,低笑,“實在可惜,兄弟相殘這幕好戲還是錯過了。”

三人身後還有一支幾十人的小隊跟隨,點起了火把。烏蘇此次到沁陽來完全是來遊玩的,護衛也是接到命令不久剛剛趕到。

“先生獨自出遊多日,太師實在掛念的緊啊。”

“太師急着召我回去,不知何事?”

護衛壓低聲音說:“瀛國車無大將軍近幾日將來拜會太師,已差人送來了書信。”

“車無?”烏蘇笑了,“來的好啊,如此有野心的人,未雨綢繆,究竟是想做什麼事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