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面露喜色,有人忽地插了一句,“那顏打算支持誰呢?雖然我們無法干涉河汐選誰做繼承人,從大局上卻能起到點作用。”
河摩站到其中一方有利於部落間日後的穩定和貿易往來,對於繼承者而言是個很大的優勢。那顏統治的最終目的還是爲了讓族民過上安樂的生活,避免爭鬥,繼承者獲得一位那顏的親近和友誼比得到幾家大貴族的支持要有用的多。
薩貊轉頭看去,開口的人坐在他身後不遠處,懶洋洋地躺在草地上,用獸帽遮住了臉擋些寒風,一柄刀歪歪扭扭地斜插進地面。
“彌由。”薩貊愣了一下,此人雖然取了個部落名字,卻是個地地道道的北陸人。查不到任何背景,他只是帶着一柄刀四處走,薩貊從年輕人裡挑選出色的武士作爲此次隨行的護衛在各處擺上了擂臺,他途經的時候不知是無聊打發時間,還是想贏下比賽賺幾個賞錢,反正成了當日的魁首,相繼挑戰他的人都是在一刀之下敗退。
他對敵也只出一刀,有人曾問過,他只是說第二刀就要殺人見血。
此人向來冷漠,隨行的人也都不喜歡他,薩貊把他選進來一是看中此人的身手,二來也能常聽到些北陸的事。薩貊十幾歲隨族民出過海跑去過北陸行商,運的是私貨不走共通的海道,窮苦之人想要發財都會幹這一行,能活着回來的寥寥無幾,他的命還算好一路都很安全,只是站在船上隔海相望能看到北陸的鎮子卻從未踏上寸地。
“幹莫罕這個人不好把握,況且對卓絡言聽計從。”薩貊思量着說,“卓絡選擇幹莫罕不知是出於真心還是在找一個傀儡……”
“傀儡?”莫汗一驚。
“想想看幹莫罕當上那顏,讓他整天窩在帳中偶爾召見貴族們議事,一年中最大的事情就是秋末的獻貢對不聽話的部落給予懲罰,安穩的生活對於那顏來說就像是囚籠,所以我想要圖霸。”
薩貊跟了一句,“卓絡想要太平,故而當年纔會支持戈爾瑟奪位。幹莫罕依附於大貴族也就容易控制,這個男人是想自己來當那顏吧……以這樣的方式。”
“那就順他的意思,這樣不是很好嗎?”
“都還只是猜測。”薩貊搖了搖頭,“這個人的心思可沒那麼容易摸
透。”
“那就殺掉他。”有人靜靜地說。
周圍的人皆是變了臉色,只有十餘人隨行進入河汐的腹地,殺掉部落的舍老會激怒那些手握重兵的大貴族,不要說他們沒法活着回去怕是兩大部落很快要開戰了。
薩貊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這位北陸出身的護衛,他已經坐起身來火光中那張冷漠的臉分外清楚,他說的隨意也不看周圍異樣的目光,解下腰口的酒囊仰頭喝了一口。
“你辦得到嗎?”薩貊忽然笑了,問他。
“白天可能不太容易,至於晚上……”彌由看了他一眼,“不過,你並不打算殺他。”
“爲什麼這麼說?”
“直覺。”
“聽了不少北陸的事,我還不知道你來自哪裡?”薩貊也是手握酒囊向他走近,這些挑選出來的貼身護衛除了神射手莫汗,親近的人其次便是這位北陸武士。
“南晉。”
“我曾經也見到過幾個北陸人,是來行商,聽說北陸人把家族、姓氏看得很重就像部落的貴族們,你怎麼會取部落的名字?”
“因爲不打算再回去。”彌由望着山坡下的暗影,“取個南陸名字叫起來方便。”
“部落裡也有很多有家不能回的人,他們的寨子被別人佔了其他部落又不肯收留,就像遊魂四處飄蕩,飢一頓飽一頓一場小病都能要他們的命。”薩貊像是回憶起了什麼,語調輕緩,“你離家的原因是什麼?”
“家?我沒有家,也沒有親人,甚至不知道生我的父母是誰。”彌由舉高了手裡的刀,“收養我的人只是丟了這柄刀給我,刀是殺人的工具,人也是一樣。”
薩貊聽得出他心裡的怒,即便他依然那樣安靜和平時沒什麼區別。
“那你一定殺過不少人吧?”
“記不得了。”
薩貊眉頭跳了跳,記不得這三個字是說他從不留心,還是死在他刀下的人太多了呢?
“在南晉我也有位朋友的,不,應該說是我一生的恩人。”
彌由轉頭看向他,微微皺眉,他從來沒到過北陸從幾次交談中能夠判斷的出。這位年輕的那顏很少會用如此敬佩的口氣提起一個人,還被稱作恩人。
“若
沒有他,我不可能領導小部落羣起而攻,成爲如今的那顏。”薩貊嘴邊帶着笑,“可惜最終沒有留住他,像他那樣的人誰都留不住的吧。”
周圍的人也都在聽,關於那顏過去的事知之甚少,他不過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支部落裡的牧民,沒人會想到有一天他會聲名鵲起。
“第一眼見到你我就覺得親近,可能是想起那個人了。”薩貊說,“他應該是個北陸人,卻常年都生活在部落裡,像你一樣取了個南陸的名字。”
“叫什麼?”彌由聽得好奇。
“烏蘇。那年部落裡交不起貢品,族民們很多都逃走了不想活活等死,我也想跑的跟着部落多數的年輕人帶着刀劍,恰巧在路上遇見了這個人。”
“他告訴我與其逃跑不如攻進,天災橫禍,河摩已經激怒了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部落,需要有個人把他們聯合起來,越是險境就越該有人站出來,十幾歲就敢跑上船跟一羣陌生人去北陸行商,就沒有膽子去擊垮它嗎?”
薩貊說的字字清楚,像是沉浸在回憶裡,嘴邊滿都是笑意,“他幫我出了很多很多主意,每一個都絕妙無比,不出兩個月我就成了十幾個部落的領袖,周邊不少寨子也在動搖,手下的兵馬越聚越多。”
“我是個好學的人,他教會了我很多,不管是權術還是打仗。”說着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等我砍下河摩那顏的人頭,征服那些貴族們後,想急着把這個喜訊親口告訴他,可他已經走了,只是留了幾句話給我。”
衆人能從那顏的沉默中感覺到他的失落,想必他冒死做這一切爲了他自己,也是爲了這個人。
“不知他留了什麼話?”彌由問。
“說是要去南晉,或許我們會再次相見,等我統一羌絡草原證明給他看的時候……”薩貊神情格外嚴肅,“他傾覆的是天下,除非遇到傾覆天下的人,鳳凰從不落於凡枝,在他眼中我不過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孩子。”
“可是我已經長大了。”薩貊高昂着頭,一字一頓地說,“心裡還有太多的話沒說,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烏蘇……”彌由低聲念着這個名字,轉頭看了一眼天色,北面不知何時出現了濃黑的雲,草原秋季的天氣多變,怕是會有一場大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