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靜聽,窗外的雨聲不見了,四下靜悄悄的。女人躺在牀板上望着窗外的天空,沒有光只是濃而黑的一團,不見變化。
這裡是元良的家,冒雨行路她早已體力不支,鬼娃一直在旁扶着她前進,少有交談。這個始終冷着臉的大男孩對她很是照顧,不知是不是出於葉逍凌的囑託,她不過是個供人享樂的花偶沒有被拋棄、玩弄已是萬幸,想都不敢想能一個人睡在乾淨的屋子裡,還有衣服可換。
幽蓮呆呆地望着窗外發傻,腦子亂哄哄的,總算可以躺下來休息卻不知爲何竟然毫無睡意。
有人推開了房門,她心中一跳下意識地爬起身來,來者沒有急於走近裡屋,步調戛然而止。
“被吵醒了嗎?不好意思,我來沒有別的用意。”
“葉公子嗎?”幽蓮聽出了來者的聲音,正要下牀。
“我睡另外一間,房裡擠得下人,有些人不願進來怕是有我在場會不自在吧。”
“這些人和葉公子不是朋友嗎?”
“有些人把一起喝酒吃肉看得很重,他們追隨的人並不是我。”
“他們是對你又敬又怕。”裡屋靜了一會,女人低低地說。
葉逍凌在木牀上躺下,也不脫衣直直地看着屋頂,“做花偶是很難的吧,不管是模樣要好,彈琴唱曲都要出色,爲了培養花偶甚至會專門聘請有名的琴師,很多是十三四歲被挑中,窮苦人家的百姓爲了過活養不起孩子就只有送到青|樓去,被挑中是件極爲幸運的事,至少以後的日子吃喝不愁。”
“葉公子,怎麼會知道這些的?”
“這世間的苦難聽得多了,也見得多了。”
“是想着攢些錢去個很遠的地方,可又猶豫。”幽蓮靠着牆壁,環抱着雙腿,低着頭。
“爲什麼呢?”
“去到哪裡不都是一樣,在紅月樓至少還有幾個姐妹可以說話。很多花偶都是因爲年齡大了才決定走的,這一走日子也就不長了。”
葉逍凌時有聽聞,花偶過得比尋常的妓女要富貴的多,但是壽命卻不長。紙醉金迷的生活沒有給她們帶來任何滿足,心裡的空虛與日俱增,每當對一個人動了真情,到最後卻是一場空,漸漸地就會打消這個念頭,當失
去了姿色、皮膚不再細滑入玉,會發自內心地感覺到失去了一切,而活在這兒世上也就沒有了意義。
“曾經動心過嗎?”
“沒有。”幽蓮說,“他們選中我是覺得我像誰,有的甚至不碰我只是來喝幾杯酒,我只記得第一位光顧的客人,現在想想他的容貌也記不得了。”
葉逍凌聽得出來她說話的時候偶爾會輕笑,就像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其實都是些痛苦的回憶。
“葉公子救我不也是這樣嗎?因爲我像一個人。”幽蓮沉默了一會又說,“可你對我和那些人不一樣。”
“其實是一樣的。”
“不同的!”幽蓮提高了聲調,“至少在我心裡是這樣。”
“是因爲感激我不殺你嗎?”葉逍凌低嘆口氣,不知道爲什麼和這個女人談話心裡悶悶的。
“不是。”
“那是什麼?”
“葉公子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幽蓮忽然說。
“你很想知道?”
“恩。幾年裡也見過不少男人,從來沒想過記住誰的名字,或是某一張臉,我是想……”
“葉大哥。”屋外有人喊了一聲。
“是元良吧,什麼事?”
元良站在門口朝裡屋探了探頭,他知道女人就住在裡面,之所以跑來都是受了鬼娃的鼓動。葉逍凌和幽蓮之間的事有所耳聞,在鬼娃一番描述中走了樣,他不相信兩人還專門打了賭,男歡女愛的事也不算太懂,愣在門口臉頰熱得發燙。
“我只是來看看……看看有沒有出事?”元良嘴笨,想了半天才擠出這麼一句。
葉逍凌笑了一聲,“我在你眼裡就是這個樣子?時候不早了去睡吧。”
“哦。”元良抹了抹頭上的汗,忍不住朝裡屋瞥了一眼,模模糊糊看到女人動了一下,原來她並沒有睡着,這番話自然被聽到了。
屋內很快陷入沉默,外面的風聲聽得真切,穿林而過帶着葉子嘩啦啦滾動的聲音。
“你剛纔好像有話沒有說完。”
“是嗎?”女人說,“那個年輕人叫元良啊,你對他比旁人都親近。”
“去瀛國的路都要靠這個人呢,我喜歡他的單純,十幾年前我
也是這個樣子。”
“十幾年前……”幽蓮顯得吃驚,這番話的語氣像是出自老人之口,用在一個容貌俊朗的年輕人身上不太合適。
不過幽蓮驚奇的並不是這個,這個人經歷過的事已經不能用年齡去衡量,他話裡帶着一絲傷感,還記得問起自己像誰的時候他的回答就是這樣。
“葉公子,來自哪裡?”
“冀北,千葉城。”
“冀北是哪裡?”幽蓮又問。
“那是祖上過去居住的地方,在千葉葉家是個大姓,冀北所居的葉氏大多沒有名氣,多半是些窮人。”
“聽說是要到南陸去,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到了瀛國你就自由了,以後有什麼打算?”
幽蓮眼睛睜得大大的,沉思良久才說:“我不想留下來。”
“爲什麼?”
“我想……”幽蓮咬着嘴脣很是猶豫,“我一輩子都生活在萬安,沒有到過遠處,更何況是瀛國。陌生的環境會讓我害怕,其實能這樣偶爾和公子聊上幾句就很心滿意足了。”
“若是想找個說話的人,這並非難事。”
“是不難,可要找一個懂我的人就不容易了。”
“師父說天下最難懂的事當屬女人的心,我又怎麼會懂呢?”葉逍凌笑笑,“既然這樣那你就乾脆留在南晉吧,以後的日子還很長,有些事不必早早做出定論。”
“我可不可以……”幽蓮神色激動,忍不住坐起身子,“我是想說……”
“若是想到南陸去,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男人的話音忽然冷下來,“那是個紛亂的世界,是武士的戰場,想要活下去還是留在故土吧。”
“葉公子這一去什麼時候會回來?”
“回來嗎?”葉逍凌說,“若真有那麼一天的話,你自然會知道的。”
幽蓮愣住了,重新躺回到牀上,她心裡清楚的這一別恐怕再也見不到,一直都想說些感謝的話,好幾次就在嘴邊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如果說了會覺得生疏,不如這樣,至少這個人偶爾會講起一些過去的事。不知是不是出於信任至少能讓她感覺到真實,可能有的事也只能說給女人聽,何況還是個長得很像的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