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道弧閃把屋內映得通亮,小桌上坐着的兩人目光相撞各自舉杯,周圍很快暗下去,沒有掌燈即便面對着面也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大雨瓢潑,一整夜都不停,這讓賭局變得有趣起來。我想在林子里根本無法行路,敵我都是一樣,天快黑了雨勢漸小天亮以前就會停。”

“你還能分辨出時間?”羅袁略感好奇,烏雲遮天,屋中黑的難以辨物,白天傍晚已經沒有區別。

“這並不難。”陸冉真飲了口酒,“從丁延口中聽到一些事,想不想聽聽?”

“有關於那個謀士的?”

“星夙下定決心出城是這個謀士的主意,而去向何處卻沒有說,事關生死的大事如此保密怕是有備而來啊。”

“什麼意思?”羅袁沉聲問。

“按照呂離的計劃,星夙等人會被圍殺在城內,而當晚不要說破城北門險些被封住,若不是響馬們發現頭領逃出城去,亂了陣腳,僅靠半天的時間奪不下城。這位謀士聽說姓葉,當晚曾去營前查探,他一定有所發現加強了當晚的警戒,不然增援不會來的那樣快,甚至迅速集結大軍殺出西門從包圍中破開一道口子。”

“你是說他率衆突圍絕非無路可退,而是真的有活路可走?”

“我也不知道,所以纔要打這個賭。”陸冉真轉着酒杯,“又多了一個想見的人,這個時代還真是能人輩出。”

羅袁瞥了他一眼,黑暗使得此人更顯神秘,對於這樣一個人心裡難免會有諸多疑問。

“你好像很喜歡不掌燈時喝酒?”

“那樣別人就看不到我的臉。”陸冉真笑了一聲,“酒是我最愛的東西,像是能流進心裡。偶爾會說些以前的事,再會僞裝臉上的表情總會表露心緒,聰明人一眼就看得出來。”

“我可不是聰明人。”

“呵呵呵呵。”陸冉真抓起酒壺朝杯中倒滿,依舊在笑,“呂離時常提起你,雖然不是他最愛的學生不過也算是很出色了。”

“你好像和大人很熟?”

“很久以前的朋友,不知道現在還算不算……”

“聽大人說你是從國都來的,以陸兄的才幹名聲鵲起不是難事,我怎麼從來沒聽人說起過?”羅袁故意問的隨意,心裡滿是好奇和疑問。

“只是多年不見去拜訪一下,過不久我就要走了,這片故土很久沒有回來,既然出了這

麼大的事情便來湊湊熱鬧。”

羅袁聽得一頭霧水,這樣看來他並不是朝中的武官,大人也從未提起過這樣一位久居外鄰的舊友。

“陸兄要去哪裡?”

“還沒決定。星夙若是還活着我就留一陣子,我很好奇他是如何死裡逃生的。”

窗外的雨聲漸漸小了,房門半開,冷氣順着空隙漏進室內。酒能驅寒,羅袁不敢多飲餘孽還沒有滅除,隨時都會有事發生。

“城內的事你打算怎麼辦?”羅袁放下酒杯,一本正經地問道。

“很好解決,可能要等到明天,等雨徹底停了。”

“丁延答應你了?”

“他雖然怕死卻是個有氣節的人,用意說的太直接自然不會成功,只要變通一下就會容易得多。”

“你很像我熟悉的一位朋友。”羅袁忍不住說,話裡盡是讚賞,“滿腦子裝着主意,似乎遇到什麼難事都能解決,他不如你!”

“你指的是誰?”

“賈傾。”

“我聽過這個名字。”陸冉真說,“當年呂離爲國主選才,點中的頭一個就是他。星夙還在其次,做了文官沒有派往戰場謀策,呂離是想把他留在後面吧,欲成大器需要先歷練一下才行。”

“大人這樣做的用意是想……”聽到這番話,他突然才發現呂離是有意安排的,起初還驚奇爲什麼把賈傾從軍營調回朝中。

“雖然不及武殿指揮使的接班人重要,將來也會是主掌大局的人物吧。”

“有件事我想請教你!”

陸冉真眼睛亮了一下,對方的話裡帶着懇求和迫切,雖然相處時間不長多少了解這個年輕人很少會放低身份求教。

“說吧。”

“大人曾派我提前去青石城處決響馬頭領,無疑是爲了不讓星夙來解救,大人爲什麼還要幫他?我一直想不明白!”

“呂離從前的處境和他多少有些像吧。”

“你的意思是……”

“你自己去猜吧,有些人活着比死了要有用的多,人這兒一生難免犯錯,或大或小。呂離是個惜才之人希望星夙能爲晉國效力吧。”

羅袁還是搖頭,“我不明白,鬧得全國大亂還有什麼不殺的理由。”

“以呂離的手段和能力保住一個人的性命恐怕不難,爲一個人開罪只要找個替罪羔羊即可。朝廷製造輿論說星夙是剿匪

英雄都會有人信得,其實百姓並不關心這些,他們只想活得安穩罷了。”

羅袁細細想着,面色陰沉不定,“難道大人久不攻城還有另外一個目的——是故意想放他一條活路?”

“雖然是老朋友了,他的心思也只能搞懂一半,你若是想知道不如當面去問。”陸冉真舉杯一飲而盡,緊閉着眼睛像是在回味醇酒入喉的滋味。

“那你是怎麼認爲的呢?”羅袁看向他問。

“我想這一次呂離不會心慈手軟吧,或許武殿指揮使的位置一直是留給他的,若真是這樣,星夙這個人只有除掉,放虎歸山就怕日後會成大敵。”

“他能活下來已經不易了,偌大的北陸未必有他的容身之地。”羅袁譏諷地笑了笑,“我不明白你怎麼會激賞一個垂死之人。”

“在逆境中求生存如果不死,以他那種性子早晚會出人頭地的。南晉爆發的禍亂就是最好的證明。”

“是這樣嗎……那可要先活下去才行。”羅袁沉默片刻後低低地說。

入夜後林野更顯漆黑,冒雨趕路的隊伍終於摸到了村上,久居於此的百姓驚恐萬分,若不是元良出面解釋,費盡口舌,這些渾身溼透、疲憊不堪的漢子們只好餓着肚子,更不會被友好地迎進門避雨。雨勢忽急忽緩,灌進窗子的風帶着刺骨的涼意。

元良立在門口,不遠處廢棄的馬棚十幾個漢子生起了火,圍得很近想借此把溼透的衣服烤乾,頂着大雨走了一天的路就算是馬也累乏了,他們借用彼此的身體相互靠着,少有人聲,這般安靜和他們初到村子狂喜、呼喊的舉動恰恰相反,多少能感覺到這羣人都是耗盡最後一點力氣才堅持走到這裡,若是走錯了路食水得不到供應後果將不堪設想。

常年遊走在密林的獵人有的可以藉助星星判斷方向,有的是藉助溪流和泉水,方法不一。大雨天行路最容易迷失,好比瞎子摸路,如果碰到雨天元良就只有悶在家裡,對於星夙一行人的突然出現他也是着實被嚇了一跳。

“總算是有驚無險,還擔心會死在路上。”星夙赤着上身在毯子上坐着,元良從村裡找了幾件乾淨的衣服,他沒有穿分給了幾個被雨淋病的弟兄。

“是個賭博啊,幸好這條路我沒有記錯。”葉逍凌經過一番梳洗不像其餘人那樣狼狽,換上的衣裳雖然不算合身至少暖和,桌上的碗裡有酒他拿起喝了幾口,身子還是不由得微微發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