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夙哥,我們走。”楚香凝在心裡發誓以後再也不到這家鋪子來了。

“阿凝,你不用安慰我。”星夙靜靜地說,“他們越是瞧不起我,我就越要證明給他們看。”

“對。”楚香凝笑了,“你要是有錢了,可要買副最好的鐲子送給我哦。”

星夙用力點頭,和她在一起總覺得自己不再卑微,其實這樣也好啊,至少有一個人信任、在乎你就夠了。

“真有那麼一天的話……”星夙在心裡說,“我就把整條南街都買下來送給你。”

春笑樓。

一踏進去,濃烈的酒氣撲鼻而來,圍着大桌的客人或談笑、或怒罵,吵吵嚷嚷的,裡面的座位幾乎都滿了,楚香凝四下張望,不免失望地嘆了口氣。

“這裡是哪兒?”星夙倒是一臉興奮,他莫名的很喜歡這裡,想罵就罵想喊就喊,真是個輕鬆自在的地方。

“這是酒肆。”楚香凝說,“就是喝酒吃肉的地方,說書先生經常來這裡,今天怎麼沒有來呢……”

“說書先生?”

“哦,就是一個老頭一面撫琴或唱或說給大夥講故事,可有意思了。”

星夙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兩個孩子就站在酒肆門口,裡面並不算寬敞,不時有人進出。孩子來這裡大多是爲了找人,酒肆夥計也不理會他們,忙着招呼新來的客人。

“很多有名的戲子都是從酒肆說書開始的,想進戲樓聽戲很貴的,還想帶你來這兒聽聽鮮呢,看來只有等下次了。”楚香凝正打算走,發現星夙正盯着一位獨自飲酒的大漢,一柄長槍靠着牆斜放着。

“夙哥,你在看什麼?”

“那柄槍。這裡很多人都帶着兵器,我在想他們都是做什麼的。”

“走江湖的吧。”楚香凝跟道,“要麼就是響馬,現在的響馬膽子可大了,敢公然在城裡殺人放火。”

琴聲,隨着簾子被挑起,悅耳的琴聲盪開那氣勢彷彿奔馬,酒肆的喧囂頃刻間戛然而止。這樣一位怪客上門太過引人注目,有的漢子從琴聲中甚至嗅到一絲危險,急忙抄起手邊的兵器戒備。

琴聲就在身後,星夙還來不及回頭有淡淡的花香擦過,女人穿着翠綠色的紗衣緩步而入,裸露出的小臂白的如同軟玉。

女人環視衆人微微一笑,“小女子漂泊至此,芳名翠珠,略懂琴技想在此地討個茶飯錢,還望各位大爺慷慨解囊。”

說完,她自顧自地在一處椅子坐下,懷抱着琴,濃密的髮絲披散在一側,光潔滑嫩的臉上沒有表情,看模樣不過二十四五歲。

話音剛落,酒肆就響起一片叫好聲,一個豔麗的年輕女子出現在這裡本就是一道風景,何況還是個撫琴賣藝的女子。

“不如你嫁給我做小妾好了,我保你一輩子榮華富貴!”有個衣着華貴的胖男人急切地跑到女人面前,一臉色相地笑着。

周圍人也跟着起鬨,四五個貴公子站出來爭着要娶她,而女人不氣不惱只是一笑,“各位大爺真是會說笑,娶我這樣一個人老珠黃的女人只會壞了各位的興子。”

衆人又都笑起來,她的容貌就算和紅燭香閣的頭牌相必也未必遜色,何來的人老珠黃?只是一句推脫的話罷了。

女人不等衆人接話,挑撥絃子

,悠揚的琴聲奏響,在她纖細的手指撫撥下竟能爆發出如此的音色,衆人無不感到震驚。楚香凝忍不住拍手叫好,她很小的時候就聽母親彈琴,也聽過很多琴師、說書先生彈奏,卻沒有一個人能把琴彈得這般高亢而又不失韻調。

“紅顏和其所,笑醉飲當歌。”

“長路無舊客,紅葉漫山坡。”

女人曼聲低吟,琴聲跟着低沉下來漸漸休止。

“她在唱什麼?”星夙只覺女人吟誦聲中隱隱透着悲涼。

“紅顏代表什麼呢,喝醉了就任情放歌。以後的路再也看不到熟悉的人了,只看到紅葉漫山遍野都開了。”楚香凝只是把意思直譯出來,她大體知道是在訴說情愛只是說不明白。

女人一開場果然不同凡響,博得陣陣喝彩。出手闊氣的富家少爺大把大把的銅元往出拋,女人也不看誰彈起了另外一首曲子。

很多人都只在意她的相貌,並不關心彈的究竟如何,這個自稱翠珠的女人給衆人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冷漠、神秘。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臨行前,她只拾起了地上的一個銀毫,留下大片的錢幣散落在地惹得衆人瘋搶。

落日西斜,遊逛了一天楚香凝有點累了,嘴裡咬着芝麻餅久久不說話。自打出了酒肆女孩突然間變得安靜起來,這讓星夙有點不太習慣。

走到前面的拐角兩人就要分別了,星夙忍不住問道:“阿凝,你是不是有心事?”

“恩。看到地上那麼多錢,我就忍不住幻想那個女人是我該有多好。”

“可你現在還小。”

“我知道啊。”楚香凝覺得甜酥的芝麻餅嚼在嘴裡一點味道也沒有,“我娘病的越來越重了,催債的人三番五次找上門來,威脅我娘說到六月底仍舊還不上的話,就讓我娘去紅燭香閣陪客……”

“那你娘有辦法嗎?”星夙咬着嘴脣。

“不知道。我娘對我說,她在戲院很受老闆賞識多加了工錢。這些天日子過的再拮据些,錢一定能還上。可我不想看到我娘那麼累,比之前老了好多……”

星夙很不願看到她不開心的樣子,可提到錢他在口袋裡只能摸到花剩下的六個銅元,只夠再買兩個熱騰騰的芝麻餅。

到了分別的路口,星夙覺得還是什麼都不說會好些,安慰的話他本就不怎麼會說,何況那並不能去改變什麼。

走了幾步,星夙回過頭看到女孩靠着牆壁呆呆地凝視着天邊的晚霞,默不作聲,陽光在牆上投下一個瘦小的影子。

“阿凝,我覺得你也可以去試試啊。”星夙想了想說,“你會彈琴也會唱曲,長大了不是要做沁陽最有名的歌姬嗎?爲什麼不去試試呢?”

楚香凝轉頭看着星夙,欣然一笑神色又隨之黯淡下去,“可戲樓不會要我的,我的年齡還太小了……”

“那我們就去酒肆。”

“酒肆?”楚香凝驚訝地張着嘴巴,“可是那裡的客人……”

“我覺得很好啊。”星夙鼓勵道,“你不用害怕,我會在旁邊保護你的!”

回想不久前的一幕,大把的錢幣飛灑一地,楚香凝轉念一想,那裡何嘗不是一個好去處呢?

年紀小不小不打緊,只要曲子唱的讓大夥高興就能賺錢,臉上的愁雲很快不見了,

對着那雙關切的目光,楚香凝笑着用力點頭。

武殿院,跑馬場邊的空地上,四個少年懶洋洋地坐着,目光都在追着一個策馬的身影。前幾日書院買進了幾匹南陸的川漭馬,這種馬性子比羌絡馬要烈很多,木師傅試了幾次都被甩下來不得不勞煩星夙幫忙。

不出所料,他一走近那匹暴躁的棕馬立即安靜下來。雖然書院裡的少年大多不喜歡他,還是忍不住拍手叫好。

“看來在馬術上是沒人能爭過他了。”公孫鴻不甘心地說,“我就知道,馬也認親,南陸的馬就跟蠻子一樣性子太倔。”

“逐武大賽,馬術只佔成績的一小部分,想和我們羅老大爭雄那是做夢!”

“蔡士軻,你也太瞧得起他了。那天你不是也看到了,那小子被羅葉打的毫無還手之力。”

賈傾也表露出一絲好奇,“我聽說近些天他不去練武場了,平時他練槍那麼拼命,怎麼又不練了?”

“知道自己沒天賦,灰心了唄。”公孫鴻嗤笑。

“學槍的時候也漫不經心,林師傅都懶得理他。”

蔡士軻猛拍腦門,笑嘻嘻地叫道:“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昨天啊,我在街上看到他和一個女孩在一起。”

“女孩?”公孫鴻一臉壞笑,“這小子有一手啊,聽我爹說在南陸結親都早。能看上他的準是個醜八怪吧。”

“不是。”蔡士軻紅着臉,“長得挺好看的。”

“真的?你臉紅個什麼勁,不會也看上人家了吧。”公孫鴻笑他,其實心裡也直癢癢,“你在哪裡看到的?也帶我瞧瞧去。”

羅袁依舊追着馬上少年的背影,問一旁的賈傾,“你覺得他在搞什麼名堂?我一直把他看作勁敵,若是個貪戀美色的傢伙,我們之間的帳就沒必要留在以後再算了。”

“其實我還真好奇那個女孩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公孫鴻和蔡士軻想去瞧瞧也是件好事。把你們的所見所聞帶回來告訴我,我再給你答覆。”

“好。逐文賽你應該會參加吧?我可是下了注押你會獨佔鰲頭。”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賈傾笑笑,“要共同慶賀的你忘記了?”

羅袁也笑,“酒宴我早就備好了,只恨時間過得太慢。”

四月七日,春風和煦,沁陽城裡人來人往,春笑樓裡如往日一樣喧鬧。

楚香凝抱着琴走進酒肆,星夙跟在一側,起初兩人並沒引起人們的注意,直到女孩走向專門留給說書先生的那張長桌,將琴放到桌面上,人們纔不禁好奇議論紛紛起來。

“小姑娘,你要找誰?”店內夥計走上前來問。

“我不是找人,我……”望着一張張陌生的臉,楚香凝有點害怕了。

“嘿,小姑娘你要找哪個師傅學琴啊,你走錯門啦。從這兒往南走,一拐就到了。”酒客中有人笑道,人們跟着鬨笑起來,他所指的地方是沁陽極其有名的紅燭香閣——純粹的青樓妓院。

“不是找人,你來這裡做什麼?”店內夥計不悅地板着臉,“走,走,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她是來彈琴唱曲的,各位大爺要是聽得開心,希望能給幾個賞錢。”星夙學着那日女子的腔調說道,酒客們聽後笑作一團,就連店內夥計也笑彎了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