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後,蘇帷便成了薛慕這小院的常客。
只是這造訪的時機,都選在了畢常外出之時。
薛慕暗想,蘇帷必定心中彆扭,既思念畢常,又拉不下臉面求和,於是便折了箇中。自己若是給他挑破了這層窗戶紙,難保他不會惱羞成怒,從此避而不來,反而誤了兩人姻緣。這撮合一事,須得從長計議,不可急躁,自己也不必當着他二人挑明,只須刻意顯露些許蛛絲馬跡,再加以旁敲側擊、循循善誘,不怕成不了他二人的好事。
於是蘇帷每次來訪,薛慕皆溫酒熱茶地招待着,陪吃陪聊,成了個二陪。
起初薛慕還記着自己的成人之美大計,時不時地雲遮霧罩地說一番話,希望蘇帷能窺見其中機鋒,繼而恍然大悟,先對着自己以頭搶地跪謝自己的成全,再直奔私塾抱住畢常一頓狂吻。
蘇帷聽薛慕一番話說得沒頭沒尾的,又嘿嘿嘿笑得詭異,於是拿摺扇敲他頭,“薛兄近日講話處處禪機,莫不是打算修道煉丹,白日飛昇了麼?”
薛慕故作高深道:“此中有深意,還望蘇兄早日參悟,得證菩提。”
蘇帷拿了個果子在手中把玩,嗤笑道:“多謝道長指引,晚生必定日日參習,爭取和道長共登九重天闕。”
只是機鋒就那麼多,打着打着也就打完了。總不能兩人無話可說,坐着乾瞪眼兒吧。於是薛慕便和蘇帷聊些押鏢途中的趣聞逸事。蘇帷也是個滿江湖晃悠的,見識只比薛慕多,不比薛慕少,於是也和薛慕聊些自己的見聞。
此後兩人便一發不可收拾,天南地北地聊開了。
聊着聊着薛慕就覺得,蘇帷這人真投自己的脾氣。兩人聊什麼都能聊到一塊兒,彷彿有說不完的話一般。常常聊得忘了時間,差點兒和畢常面對面撞上,好幾次畢常前腳剛進門,蘇帷縱身而去的一片衣角恰恰從牆頭隱去。
一開始薛慕還想,這倆人老是這麼碰不着面,這破鏡究竟何時才能重圓吶。後來漸漸的就不想這茬兒了,想的是下次蘇帷來,是給他備着桃花絲餅呢,還是玫瑰甜糕呢。那瓜子是要買五香味兒的,還是茉莉花味兒的呢。
最終決定給他換換口味,買點玫瑰甜糕試試。
正打算出門,被畢常給堵門邊上了。
畢常拉着他袖子,悶聲道:“去哪兒呢?”
薛慕:“……去買點兒糕餅。”
畢常:“……”
薛慕:“你有什麼事兒麼?”
畢常深深看了他一眼,末了放開他衣袖,道:“沒事……早點回來。”
沒事纔怪!
畢常在心裡啐道。
看着薛慕離去的背影,畢常就覺得心裡燒着旺旺的一團火。
薛慕外遇了!薛慕竟然外遇了!
怪不得最近要和他分房睡,怪不得說話神神叨叨的,怪不得……
那日他見到薛慕屋內小廳椅背上的男子外袍時,腦海中那根弦就錚的一聲繃了起來。這外袍做工精湛,華貴非常,一看就不是薛慕那些鏢師朋友穿得起的。
當他拿着那條外袍狀似不經意地問薛慕時,薛慕也故作鎮定地回他是朋友落下的。畢常拿着那外袍垂着頭一副沉思狀,其實眼角餘光瞄着薛慕的反應,就見薛慕一臉緊張地一直看他。畢常本想質問,哪個朋友,自己認識嗎,來做什麼?但是想了想又忍住了。
薛慕想分手不是一天兩天了,不是他畢常死纏爛打,兩人早分八百遍了。當初薛慕沒別的男人時自己都差點留他不住,如今有了其他人,若是拆穿,指不定他就和那人光明正大地跑了。那男人都把外袍落他屋裡了,想來他們關係已相當深入,貿貿然拆穿,不過是將自己和薛慕本就岌岌可危的關係推向深淵。
於是畢常便生生將一口老血嚥了回去。
其實那袍子是薛慕故意放在椅背上的。
那天蘇帷照常來和他閒聊,他一個手滑,斟茶時打翻了茶杯,弄溼了蘇帷的衣衫。薛慕讓他把袍子脫下來晾着,拿出自己的青色長衫給他先對付穿着,兩人接着扯淡。後來走的時候都忘了這茬兒,那條長衫便留了下來。
薛慕當時正在費盡心機地旁敲側擊,看着那華貴的長衫,就想出了這麼個不甚高明的主意。
見畢常驚詫地拿起那條長衫,薛慕心中一陣激動,趕快問我,趕快問我!
畢常沉吟了片刻,果然問道:“咦,這是誰的?”
薛慕想着不能冒進,不能冒進,要一步步來,要一步步來,於是故作隨意道:“哦,一個朋友留下的。”
薛慕正等着畢常問他,哪個朋友?他再順水推舟道,哦,就那個蘇帷呀。此後畢常一定會一臉激動地要他講清楚緣由,他再告知他蘇帷舊情難忘之事,然後畢常衝出去找到蘇帷一頓狂吻,從此兩人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
哪知畢常放下外袍不在意地哦了一聲,轉身回房了。
薛慕一臉懵逼。
就這樣?
少年你的好奇心呢?
被這個殘酷無情的社會扼殺了麼?
第二天蘇帷來時,薛慕把洗淨晾乾的外袍物歸原主,後來他和蘇帷聊得興起,便忘了此事。
可是畢常沒忘。
從那之後,畢常就多留了個心眼,於是便發現了許許多多可疑的跡象。
他回家落座時,摸到薛慕旁邊的凳子是熱乎的。
桌子上有被咬掉一半的桃花絲餅,該不是薛慕咬的,薛慕吃糕餅從不浪費。
此外還有林林種種一大堆小細節,畢常發現薛慕那野男人的痕跡遍佈了他們家的小院子。
本想着自己假作不知,等薛慕和那人膩了,兩人接着好好過日子。
直到某天他進門時眼尖,看到牆頭掠過的一片衣角,而後似是不經意地摸了摸薛慕旁邊的座椅,果然是熱的。
畢常心就沉了沉。
薛慕跟那人,不會是來真的吧。
於是後來見薛慕喜滋滋外出,便拉住了他的袖子。薛慕問他有何事,他又一時語塞,質問的話也出不了口。
薛慕三心二意,他自己不也一樣麼。質問薛慕,他覺得無甚底氣。
隔日畢常出門後,薛慕備上糕餅,在桌邊嗑着瓜子兒等着蘇帷。
嗑了些瓜子,覺得口中有股鹹澀之意,於是拈了塊甜糕來吃,哪知這塊甜糕有些鬆散,剛拿起來便一斷爲二,落了大半在桌子上。薛慕嚥了手上半塊,又把桌上半塊拈起塞到嘴裡。
畢常進來時正看到這一幕。
蘇帷見他嘴角沾着點細白的糕餅碎屑,無端地覺得可愛得緊,笑意便從心底蔓上了眉梢眼角。
初時他以爲這人寡言少語,木訥得很,也就一張臉皮可看。相處後才知道,其實也是個熱乎的,耿介坦蕩,談天說地百無禁忌,還細心會照顧人,處得越久越覺得有趣。
於是不自禁笑着拿摺扇敲他頭道,“三歲小兒麼?掉桌上的也吃,不怕鬧肚子麼。”
薛慕無所謂,舔了舔手指,“我家桌子乾淨得很,不怕。”
蘇帷看他伸出紅紅的舌尖在指頭上舔着,眸色暗了暗,而後轉頭落座,也拈了塊玫瑰糕餅,咬了一口,”咦?換口味了?”
薛慕點頭,“你覺得怎麼樣?”
蘇帷點了點頭,意味深長道,“挺好的,早該換了。 ”
見薛慕無甚反應,於是緩緩開口道:“你和畢常老是這麼耗着也不是個事兒,不如找個時間把話說開了,反而敞亮。”
薛慕一怔,沒明白他怎麼突然談起這個。
轉念一想,該是心急想和畢常複合了。
於是薛慕心情就有些沉悶。
下意識想嗆回,陡然驚覺,這不就是自己一直期望的結果麼,有何不愉之理?於是強壓下心底的異樣,淡淡道:“一直都有此意,只是沒尋着合適的時機。”
蘇帷聽他說有此意,嘴角微微翹了翹,“情愛一事,當斷則斷,非要等個天時,那是想不開。要我說,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選今天。”
薛慕面無表情道:“怕是有些倉促了吧。”
蘇帷晃了晃摺扇,涼涼道:“你們都拖了四五年了,這還叫倉促?再拖下去怕是要白頭偕老了罷。“繼而摺扇一收,湊近他耳邊低聲道,”莫不是,經年相處,薛兄對畢常起了意?”
蘇帷口中熱氣噴到他耳垂上,薛慕身子一僵,連忙避開,反駁道:“我和畢常並無……並無……”原想說並無瓜葛,立馬意識到不對,和畢常一事不論他薛慕多不情願,事實擺在那裡,不情願的瓜葛也是瓜葛。
於是只得回道:“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蘇帷回身靠在椅背上,“我知道是畢常纏你的,可這麼些年,他也夠本了。再說你也知道他心裡有人,不如逼他一把,指不定也能成一樁美事。”
薛慕木着臉點點頭,“蘇兄所言甚是。”繼而又道,“我其實也一直想撮合你們,給你們製造機會複合,如今你既然提了出來,我自當盡力配合。畢常雖然搖擺不定了些,但對你也算是一往情深。今日我們三人便把事情說清楚,往後你好好待他罷。”
蘇帷聽得一愣,手中摺扇啪嗒一聲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