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1日,酷暑已經接近尾聲。
李崢的系統化基礎航天學習,也終於稱得上略懂了。
格拉德威爾曾在《異類》一書中提出“一萬小時”定律——
【人們眼中的天才之所以卓越非凡,並非天資超人一等。】
【而是付出了持續不斷的努力。】
【1萬小時的錘鍊是任何人從平凡變成超凡的必要條件。】
李崢很慚愧。
這21天來。
他也僅僅投入了2000個小時。
不過才走出了衝向超凡1/5的路程。
幸運的是,因爲在準備物化兩競期間,他對這兩個學科的學習深度已經達到了研究生水準,因此在材料科學,熱物理、動力學等方面,學習起來如老妖出山般勢如破竹,不必費太多力氣便可基本掌握。
至於機械工程,則是一塊硬骨頭,他爲此投入了超過1200個小時,才勉強接近研究生水平。
在這個過程中,他也愈發深刻地體會到了“生有涯而知無涯”的浩瀚,以及……
根本想像不到的快樂。
可惜的是,由於身份所限,在諸如“航空宇航科學技術”、“飛行器及武器設計”、“兵器科學技術”等方面,他是根本找不到學習資料的。
所以,即便他死肝兒了近一個月,也只敢自詡略懂。
這就導致,他在前往南郊的地鐵上,出奇地忐忑。
不妙,大大的不妙。
完全沒有那種面對競賽時胸有成竹的感覺。
想想也對,學科競賽考察對象都是高中生,大家通常的準備時間是兩年,在準備競賽之餘,還要投入相當的時間去學習其它科目,所以考覈強度是有限的。
而航天一院招聘級別的考察,其對象是正牌名校的碩博。
自己這麼傻肝兒半個多月,怕是很難摸到那麼高的門檻啊……
更讓他心裡沒底的是,他找不到這種考察的標準。
無論是筆試試卷還是面試題目,他所能接觸到的都寥寥無幾。
而且即便能接觸到,也沒人能告訴他標準答案,沒人能進行指導,也沒人告訴他多少分纔算達標。
他當然可以抱媽媽大腿,找這個領域的大佬幫忙。
但那樣,似乎有違公平,不僅是進一院實習的公平,還有違與靜國競爭的公平。
最終,李崢也只有硬着頭皮學,摸着石頭過河了。
……
上午8點50,李崢順着地圖指引,提前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
中華運載火箭技術研究院。
又稱中華航天一院。
從視覺感受上來看,這裡倒更像是軍管區域。
方正的大門通體由石材砌成,八根筆直的石柱撐起了“中華運載火箭技術研究院”十一個大字,更前面是中華航天的御用標誌,預示着一飛沖天的藍色上箭頭。
門前,兵哥哥一絲不苟,站得筆直。
裡面啥樣,李崢自然是不知道的。
但他知道,像這樣的研究院,全國大大小小分佈着十來個,同步推進着各型號的運載火箭、衛星、導彈武器、空間技術等等方面的研究與製造。
想着這些,李崢下意識搓起手來。
好想都學一遍啊。
沒辦法,就算是互聯網時代,這些知識的壁壘也是真真正正的,需要成爲其中的一份子才能掌握。
5分鐘後,林逾靜打着傘到了,身上穿的還是那身淡藍色的裙子,好像沒看到李崢一樣,直挺挺朝接待室走去。
“大晴天打什麼傘啊。”李崢追過去捏了把藍雨傘,“好不容易有機會,曬曬多好。”
“那你曬吧。”林逾靜也不看他,自己收了傘便進了接待室。
“不就是怕曬黑嗎?”李崢也跟着蹭了進去,“沒事兒,黑點健康。”
林逾靜嘆了口氣,拿出鏡子亮給李崢:“你自己看看,你去南海幾天黑成啥樣了。”
李崢一個驚跳。
他是被鏡子裡的人帥到了。
與競賽時那種精緻整潔的造型不同,沉迷於學習多日的他,頭髮長了一些,外加稀疏的胡茬與文海的暴曬,整個人都滄桑性感了一些。
身爲從不照鏡子的人,偶爾看到自己,總是能明顯體會到帥度的提升,容易一驚一乍。
這是隻有帥逼纔會有的體驗,普通人不理解也是正常的。
“這不挺好的?”李崢揉着胡茬問道。
“不愧是瓜田裡打滾兒的渣猹,喜歡髒兮兮的。”林逾靜收起鏡子,拍了拍雨傘,“你想想,小可本來就懷疑我們兩個偷偷一起去,如果我也變黑了,不是會讓她抓到把柄,回頭她成天見人就汪汪……”
“這有啥,我無所謂啊。”李崢大笑道,“反正我們已經做出來了,都這樣了,就這樣吧。”
“唉……算了,反正高三基本要在這裡過,也不怎麼會回學校了。”林逾靜說着拍了拍李崢,“記得準備夜宵,就送到這裡,無關人員沒法進去的。”
李崢打量着她的神色,難免有些慌亂:“你……很自信麼……這仨禮拜沒少學吧?”
“瞎學唄,物理學又沒多難,好多競賽都學過的。”
“唔……”李崢唔地低下了頭。
“怎麼?”
“我選的考察專業是……”李崢嚥了口吐沫,“機械工程、動力學和熱物理雙專業。”
“哈哈!”林逾靜拍手大笑,“好了,今後你就苦修廚藝吧,黃二交給我了。”
“媽的……確實囂張了,低估了學習量。”李崢撓頭道,“一會兒認個慫,也考物理學好了。”
“誰管你。來來來,報個菜名~蒸羊羔兒~~~然後吶?”
“滾……”
“你快背一背,看看有沒有炸魚排~~”
“你夠了……”
正說着,朝着院內的門被推開,一位四十歲上下,扎着頭髮的眼鏡阿姨走進了接待室,直挺挺地便瞄向了二人。
“是李崢和林逾靜吧?”
“對。”林逾靜搶先頷首答道,“林逾靜和李崢。”
“歡迎,歡迎。”阿姨笑着走來,“我是院人力資源部的,樑鈺。”
“樑老師好。”
“樑老師好。”
樑鈺與二人握手過後,便引着他們走到了登記桌前:“帶身份證了吧,要登記一下。”
二人同時掏出了身份證,開始登記照相。
而接待室大叔,作爲環境背景,其實已經默默觀察二人一會兒了。
可始終猜不透他們的身份。
眼見樑鈺來了,纔好奇問道:“又招實習生啊?”
“嗯嗯。”樑鈺應了一下,“今天有筆試和麪試。”
“哦哦……”大叔又瞥了眼二人,怎麼看都不像是研究生,便又問道,“現在還招本科麼?”
“嗨,我也不知道,我就來接一趟。”樑鈺不好多說,就此打了個哈哈,“對了,有人資的快遞和信麼,我順手拿過去。”
“我看看啊……”
即便是李崢,也體會到了這場對話的尷尬。
讓高中生來考試,院裡確實很難做啊。
這麼一看,就算沒通過,也是理所應當的。
通過了纔是奇蹟。
不就做一年夜宵麼,又不是一輩子……
懷着更加忐忑的心情,他隨着樑鈺走進了院內。
順着林蔭路,樑鈺一路走一路囑託。
“那個,我知道你們都是好學生,但有幾點還是要事先說明一下。”
“第一,從現在開始你們進入了保密環境,在出去之後,所有的事,都不能向外透露。”
“第二,禁止一切拍攝、錄音,也不要左顧右盼。”
“第三,我是你們此行的監管員,請不要離開我的視線,無特殊原因也不要離我太遠。”
此言一出,二人都緊張起來。
尤其是李崢,瞬間進入了死瞪樑鈺的狀態,目不轉睛,生怕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哈哈,也不用這麼緊張。”樑鈺笑道,“剛纔那些話是必要流程,真正的保密區域還要再過一道門,咱們現在的活動區域以行政辦公爲主,沒那麼敏感。”
李崢也沒什麼敢說的,趕緊點了點頭,小心跟隨。
林逾靜倒是完全詮釋了什麼叫“左顧右盼”,根本沒有放過任何一個接觸火箭的細節。
樑鈺當然也不至於管這個,她自己其實也很慌。
人資部主任交代,這兩位是某大領導的關係,想來院裡實習。
但大領導也知道航天的嚴肅性,只是讓他們放寬一下學歷標準,其餘一切從嚴。
簡而言之,就當是面試一日遊好了。
於是,樑鈺從8月9號起,就開始與李崢溝通。
溝通中她發現……
這逼絕對不想來一日遊……
李崢的認真程度,完全是衝着一輩子紮根來的。
你說你一個高中生,何苦呢……
一院不比其它單位,對學歷和水平的要求是很硬的,尤其是下屬的核心技術單位,不可能硬塞人,就算塞,也必須是硬件達標的,這也差得太遠了。
樑鈺自然也看了他們的檔案。
就算他們是高中天才……
你櫻湖一個公園,哪裡來的天才麼?
她並不知道,李崢低調爲本,只是按照要求原封不動地寫了教育經歷,並未提及競賽獎項事宜。
總之,樑鈺此時的心態只有一個——
陪着太子、公主好好完成一日遊。
一路尷尬過後,三人終於踏入了一院主樓。
李崢剛一進去,就渾身一顫。
只因大廳中央,赫然擺放着一尊半身銅像。
那是一位身着中山裝,慈眉善目,學習超超超好的老者。
下方有裱——
【中華現代物理學家,世界著名火箭專家,一院首任院長】
【錢學森】
李崢頓時滿面肅然,莫名有了一種歸屬感。
雖然對航天系統組織機構瞭解有限。
但這個院,一定是最牛逼的院了。
樑鈺在此前的溝通中,對李崢的魔怔其實是有些瞭解的。
但怎麼也想不到,他能魔怔到這個程度。
她聽說過看到包包就走不動路的女生……
可還從未見過看到錢老就止步行注目禮的男人。
林逾靜趕忙幫他解釋道:“先生是李崢的人生燈塔,樑老師理解一下……理解一下……”
“理解……理解……”樑鈺嚥了口吐沫道,“李崢還真是……比想像中的還要魔……還要……還要赤誠啊。”
“您想說魔怔吧……”
“不不不,怎麼會呢,哈哈……”
接着,樑鈺又打了一通電話後,三人乘電梯一路來到了五層會客室。
李崢和林逾靜熟練地拿出紙筆,而後將手機等無關用品收進書包,放到了會客室門旁。
隨後,二人自覺地坐在了桌子兩端。
這一舉動倒是令樑鈺頗爲滿意。
這個自覺性和利索程度,真正來考試的名校生都不一定能達到。
這倆要真是薊航、菁薊的碩士,可能真就進來了。
想到這裡,樑鈺又嘆了口氣。
唉,既然他們一日遊玩的這麼投入。
那我也認真起來吧。
她這便如以往招聘一樣,正兒八經地介紹起來。
“歡迎兩位參加我院一部的實習生招聘。”
“招聘流程,將由一次筆試,兩次面試組成。”
“考慮到時間有限,臨近開學,我們這次將三個步驟集中在同一天進行。”
“考試開始前,我先簡單介紹一下我院。”
“我院全稱爲中華運載火箭技術研究院,又名爲航天一院、火箭院。”
“我院於1957年組織創立,由錢學森先生出任首任院長。”
“同時,我院也是公認的,中華航天事業的發祥地,是我國曆史最久、規模最大的導彈武器和運載火箭研製、試驗和生產基地。”
“62年來,我院培養造就了一大批中華航天事業的領軍人物,包括6位“兩彈一星”元勳、31位兩院院士、2位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
說到這裡,樑鈺忽然一個哆嗦。
沒辦法,李崢的眼神太狂熱了……
“呃,這個……”樑鈺儘量避開李崢的目光,才能繼續說下去。
“兩位此次參加的是我院一部的實習生招聘。”
“一部全稱爲第一設計部”
“是我國“長江”與“黃河”兩個系列運載火箭的總體設計中心。”
“作爲系統集成研製開發單位,一部擁有總體設計、遙測外測、增壓輸送、箭體結構、電氣系統等幾十個研究設計專業。”
“在輝煌的發展歷程中,一部走出了13位兩院院士,培養了58位總設計師和總指揮。”
說到這裡……
林逾靜也變得狂熱了。
“唔……”
只因現任的總指揮和總設計師,一個是她大大,一個是她媽媽。
然而,樑鈺並不知道,畢竟走的是另一個媽媽的渠道。
介紹完畢,一個髮型看起來就很職業的迷糊眼工程師敲門探進了頭:“是這兒吧?”
“來來來。”樑鈺連忙將來者迎了過來,向二人介紹道,“這位是一部的骨幹設計師,周成龍老師,與我共同負責你們的筆試考察與第一次面試。”
“周老師好。”
“周老師好。”
“好……你們好。”周成龍看着如此來勁的二人,反倒有些靦腆,“我這其實是跟主任過來開個會,就被拉來了,談不上什麼老師……”
他話雖然說得很謙虛,但一毛不存,油光鋥亮的額頭已經出賣了他。
他一定很專業。
樑鈺接着說道:“那個,一部最近工作真的很忙,要是沒別的問題,我們就髮捲了?”
李崢林逾靜連忙點頭應了。
他們起初以爲這只是一場行政人員負責的考試,沒想到爲此特意出動了一部的技術人員……
現在正是爭分奪秒歸零的時候,爲此還浪費了技術人力。
簡直就是罪過。
看着二人耷拉下來的眼神,樑鈺雖然完全不理解,但周成龍卻是自然而然地懂了。
“沒關係。”周成龍笑着把電腦包放在桌上,“我本來也是在開會,有這個機會,我正好做一下數據分析,你們非但沒耽誤事兒,還算是解放技術生產力了。”
看着他的笑容,李崢與林逾靜也各自一笑。
這種莫名的默契,倒搞得樑鈺像個局外人了。
她也只好默默拆開牛皮紙信封,將兩份卷子先交給周成龍過目。
周成龍掃着卷子說道:“嗯……兩位應聘的都是物理學專業……”
李崢眼兒一亮:“啊?”
林逾靜眼兒一瞪:“啊?”
“怎麼了?”周成龍問道。
“我以爲我報的是……”李崢說到一半,又連忙擺了擺手,“沒事,就物理學吧。”
他很清楚,跟樑鈺說的是物理學和機械工程,有可能的話順道整一個動力工程和熱物理。
現在看來,樑鈺八成是沒把這次應聘當回事兒,就記得物理學了,隨便要了兩份卷子過來。
正好,正好……
畢竟,有選擇的話。
誰又願意成爲李毅呢。
周成龍眼見二人再無異議,這便掃着卷子說道。
“你們的情況,陳主任和我說過了,還是高中在讀對吧?”
“我很理解你們對航天的熱愛。”
“不過容我直言,這張卷子的難度,是按照物理學及相關專業碩士的標準來的。”
“尤其在機械、力學、熱動力等航天相關領域,難度更加重了一等。”
“此外,對航天領域的專業知識也有不少要求。”
“我們正規的,對在校碩士的實習招聘,也就是這個難度了。”
“平常來說,筆試是擇優錄取。”
“但這一次筆試比較特殊,只有你們兩個人蔘加,就容我擅自畫一條分數線吧……”
“嗯……這張卷子……差不多55分吧。”
周成龍說着,將兩張卷子分別遞給二人。
“實在做不出來就跟我說。”
“千萬別喪失自信,真正要做這張卷子的人都得二十四五歲了,比你們多學了七八年,你們現在才高中,能得個十來分就非常出色了。”
二人點頭應了,分別接過卷子,這便埋頭開做。
對於他們的卷面,周成龍倒也毫不關心,他也便自己找了張桌子展開電腦,順道兒衝樑鈺道:“樑姐你忙別的去吧,這兒我盯着。”
樑鈺客氣道:“別了,你們一部現在正是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還是我來盯着吧。”
“嗨,我在這兒才方便工作。”周成龍指着樓下苦笑道,“我要出去,又得回會場了,這次是跟其它院部的事故彙報會,主任和沈老師盯着就成了,我有功夫得趕緊整歸零計劃。”
“唉……”樑鈺看着周成龍道,“你們這段時間工作強度是大……”
“嗨,一部吧,從58年開始,那一天強度不大的?”周成龍看了眼電腦說道,“現在是九點一刻,標準時間十一點一刻結束,我再判卷一刻鐘,十一點半吧,到時候我叫你。”
“那,辛苦你了啊。”樑鈺推辭不過,瞅了眼埋頭做卷的二人,這便起身,挑着眼兒輕聲道,“那我先去辦公室要飯票去了,好不容易來了,也體驗一下咱們院的伙食。”
“哈哈哈……那他們指定後悔。”周成龍剛說完,又忽然想到了什麼,這便也跟着起身,與樑鈺一同出了會客室,關上了門才問道,“這事兒有點亂,我再跟你確認一下啊……”
“你說。”張鈺忙點了點頭。
“他們倆的招聘考試,是我們部的陳主任吩咐的吧?”
“是。”
“主要就是一日遊對吧?”
“我們主任是這麼跟我說的。”樑鈺比劃道,“一切按正規招聘標準走,不搞特殊,不是必須錄用……從我跟李崢的溝通情況來看……他確實也是那種比較狂熱的航天愛好者,非常想來試試。”
“嗯,那也沒什麼……挺好……”周成龍抿嘴道,“我就是在想啊……萬一他們真考過55分了咋辦?”
“55分放在平常的擇優選拔裡是什麼水準?”
“大約前30%吧。”
“嗨,那他們到不了。”
“萬一,到了呢?”周成龍認認真真點頭,再次問道。
“物理碩士水平,還前30%。”樑鈺雙掌一擊,啼笑皆非,“怎麼可能麼?”
“嗯……也對。”周成龍搖了搖頭,“大概是我多慮了,真的只是來一日遊的吧。”
樑鈺看着周成龍的表情不太對,連忙追問道:“成龍,你到底想說什麼?”
“別,還是叫我小周吧……這名字我扛不住。”周成龍呵呵一笑,“爲求穩妥,你回去問問你們主任,到底是哪兒的關係,我們主任開會呢,我實在不方便問。”
“成。”
樑鈺一直到上了電梯,都一直在犯嘀咕。
明明是不可能的事,周成龍幹嘛要意味深長的一問再問,還要自己這邊再打聽?
那眼神就差說“你品,你細品”了。
叮!
電梯到層的那一刻。
她突然悟了。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