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現在不行, 一個是天權,他最疼愛的弟弟,另一個則是比他小了十餘歲的万俟千襲, 在這樣兩個人面前, 天樞就是再痛也得強忍着, 像個木偶人似的被他們倆拽着在屋子裡來回轉圈。
而素來乖覺的孩子也在這時任性起來, 他全然不知父親此刻的辛苦, 反而越動越歡快,彷彿在努力開拓着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必經之路,即使是肉眼看去, 也能看到天樞腹上明顯的起伏。
“呃——啊……”不知過了多久,天樞忽然抱住肚子, 再也撐不住地慘叫出聲, 他的雙腿微微發着顫, 膝蓋一彎,差點就跪了下去。
“哥, 你小心——”天權趕緊扶住了天樞,見他已經痛得有些痙攣,忙側目看向君妃,焦急地問道:“母妃,哥哥很辛苦啊, 是不是……是不是孩子有什麼——”不對。
天權畢竟生過兩個孩子, 知道在正常情況下, 這個時候的疼痛尚不會達到令人無法承受的地步, 因此天樞異常的表現才讓他格外擔心。
“飄兒, 還撐得住嗎?”君妃沒有理會天權,而是直接問了天樞。
“母妃, 我不要生了……”天樞拼命地搖着頭,“不要了,啊……”
不管在這之前,他是怎樣在心裡渴望着這個孩子的降臨,可是當那種熟悉的可以在彈指間輕易將人意志徹底摧毀的痛苦再次來臨時,天樞就什麼都不記得了,他只想早點脫離苦海,其他的,就由他去吧。
“母妃——”見君妃遲遲不理自己,天權又喚了一聲,心急如焚。
“王爺沒事,四殿下不用擔心。”万俟千襲先是幫忙扶着天樞在榻上躺下,然後再向天權解釋道:“王爺疼痛難忍是因爲體質本身的關係,雖說眼下疼得厲害些,但是王爺和腹中胎兒實則無礙。”
“體質本身的關係!這……什麼意思?”天權聞言更覺奇怪,他怎麼從來沒有聽過這件事呢,難道天樞是故意瞞着他的。
“呃!你不知道?”万俟千襲見天權對此渾然不知,也是有些意外,他擡眼看君妃,見她並無異議,方細細向天權說明了事情的原委。
“母妃,真是這樣嗎?”聽完万俟千襲的話,天權心痛到無法形容。
怎麼會是這樣,怎麼他以前都不知道……從小到大,天樞對他的一切瞭如指掌,他喜歡吃的,喜歡玩的,他都能如數家珍地報上來,可是對於天樞,他了解地卻是那麼少,他甚至不知道那些在他看來算不得什麼的小小傷害會給他的哥哥帶來那樣的痛苦。
君妃不言不語,默然頷首,天樞敏感的體質若在平時其實也沒什麼,他身體強健,向來很少生病,身邊高手如雲,受傷的機會微乎其微,可是現在,他要面對的卻是全天下最難忍受且最無法逃避的痛苦。
“呃……”腹中疼痛驟起,天樞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抵禦痛苦上面,對天權和君妃的對話充耳不聞,他現在想要的,就是一切快點結束。
就在這時,紅鸞端來了剛剛熬好的香菇雞茸粥,君妃接了過去,想要喂天樞喝下一點,好補充一些體力。
“母妃,我吃不下……”天樞搖了搖頭,便把頭偏到一邊去。
“那怎麼行——”君妃妙目一瞪,板起面孔,態度強硬地道:“飄兒,你吃得下得吃,吃不下也得吃,吃過了接着起來給我活動……”
她剛給天樞檢查過,由於前期缺乏足夠的開拓,他的產穴打開很慢,到現在也不過開了一指多點,若是再不多走動走動,孩子不知要拖到何時才能下來,而且這麼幹疼着,他的體力消耗同樣很大,若是母體無力,致使胎兒遲遲不能娩出,對孩子的生命也是更大的威脅。
“我不要,呃……”陣痛發作的次數越來越緊密,天樞已經感覺不到其中的間隙,他雙手緊緊揪住身側的錦被,臉朝着牀鋪往裡的一側,沒讓任何人看見自己現在的表情。
“哥,吃點東西吧,不然哪來氣力生下寶寶。”見君妃的強勢起到了相反的作用,天權立即採取“懷柔政策”,改走“溫情路線”。
“喵喵,我不想吃,呼呼……”天樞艱難地喘息着,仍是不願進食,而且也沒回過頭來,只道:“我真沒胃口,呼呼——”
“哥,你不要這樣……”天權無奈,只得繼續勸着,“就算爲了寶寶,少吃一點好不好?”說實話,就是哄昭陽,他也沒覺得這麼困難。
“我說不要啊,你聽到沒有……”天樞不耐煩地吼道:“呼呼——”
“喵喵,你扶飄兒起來。”到最後還是君妃認輸,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就算他不肯下牀,也不能這麼躺着,扶他起來坐會兒……”
天樞雖然懈怠動彈,但是想着孩子,還是勉力撐起身子,半坐起來。直到這時,天權才清楚地看到他眼角的淚痕。他的哥哥,在哭嗎?
“啊——!!”突然,一股尖銳的劇痛猛地在腹部炸起,那種彷彿能將身體一分爲二的強烈痛楚讓天樞本能地想要掙扎起身。
“哥,沒事的……你忍一下,再忍一下就好……”面對天樞的痛苦,天權有着很深的無力感,他要怎樣做,才能讓他好過一點。
從黎明到正午,再從正午到黃昏,天樞一直在痛苦的深淵中掙扎着,始終不得解脫,因爲一直不曾進食的關係,他的體力早已消耗殆盡,產穴卻不過開到三指而已。
“喵喵,你給我抱住飄兒,把這蔘湯灌進去……”君妃畢竟是君妃,知道現在不是心軟的時候,也由不得天樞任性,便令天權扶起天樞,緊緊抱着,再讓万俟千襲把蔘湯給他強行灌了下去。
“呃,不要……”雖說天樞的產穴開得慢,但是胎兒的位置較之先前還是下降了不少,下移的胎兒壓迫着胃部,令他食慾全無。
“飄兒,別鬧了。你這一天都沒吃什麼東西,哪來的力氣生下寶寶,你快點把蔘湯喝了,不然——我可要強灌了……”
“別碰我,唔……”肚子痛得厲害,天樞哪肯理會君妃的“威脅”,天權無奈,只得強行抱住他,讓万俟千襲給他喂下蔘湯。
天樞自然不依,竭力掙扎着,然而天權抱得很緊,他又痛了怎麼久,身上早已沒什麼力氣,沒能掙掉,万俟千襲趁機餵了兩口蔘湯下去。
“咳……咳咳……”突然,孩子奮力踢了一腳,天樞痛得周身一顫,立即就被蔘湯嗆到了,伏在牀沿咳個不停,半晌方止。
“算了,就這樣吧。”看天樞喝得實在辛苦,碗中的蔘湯也只剩一半,君妃示意天權他們不用再喂。她沒有告訴天樞的是,蔘湯里加了少許的催產藥物,有利於讓產道更快打開。
不多時,藥力開始發揮,天樞疼得再躺不住,不由在榻上翻滾起來,君妃怕他傷到孩子,就想讓天權用布巾將他的手腳束縛起來。
不過天權想着天樞體質特殊,沒忍下手,乾脆斜坐在牀沿,牢牢抱住他的身體。天樞這時也是痛得神志不清了,他根本就不知道眼前抱着自己的人是誰,口中卻是喃喃地念出了一個字,“烈……”
天樞早已是痛得人事不省,自然不知自己這一句輕輕的呢喃,會引出怎樣的後果,君妃自是恨得咬牙切齒,一時間就連勸說皇帝起兵滅了赫提的念頭都出來了。
天權卻是目光深邃,神色複雜,不管天樞現在如何痛苦,如果他沒有動心,孩子都是不可能有的,能讓這麼怕痛的天樞甘願爲他忍受這樣的痛苦,他對阿烈古琪的感情有多深,答案不言而喻。
容不得天權再胡思亂想,天樞的腹部又一次劇烈地蠕動起來,他抱着渾圓的大腹,疼得根本說不出話,只能偶爾低哼幾聲,整個人都痛得有些抽搐了,天權緊緊抱着他,聽着他不停地喊着那個名字。
窗外,月色正濃,月光如流水般傾瀉而下,灑落一地斑駁的清影。
聽着屋裡傳出天樞不絕於耳的痛苦□□,皇帝的表情無比凝重,這般焦急的等待,他此生有過幾次,然而最揪心的,除了二十一年前那雙沒能保全的龍鳳胎,便是這次了。
忽然,裡面傳來一聲極慘烈的痛呼,皇帝大驚失色,不顧朝兒和佳期的阻攔,徑直闖了進去。
“阿羅,怎麼了?飄兒怎麼樣了?”皇帝幾乎是在吼了,尤其是在他看見天樞身下的一片殷紅後,更是理智全無,急切地向君妃詢問道。
“陛下,你快出去。”君妃平靜地道,手上的溫巾不停地仔細擦拭着天樞身下沁出的血絲,氣息全然不亂,“陛下身份特殊,不宜見紅。”
“什麼不宜見紅,朕是真龍天子,有什麼不能見的。再則說了,飄兒是我兒子,他身上什麼是我沒見過的,你給我計較這些。”皇帝火了,竟連“朕”的自稱也都忘了,衝着君妃吼了起來。